第11章 章
第 11 章
肯德基的配餐速度很快,姚安年看到顯示器上的取餐提醒號碼,把我的手放在座椅上,起身去取餐。
我的手很僵,很抖,我自己控制不住,只能攤在那兒。
姚安年端來餐盤,上面堆疊着包裝盒,他直接打開可樂的蓋子,放在我面前。
我感覺自己還是有點力氣的,雖然拿不起來,但是可以盡量扶住可樂杯子,于是湊過去低頭喝了一口。
他把玉米杯和勺子遞過來:“要我喂你嗎?”
“不不不~不用。”我抖着手接過來,慢悠悠地往自己嘴裏送。我慢慢地嚼着玉米,三五口後,感覺好像眼前的光影一點點穩定下來,不再閃爍晃動,但是我四肢還是有點兒發抖發虛。
我又吃了個牛肉漢堡,這個漢堡不大,又是單層,比較方便吃,但心裏忍不住想吐槽一句:肯德基的漢堡越來越小了。
我吃得很慢,簡直是心無旁骛,不過,我确實也顧不上別的了,哪怕是知道姚安年除了偶爾低頭刷刷手機,其餘時間一直在看着我,我也不覺有任何害羞的心思。啧~姐妹一場,沒有什麽好害羞的。
可能10分鐘過去了,我感覺又活過來了。
姚安年看着我,眉頭仍然微微皺着。
我瞄了眼他的手機屏幕,似乎是在搜索有關低血糖的訊息。
我感覺靈臺正在慢慢清明起來,斜月三星洞仍然有源源不斷的能量供給,手腳也重新回到我的掌控下,肯德基店裏的聲音開始往我耳朵裏灌,空氣中充滿了炸雞的味道。
還有一股清爽的木質香,我想,那應該是來自姚安年。這個味道我經常從他那裏聞到,挺舒服的。
我從小就喜歡木質的味道,尤其是香樟樹,尤其是高中校園裏大棵大棵的香樟樹,這個時節,正是香氣飄滿校園的時候。
我曾經試圖種過香樟樹,在老房子的院子裏,求着爸爸把那個大大的花盆給我用,結果最後長出的只是兩顆野草,可能是來自路過的飛鳥糞便裏的種子。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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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扯扯嘴角,覺着應該安慰他一下,“別緊張,你看,我沒有變身,一塊肉都沒少。”
“你經常這樣嗎?”他的聲音很低。
“沒有啊,一年也遇不到兩次,可能今天中午沒吃午飯的關系吧。”我不是很在意,畢竟我對自己的體質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
有個大作家說,當一個人清楚自己的心肝脾肺腎在哪個位置的時候,就說明已經老了。我深以為然。
老爸有糖尿病,在56歲那年開始吃藥控制。而且似乎冥冥之中有個鬧鐘,時間一到,他的哥哥姐姐弟弟一個不落地陸陸續續都檢查出糖尿病。老爸說過奶奶就有糖尿病。
而我,在24歲那年,檢測出甲狀腺功能減退,也是內分泌的一種疾病,但是不致死。只要一直吃藥,按時複查就行。
說實話,24歲就被醫生告知可能要一輩子吃藥的時候,我感覺天都塌了。
但是吧,這麽多年過去了,似乎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我們吃五谷雜糧,為身體提供營養和能量。物質條件豐富之後,就追求美食,治愈心靈。如果醫生說我這個病得每天吃苦瓜,那我吃就是了,這根本不是什麽負擔。身體缺少什麽就補什麽呗。
內分泌的問題,血糖的問題,大概可以歸類到體質問題了。畢竟天生的,強生的,只能接受,并好好相處。
24歲那年,醫生說:“以你的體質,這三年估計不能懷孕。”。
我告訴醫生:“沒有關系,我單身呢。”
醫生點點頭。
四年後,醫生說:“你控制得挺好,生孩子沒有問題。”
我告訴醫生:“沒有關系,我還單身呢。”
醫生:“……”
不過,在我了解了自己的體質後,還是比較悲哀的,突然發現自己“出廠配置較差”,又如此的普通、平凡。
我對于結婚生子也就沒有了那麽強烈的願望,畢竟以我這樣的基因,真的不是很優秀,沒有傳下去也是對人類做貢獻吧。未來的人類社會,估計也不需要太多人口。
老媽在生我之前,懷過一個孩子。三十四年前在雲南一個縣城的醫院裏,她疼了兩天兩夜,吃盡苦頭,生下一個女孩,卻沒有活下來。
三年後又有了我。
據老媽說,生我的時候是個涼爽的早晨,“噗嗤”一下就出來了。兩個小時後,我被老爸抱着,三人一起回家了。
老爸老媽其實并沒有要求我一定要結婚生子,但是仍然希望能有個人跟我相互扶持。這樣一來,在他們走後,我不至于孤零零的一個人。
老爸老媽一直覺得跟我青梅竹馬的徐一序還不錯,從來不反對我們一起玩,甚至在我上大學的時候,老媽直接問過我,有沒有跟徐一序談戀愛。我跟她說徐一序有女朋友,我媽啧啧可惜,說我不懂得把握時機。
老爸老媽不知道陸俊的事情,更加不知道我的初戀的小火苗剛剛準備燎原,就被人無情地踩滅了,踩滅的那個人是陸俊。
我至今記得陸俊跟我表白的那個傍晚,陽光熱烈到穿堂而過,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他問我願不願意做他女朋友,我好像沒有直接回答,但是接過了他的巧克力。後來,他又離開了我。
我曾經哭着給他打電話,只求他給我一個理由。但是他只叫我別哭了。
都說有問題就會答案。然而,成長過程中,很多問題可能真的沒有标準答案,或者,答案往往要等很久很久以後才出現。
進入大學後,不是沒有男生跟我表白,但是總覺得我對談戀愛的那份心思,已經化作灰燼,沒有一點兒要死灰複燃的樣子。
我在大學裏學習、考試、參加社團、志願者活動。
我在大二暑假跟同學們一起去了貴州黔東地區支教一個月,那一個月的生活,深深印在我的腦子裏——沒有洗澡的地方,晚上睡在凳子拼成的板子上,每天拉肚子。
然而,這些都不算苦。
真正令我痛苦的,是那個時候我從當地孩子們身上看到了另一種人生。但是我無力改變什麽,我明白了自己的渺小、無能。
畢竟,這個世界已經延續了千千萬萬年,而我們個體的存在實在是短暫又渺小,也許沒有答案,就是答案。
工作後,我每一年的體檢報告上異常項目都在增長,更加覺得自己不适合傳宗接代。我又能帶給我的孩子怎麽樣的出廠值呢?雖然好像很悲觀、很怯懦,但我覺得這也是一種負責任的表現吧。
再說了,古人有雲“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身邊有那麽多人類的幼崽,就挺好的,沒有必要非得自己生一個。
每當有同事、朋友懷孕生子,我都由衷地感到高興。因為每一個孩子的出生,都預示着上蒼還沒有對人類感到失望。
“你現在好點兒了嗎?”
“好了好了~讓你見笑啦~”我看到桌上的餐盤裏已經沒有了其他食物,姚安年只買了給我一個人吃的東西,我心裏頓時過意不去,想着待會兒請他吃飯吧。這裏是人民廣場,最不缺的就是各種美食了。我在腦子裏搜索着,想找一家比較特別的餐廳,給他點兒驚喜。
“小姚同志,你喜歡洋蔥嗎?”
“不讨厭,怎麽了?”
“你的英文名是不是onion(洋蔥)?”
“不是,是Arron。”他一板一眼地回答到,然後突然反應過來了,眯着眼睛看我,“你現在是真的恢複了,會拿我開玩笑了是吧?”
他可真聰明啊~“安年,安年,onion,onion,真的很像啊~”我笑起來,“難道不是因為你喜歡吃洋蔥,所以才有的這個名字嗎?”我好奇極了。
他抿了抿嘴,解釋說:“不是啊~我跟你說過的,我爸爸媽媽是知青,去了陝西,西安麽就是長安,在長安的年月,所以叫安年。”他的聲音低緩,說着說着似乎陷入了回憶裏。
他微微皺着眉,我似乎看到由沉重的痛苦和深沉的懷念化作的一張網,他把自己困在裏面,連我都感覺被粘住了。
那張網過于厚重了,我想拉他一下,嘗試轉移注意力,“那你會說西安話嗎?”
“不太會了”,他搖搖頭,“我在7歲的時候就被送回上海了,爸爸媽媽希望我在上海讀書。我跟爺爺一起生活,學校裏都是本地小朋友,大家都說普通話。爸爸媽媽只有暑假或者逢年過節才會見到,再後來,也沒有人跟我說西安話了。”
是了,他的口音确實很吳侬軟語。他成長的過程中學習能力最旺盛的那些年都是在上海度過的,他的身上已經看不到什麽西安的影子了,只有名字,長安的年月。
“那你的上海話怎麽樣?”
“洋泾浜。”他脫口而出一句上海話,我們都笑起來。
他突然挺了下腰杆,頭一歪,“那你呢?為什麽叫丁小怡?”
啧~快三十歲的老男人,歪什麽頭?裝什麽可愛?我有點兒眩暈。
“那自然是~養怡之福,可得永年~”我搖頭晃腦地,試圖模仿譯制片的腔調。
他悶聲笑起來,似乎被我的誇張表情逗笑了,“可得永年,是我這個年嗎?”
“哎?!”我的心似乎漏了一拍,眨巴眼睛,不知道怎麽接這一句。
他又笑起來,“那你跟丁春秋是什麽關系?”
“姐妹關系。”我下意識回答到。
“什麽?”
“我有個堂姐,叫丁春曉,春眠不覺曉那個春曉。但是她有個外號就叫丁春秋。”我一本正經地解釋,“外號是我取的。”
姚安年:“……”
“哎?你是不是只知道這一個姓丁的名人啊?”
“額~好像是的。”
“那你聽說過丁~龍~女嗎?”
“我聽說過小~龍~女。”
“那就對了,丁~龍~女是我姑媽。”
姚安年:“……”
“我姑媽快80歲了,身體很好,燒菜特別好吃,大年初二,我們都要去她家吃飯的,好多年了一直這樣。下次帶你去嘗嘗。”說到這裏,我感覺有點兒不對勁。話趕話地,我說得太順了,大年初二,帶他去姑媽家,這是什麽意思?!我想要有什麽意思?!
姚安年:“哦~好啊。”
他還挺給面子的。
嗯嗯,我清清嗓子,“附近有家西餐廳,把洋蔥做成花一樣,想不想嘗一嘗?Arron?”
“走!”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完了,我感覺我的眩暈好像還沒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