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元
第90章 元
夜裏,雨果然落了。電閃雷鳴轟隆不斷,就連玻璃都好似正随之顫抖。設置過定時關閉的空調早已停止工作,屋裏沉澱着一層凝重的冷氣。歐雪被雨水擊打在窗玻璃上的嘈雜吵醒,他爬起來喝了幾口水,鼻子上出了一層薄汗。
雨下得很大,在床上呆坐片刻,歐雪鬼使神差地溜達到客廳裏,停在了不清楚的卧室門口。那扇門虛掩着,從裏面湧出源源不斷的冷風,他輕手輕腳推門,黑暗中閃電炸開,映亮一瞬。不清楚整個人幾乎都縮在被子底下,閃電似乎描摹出了他的輪廓。歐雪傻傻地看着他,也就在這時,聲音突然從被子下傳出來,帶着一點點将醒未醒的沙啞,“站那兒幹什麽,吓我一跳。”
歐雪沒有猶豫也沒多想,撲過去在他身旁躺下,連軟乎乎的被子帶人一起摟進自己懷裏。他在那人後脖頸子上蹭了兩下,不清楚動了動,調整成更舒服的姿勢。幾縷幹淨清爽的沐浴露香氣若有若無自皮膚上暈開,歐雪心滿意足地輕嘆一聲,把臉埋在不清楚身上合眼。大抵是睡了,不多時不清楚卻又撐着上半身起來,把被子給歐雪拉了拉,這才重新躺下。
一夜無夢。
夜裏的雨後來停了,第二天起來時就連積水都所剩無幾,日光仍然毒辣刺眼。上午歐雪在閣樓畫畫,偶爾不清楚上來一趟,手裏拿着冰糕在吃、也就不進去,只站在門口看一會兒。避開最熱的時段,半下午兩人去了臨泉街。宮氏堪輿還是老樣子,兩扇玻璃門關着,只是這次放下了兩面細竹席遮陽。歐雪推了下,發現門兩側的插銷挂着,推不動。玻璃門震了兩下,他趕忙放手,奇怪道:“不開門,今天星期幾?”
“星期三。”不清楚一只手放在眼上遮陽,其實說到底兩人也不知道宮氏堪輿什麽時候休息。兩人正猶豫要不要幹脆直接繞去後面的元亨利貞賓館,歐雪耳朵靈,聽見屋裏有動靜。兩人自竹席下看見一雙布鞋和一根木拐杖由遠及近,然後簾子被布滿皺紋的手拉起來,宮樓慈祥和藹的臉出現在玻璃門後。
這老頭兒仍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樣子,感覺活到一百歲沒問題。歐雪尴尬地沖他笑了笑,老頭兒踮起腳伸手夠到插銷把門打開,用拐杖點點地示意兩人進來,嘴上說:“又來啦,找我有什麽事嗎?”
兩人進門,歐雪瞥見不清楚剛要開口,宮樓邊重新放下竹簾邊道:“早說你姓不嘛……”
竹簾垂下,屋裏立刻暗淡、地磚上映出一道道細細的橫影,正好照在兩人腳下。歐雪下意識地看向不清楚,不清楚倒沒什麽驚訝的表情,而是轉過身道:“老先生,見笑了。”
宮樓擺擺手,反而笑呵呵地沖兩人道:“哪裏,小把戲,老頭子才讓你們見笑呢。”
“小歐。”他突然又對歐雪開口,拿拐杖虛指了下玻璃門,“幫我把這插銷絆一下,老了,腰不行。”
歐雪一頓,“哦”了聲,轉身去絆上插銷,腦子卻還沒停。兩人畢竟跟宮元亨宮利貞打過幾回照面,宮樓能知道兩人的名字不奇怪。只是猝不及防來這一出,總有些耐人尋味的意思,好像老頭兒先出招了似的。
不等兩人開口,宮樓往裏走去,“來都來了,坐會兒再走呗。”
他拉開通向後面的那扇木門,也讓兩人終于窺見了門後的樣子。後面的空間不小,先是一條幽深的走廊,鋪着深色的實木地板,米色牆紙,安裝了暖色的頂燈,不會過于壓抑。盡頭處有幾扇木門,只有一道半開着,門縫透出光亮。宮樓示意兩人跟他走,歐雪和不清楚對視了眼,一前一後跟進去,順手敞開了連通走廊的那扇門,沒有帶上。
宮樓推開盡頭那扇本就敞着的木門,裏面竟然可以說是別有洞天。門後是寬闊明亮的待客間,無論硬裝軟裝都相當考究、古色古香,全實木的家具,中間由一扇巨大的六曲屏風隔開。純手繡的刺繡屏風,看上去就價格不菲,花鳥蝴蝶珍禽瑞獸流光溢彩,但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刺繡中間融入了一個“二”字,也是繡上去的,看起來是一開始就設計好的圖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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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确實有點引人側目,歐雪下意識地念說:“二?”
“嗨呀,不是二。”宮樓笑眯眯地拿拐杖輕輕敲了兩下地板,“是元啊,元。”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道:“爸,誰過來了?”
有只手把一扇屏風撥開了些,宮利貞從後面走出來,端着茶盞。屏風後露出茶臺一角,短暫的一秒鐘內三人面面相觑,不清楚最先反應過來,開口道:“宮小姐,又見面了。”
宮利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沒有接話。與此同時,宮樓走到茶臺的主位前坐下,掀開茶盞上的瓷蓋,一股似茶似藥的清香味漾開。宮樓把拐杖挨着茶臺放下,嘴裏囑咐說:“利貞啊,去拿點飲料來吧,小孩子都不愛喝這個。”
“好。”宮利貞應了聲,掃了眼兩人,放下茶盞出去了。
“坐。”宮樓又示意兩人在茶臺對面坐下。
不知為何,這老頭兒雖然從頭到尾都笑吟吟的,身上卻有股說一不二的氣場,令人難以拒絕。兩人坐下,歐雪在腦子裏把兩人預演好的種種情況飛速過了一次,便聽見不清楚開口道:“老先生,上次是我不好,這次就當正式拜山門來了。”
宮樓先是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擺擺手道:“嗨呀,玩笑話。”
非要深究,兩人這太極推來推去,都頗為耐人尋味。都是同行,不清楚上回跟拿老頭兒逗樂似的,不該不該;這老頭兒呢,立刻推說自己都是玩笑話,他上次說的也都是些大吉大利的好話,這時一句玩笑話便顯得不合時宜。
三人突然沉默,比誰坐得住似的。宮樓背後是面整扇玻璃鑲嵌的大落地窗,窗外是個小花園,但并非賓館中庭的樣子,房子的結構讓人摸不着頭腦。充足光線照得宮樓頭發銀白發亮,松弛的皮膚也細膩有光。
“老先生,有件事我想向您請教。”不清楚驀地再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