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接下來幾日, 殷蕪再未見過百裏息的面,厲晴和江茗的嘴嚴,她便只能讓郁宵出門去打探消息。
如今城中議論最盛的消息便是劉升青被抓, 郁宵并未費太多力氣,便知曉了劉升青和陸文荀一等人的結局。
陸文荀斬首。
劉升榮斬首。
其餘從犯,手沾人命者斬首, 不至死罪者,流放南疆為苦隸。
至于劉升青,囚于籠中,曝于街市受萬人唾棄,本來要等三日後斬首,誰知第一日便有百姓将石頭藏在爛菜葉裏, 将劉升青砸死了。
但劉升青的屍體依舊在街市曝露了足足三日才擡走。
殷蕪知曉這是百裏息用來震懾其他神官的手段。
至于那些黎族婦孺, 則皆已妥善安置, 百裏息說會給黎族去除奴籍,但要等回京之後。
冠州的事暫時了結, 百裏息和殷蕪便不再逗留,只留下部分潛龍衛接管冠州。
回程的馬車上,殷蕪獨自一人坐在車內, 百裏息在另外一輛馬車裏。
這幾日兩人基本沒說過話, 偶爾碰見百裏息也似看不見殷蕪似的。
行了一日路, 傍晚時, 隊伍終于在一個客棧停下,殷蕪被厲晴扶着下車,透過帷帽的輕紗看見百裏息正站在客棧門口看過來, 殷蕪垂眸,胸口像是憋了一口氣, 不上不下的難受極了。
殷蕪別過頭,快步上了二樓,入房坐在榻上平靜了片刻,才起身去沐浴。
此時天氣尚未暖和,屋內又只放了一個炭盆,殷蕪沐浴後頭有些昏沉,便覺得要不好,喝了厲晴送來的風寒藥,夜裏卻還是咳了起來。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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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頭疼欲裂,咳了半夜,天快亮時才勉強睡了一會兒,殷蕪不想因自己耽誤行程,便強撐着起身穿衣,下樓時腳像踩在棉花上,虛浮得很。
厲晴聽她呼吸沉重,忍不住低聲道:“聖女病得這樣厲害,屬下去回禀大祭司,不能帶着病趕路。”
殷蕪的手抓住她的腕,燙得讓人心驚,接着便聽她細弱的聲音道:“今晨又喝了藥,不礙事的。”
見她堅持,厲晴也只得作罷。
百裏息昨夜外出辦事,隊伍出發時才回,目光落在正要上車的殷蕪身上,她帶着帷帽,微風吹起輕紗,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臉色怎麽這樣難看?
殷蕪上了車,頭越發昏沉,車又晃動,覺得更加難受起來,厲晴在外面問她的情況,被她支吾過去。
她的頭靠在車壁上,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意識也昏沉起來,馬車忽然停下,車身一沉,她眼皮沉重,只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青竹氣息。
殷蕪做了一個漫長的夢,一會兒夢到前世的事,一會兒夢到殷臻,一會兒又夢到宦淩,好不容易掙紮着睜開眼,看到的便是茜霜和厲晴。
百裏息不在,她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茜霜扶起她,給她喂了些藥下去,殷蕪問道:“我睡了多久?”
厲晴道:“聖女發起了高熱,昏睡了一日一夜。”
殷蕪張了張嘴,想問百裏息在哪,可終是沒有問出口。
歇了片刻,殷蕪又用了些清粥,只在門外留了個小丫鬟守夜,讓厲晴茜霜去休息。
這個客棧被包了下來,周遭寂靜,殷蕪披衣下榻,更多滋^源在七^餓群一屋貳耳七五貳叭一或許因為病着的緣故,心緒不佳,站在燈前用簪子挑着燈芯。
一只小蛾不知從何處飛來,繞着油燈飛舞,殷蕪愣愣看着,便見那小蛾沖進了火焰中間,“嗞啦”一聲被灼燒得焦黑,落進燈油裏不動了。
百裏息就是這盞燈,看着讓人溫暖,可一旦接近是會受傷的。
別再動心了、也別再妄想了殷蕪。
他那樣驕傲孤高的人,若有一日知道你不過是利用他,只怕會恨極了你,喜歡他又能怎麽樣呢,也不過是惹他發笑罷了。
不會有結果的。
就按照原來的計劃,讓他成為你的刀,幫你複仇,作為報酬,解開他身上的極樂蠱。
只是之後呢?就能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了嗎?天玑長老所代表的孫家确實想推翻神教,可只憑孫家,是無法推翻神教的。
郁宵雖然是黎族的少主,可畢竟多年來一直流落在外,會有多少人追随他?
旻國之內大小神廟無數,若想徹底鏟除必然會引發動亂,若是處理不好,到時必會生亂,神官們的勢力盤根錯節,困獸為了活是會拼命的。
殷蕪頭大如鬥,心底那一點绮念便被徹底熄滅了。
她回到榻上,扯了被子蓋在身上,半晌才有一點睡意,卻聽見門被打開,一個腳步聲逐漸靠近。
熟悉的冷竹氣息靠近,殷蕪睜開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百裏息一身
白衣,淡淡看着她。
“病了為何不說?”他問,冰涼修長的手指探上殷蕪的腕脈。
早先給她施針固本,又是食補又是藥補,被這一場風寒毀了大半。
殷蕪不說話,垂着眸子任由他把脈,等把完脈,她才開口:“我怕自己誤了事。”
她聲音有些啞,又有些委屈,眼角微紅卻不去看他。
靜默片刻,他道:“并不急着回京。”
他欲走,袍角卻被抓住,回頭看向昏暗的床榻,見殷蕪一雙眼含着淚望過來,滿滿的可憐委屈,“我難受……”
百裏息額角又有些痛,這些日子未同她有過接觸,身體裏的燥火卻并未熄滅,即便泡在冰水裏,也還是覺得難忍。
有一次,他甚至已經走到了她的門口……
“厲晴說你吃過藥了,等藥勁兒上來便好了。”她身上的香氣隐隐透過來,讓屋內的空氣都燥熱起來。
他轉身欲走,腰卻被殷蕪從後面能抱住,她柔軟的臉貼在他的背脊,濡濕了他的薄衫,聲音也是顫唞可憐的:“可現在還是很難受。”
百裏息心中像是插進了一根刺,想拔拔不出來,想走腳又很沉。
“我知道你很快會送我離開。”她聲音很小,卻很平靜,“或許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再也見不到”幾個字讓百裏息微怔,他低頭看見腰間的那雙玉臂,想拉開殷蕪的手,卻又沒舍得。
她還發着熱,熱力透過薄衫,有些燙。
“大祭司,你是不是……”她頓了頓,聲音發顫,“一直很讨厭蟬蟬。”
讨厭她?怎麽會呢?她是他唯一不讨厭的人。
不止不讨厭,而且還有點喜歡呢。
當身體裏的毒蛇蘇醒,腦中想的只有她。
“蟬蟬會惹麻煩,還一直給大祭司添麻煩,很讨厭吧。”她聲線有些顫唞,卻努力保持着冷靜。
“不會。”他未回頭,卻知道殷蕪哭得厲害,因為他的背脊被濡濕了。
腰上的玉臂漸漸放松,最後徹底松開了他。
百裏息回頭,見殷蕪已蓋着被子躺下。
被子蓋過了殷蕪的頭頂,讓她呼吸不暢,她想知道百裏息是否離開了,卻還是忍住這股沖動,半晌頭上的被子動了動,一道涼薄的聲音傳進耳中:“過來。”
殷蕪沒動,身上的被子卻被掀開,她倔強着不肯回頭,百裏息卻将她撈了過去,聲音自她的頭頂傳來:“并未覺得蟬蟬煩,不要瞎想。”
他上床抱住殷蕪,手輕輕拍着她的背脊,并未再多言。
他看不見的地方,少女的神色清明卻又不忍。
許久,藥勁兒上來,殷蕪終于沉沉睡去,百裏息卻并無睡意。
她先天不足,身體底子不好,若再這樣多思多慮,遲早要做個短命鬼,他既然貪了她,便得回給她些好處,不能讓她帶着隐疾離開。
等徹徹底底給她治好了,再送走便是。
第二日殷蕪醒來,身上爽利許多,百裏息又不見了,厲晴入內服侍她梳洗。
殷蕪不知昨日的那些話是否有用,也不清楚百裏息是否改了心意,邊思忖邊端起藥碗,卻聞到了一股子極苦的味道。
見殷蕪皺眉,厲晴道:“這藥是大祭司重新調的,說風寒已好得差不多,所以裏面又加了幾味條理身體的藥,有些苦,聖女忍一忍。”
“大祭司他……去哪了?”
厲晴今晨見百裏息從殷蕪房中出來,雖不知昨夜發生了什麽,卻知兩人的關系應該是緩和了許多,如今又聽殷蕪問,便道:“清晨暗閣送來了急報,大祭司出門處理去了,說是晚上能回來,讓聖女安心養病。”
殷蕪稍稍放心,喝了那苦辣的藥,精神稍稍好了一些,便讓茜霜準備水給她沐浴,她這幾日病着,身上出了許多汗,早已粘膩難受。
屏退了茜霜厲晴,殷蕪自己浸在溫水中,轉頭看見木架上挂着的一件白衫子,似是百裏息昨日穿過的,不知為何沒收起來。
她不知怎地想将那衣衫拿下來,偏偏不管怎麽夠,都差一點距離,随後頹然垂下了手。她将自己的頭埋進水中,等憋得受不了才擡起,呼吸也又急又重。
前世她怯懦,為了活命努力留在百裏息身邊,只要呆在他的身邊,就覺得是安全的,根本無暇顧及那些細微的情愫。
重生之後為了活命,為了報仇,她便去依附百裏息,想讓他護着自己,幫着自己。
可是這肮髒的利用是在什麽時候變了味?是她被狄昴綁走時他出手相救開始?還是被孟家算計時他幫她善後?亦或是她被封在牆裏時,他砸出一片天光驅散了黑暗?
或者只是日夜的相處和耳鬓厮磨?
殷蕪已經無法說清,但她明白這樣的情愫對她是滅頂之災,會讓她被牽絆住,讓她失去判斷。
她閉了閉眼,忽然聽見開門的聲音,還以為是茜霜進來,便道:“不必服侍,先出去吧。”
“風寒未愈,不宜沐浴太久。”百裏息的聲音。
他不是要晚間才回來嗎?
殷蕪忙起身擦拭穿衣,帶起了一陣水聲。
她妖嬈纖細的影子映在屏風上,帶着莫名的蠱惑。
百裏息看着那屏風,覺得這紙糊的屏風似乎有些厚重,若是紗制的屏風則更好些。
不多時,殷蕪穿好衣服出來,見百裏息正坐在榻邊,一時不知是坐過去,還是站遠些,便聽百裏息道了一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