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沈玉耀進去的時候,皇帝正在批改奏章。
他聽到動靜擡頭,沈玉耀才發現,才幾天沒見,皇帝的鬓角就生出白發來了。
看來這次設局,他也耗費了不少腦力,好在看上去精神頭還不錯,沒有到熬的油盡燈枯的地步。
“女兒見過父皇,父皇,夜已深了,明日還要上早朝,應當早些歇息的。”
沈玉耀向皇帝行了一禮,随後自然的說出關心的話語。
好像她今天晚上過來,就是為了關心幾句老父親。
老父親聞言,心底升起幾分暖意,沈崇眼見有些花了,在燈光下看不清女兒的模樣,他招招手,讓沈玉耀到跟前來。
沈玉耀走過去,餘光正好看見攤在桌子上的奏折。
只是一眼,沈玉耀就知道那是在說什麽了,全篇都在說敬王的惡行,開頭就是認為敬王其心可誅,想要請皇帝将敬王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不過沈玉耀的目光沒有在上面絲毫的停留,好像完全沒看見似的。
“父皇,母妃很擔心您,叫女兒過來看看。”
确實是曲貴妃的人過來求見,沈崇想到心愛的女人,再看看他們共同的女兒,心中因為太子皇後而起的煩躁都消去三分。
“朕知道,你與你母妃都是好的,在這後宮,只有你母妃是真心的将朕視作夫君,也只有你,才是真心将朕看做父親。”
沈崇伸手摸了摸沈玉耀的頭發,略有些混濁的眼珠裏,滿是慈愛。
“父皇,妻子仰慕丈夫,兒女敬愛父親,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自然也都是發自真心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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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耀知道沈崇喜歡聽什麽,說的話完全符合沈崇的想法。
至于她本人贊不贊同?呵,這世上哪兒有那麽多理所應當,人與人之間,遇見真心,那是幸運。
“你啊,太善良單純。你母妃之前曾說過,最擔心的就是你,你被她養的太過不谙世事,日後有人欺負你,可怎麽辦呢?”
沈崇和太後不愧是親母子,問出來的話都那麽像。
“有父皇在,女兒不會受欺負的,而且還有太子哥哥呢。”
沈玉耀一提太子,沈崇臉上的笑立刻僵硬,收起了幾分。
不過他不願意将心中的怒火沖着女兒發出,于是放下手,略有些生硬的轉移話題。
“你去看過你母後,她身體如何了?”
鳳儀宮發生的事情果然瞞不住沈崇,所以他是真的想與皇後撕破臉,一點兒面子都不給皇後太子了。
沈玉耀想,這種态度,一定是已經找到了确鑿的證據,那些證據讓皇帝下定決心,這次要對付太子黨。
“母後的狀況不太好,父皇,母後她很想見見……太醫說,這可能是最後一面了。”
沈玉耀沒有提到“太子”二字,讓沈崇的情緒稍微好了點。
人的情緒是很神奇的,有些特殊的字眼,就像是憤怒的開關,如果聽不到,心中的氣就會消下去很多。
沈崇疲憊的微微合眼,沈玉耀上前,伸手為沈崇輕輕的揉額頭。
“嘶……”皇帝被疼痛弄得一下子清醒了,不過按摩的時候,手确實重一點更舒服,“聽說你最近一直在習武,沒想到武功沒多少長進,手勁大了不少。”
沈玉耀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她都已經這麽小力氣了,還大呢?
想想她吃飯的時候把瓷碗捏成碎末,力氣确實是太大了,如果是人的腦袋,怕是能直接捏爆了。
太血腥了,況且殺了皇帝,目前沒有任何好處。
“父皇有沒有稍微好一些?”
“恩。”
疲憊産生的頭疼症狀慢慢消退,沒有病痛折磨,皇帝的心就軟了。
皇後和他,是少年夫妻。
相伴相扶二十餘載,兩人沒有多深的感情,但這麽多年朝夕相處,也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了,沒有愛情,但有親情。
皇帝确實恨皇後和太子做的事,但他同樣會不忍對方的死亡。
“沒想到皇後的病這樣重,如果這是她的願望,那就見一面吧。玉陽,明日你去東宮接你大皇兄,将他送到鳳儀宮,但切記,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此事,也不要讓他久留。”
皇帝松了口,沈玉耀滿意了,她又按了一會兒,皇帝就發出了一陣陣均勻的呼嚕聲。
看來是真的累,這就睡着了。
沈玉耀停下手,走到一旁,仔細瞟了兩眼攤在桌子上的奏折,在奏折的最後,她看到了曲字落款。
這是曲家呈上來的彈劾奏折。
查案自然有大理寺,找證據也可以用暗衛,可偏偏折子是曲家遞上來的。
沈清瑾這是已經按捺不住了?還是說,他認準了太子此番無法翻身,于是迫不及待的從暗處轉為明處。
沈玉耀沒有動奏折,那上面的證據,幾乎都是她曾經查到的東西,她現在和皇帝共用一個情報網。
她悄悄的離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等她離開,還發出呼嚕聲的沈崇就睜開了眼睛。
書房裏那麽多重要的東西,他就是再舒服也不可能睡着。
他伸出手,将奏折折上,同時自嘲的笑了一下,他真是瘋了,竟然連最疼愛的女兒都懷疑。
玉陽今日前來,肯定是被皇後求的心軟了,這才來為太子求情。
她是出于感情,和那些因為利益而來的官員不一樣,玉陽,她是皇宮裏最善良的人。
看來他還是要想想如何處理皇後和太子,畢竟對于這孩子來說,那是她的親人。
沈崇确實困了,沒有想太多,就起身要回寝宮,正巧碰上被沈玉耀吩咐,為皇帝送來被子的餘柳。
“奴婢見過陛下!陛下醒了?”
“只是小憩,玉陽已經離開了?”
“是,玉陽公主說陛下已經睡下,不好再打擾,便離開了。”
“恩,就寝吧。”
夜深了,人确實該睡下了。
皇後閉着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她頭疼欲裂,剛剛喝下去的湯藥沒有任何作用,甚至她坐起來喝了兩口藥,就因為頭暈,胃裏一陣翻湧,吐了很久。
她不行了。^o^本^o^作^o^品^o^由^o^
皇後能感覺到她體內有什麽正在飛速流失,或許是生命,她還能撐到明天嗎?
病痛讓她無暇想那麽多,實在是睡不着,皇後只能睜着眼睛看着眼前有零星燭光的屋子。
黑暗中沒有光的屋子,讓她覺得陌生,好像這裏不是她住了幾十年的宮殿,而是一處陌生的地方。
鄭婉婉突然想起了以前。
好像将死之人都格外的想念從前的日子,她想起了自己還是孩童時,在母親懷中依偎,聽母親給她講寓言故事。
母親告訴她,這世上有很多人,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宿命,母親的宿命是将她與弟弟撫養長大,而她未來,也将會有自己的孩子,然後撫養他們長大。
後來長大了,她被選為太子妃,嫁給了從來沒有見過的皇子。
第一眼看到沈崇時,她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她相信未來他們會很幸福,他們會有自己的小家,會有孩子。
可是第一年,她沒有懷孕。
年宴上,皇室的宗婦問她為何遲遲不曾有孕,是否身體不适,要不要去觀中拜拜神。
還有人催她盡快給皇室開枝散葉,哪怕是并非她生出的孩子,也該讓皇子有後。
可是她怎麽能讓那些人在她之前生下孩子?她的孩子,必定是嫡長子!
當時還是皇子的陛下,同意了她的想法,認為應該有嫡長子,他同樣不允許其他人有孕。
可她就是無法懷孕,後來她發現,有人一直偷偷替換她用的香料,那香料長期佩戴,可使女子難以懷孕。
她查出來是誰,将那個敢對她下手的人拔舌抽筋,任由她無聲無息的死在角落裏。
于是嫁給沈崇的第二年,她懷孕了,生下了太子。
可是或許那香料毀了她的身子,太子生下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好,而她往後三四年,一直無法再懷孕。
直到,太子七歲那年,她又懷孕了。
她真的好高興,那是她又盼了七年的孩子,她發誓,不管那孩子是皇子還是公主,她都要讓那孩子,成為最幸福快樂的人,她會傾盡所有,讓她盼了七年的孩子,一世無憂。
汀蘭趴在床邊小塌上眯着,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沁陽,沁陽,娘的沁陽最乖了……”
黑暗中的呓語,如同鬼神的呢喃,吓得汀蘭打了個冷顫,她似乎聞到了一股略有些甜膩的香氣,讓她更昏昏欲睡。
在睡夢中,她似乎看到了妹妹在喊她,阿姊。
太醫開的安神藥,效果也太好了些。汀蘭最後清醒的想法,是想着明日如果皇後還醒着,就再要一份,至少叫她睡個好覺。
皇後睡不了好覺,她身為貼身宮女,同樣是一夜一夜睡不好,她沒病,她是真的很想睡。
汀蘭沒有任何抵抗力的陷入更深層次的睡眠,趴在桌子上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了。
鄭婉婉好像看到了那小小的一團,就被她抱在懷裏。
七年沒有再抱孩子,她都忘記了小孩子應該怎麽抱,不過沒關系,她可以從頭開始學。
她已經養大了一個孩子,第二個孩子,她一定可以更盡心的撫養,不會再犯養太子時犯的錯誤。
她每日都要将孩子抱在懷裏,皇帝也很喜歡這位唯一的嫡公主,直接為她取名沁瑜,封號沁陽公主。
她堅信一切都會變好的,沁瑜會安安穩穩的長大,她會是大莊最璀璨奪目的明珠。
然後在某一天早上醒來,她懷中的孩子,突然沒了生氣。
她不知道那孩子是怎麽
沒的,太醫說孩子略有心疾,但只要好好将養着,一輩子都不會出事,可為什麽,孩子突然就沒了?
孩子出生到死亡,只有三天。
沁陽公主的封號還沒有昭告天下,沈沁瑜的名字還沒有上皇室族譜,她就沒了。
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後宮,就好像她從來沒有來過。
她盼了七年才盼到的女兒,上天賜給她最珍貴的禮物,殘忍的只讓她存活三日,便收回了她的命。
鄭婉婉瘋了,她覺得女兒沒死,她抱着女兒冰冷的屍身,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個月,等孩子都發爛發臭,才被沈崇罵醒。
而那個時候,曲昭儀生下了公主。
她的女兒才死,曲昭儀就生下了一個公主。
是不是她的女兒,轉世重生到了曲昭儀的肚子裏呢?對,一定是的,一定是這樣!
那不是曲煙月的女兒,那是她的女兒啊!她要将女兒養大,她要對女兒很好很好,她的女兒沒有死,只不過她改了名字,換了一個肚子又回來了。
沁陽的屍身被埋,玉陽繼承了屬于沁陽的一切,來自帝後的寵愛,與衆不同的封號與名字。
鄭婉婉覺得是名字沒有取好,她的女兒不喜歡,所以才會改頭換面重新來人世,既然如此,那就換掉原本的名字和封號,只要女兒回到她身邊就好。
其實沈玉耀長大後,越來越像曲煙月,鄭婉婉的瘋病就好了許多,她已經能逐漸接受孩子的死亡了。
可是現在她頭疾再犯,又看到了當年的一切,幻覺将她重新拉入那段痛苦中,她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只記得,她的女兒回來了,她的女兒現在叫玉陽。
“玉陽,娘的女兒,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鄭婉婉從床上爬起來,蠟燭燃盡最後一滴蠟油,化作一縷青煙熄滅。
沒有光的黑暗,讓鄭婉婉猶如身墜地獄,她喊人為她掌燈,熟睡的汀蘭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鄭婉婉想喊大聲一些,卻渾身虛弱,聲音如同蚊鳴,她跌坐在地上,身體的力氣急速流失,與她的生命力一起,快速的離開油盡燈枯的身體。
她又看見了女兒,這次是長大的女兒,她的沁陽,長得與她很像,有相似的臉龐相似的眼睛,是和沈玉耀完全不同的長相。
她的女兒,怎麽可能會有一張和曲煙月七分像的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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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褪去,晨光重新降臨大地,喚醒沉睡的人們。
沈玉耀想着今日要盡快帶着太子去鳳儀宮一趟,起的很早,路過正廳的時候,發現曲貴妃已經起了。
“母妃?今日怎麽起的這樣早?”
曲貴妃正在用早膳,沈玉耀有些餓了,便進去同曲貴妃一起用膳。
今日的曲煙月和往日格外不同,衣服更為精致,頭上戴的金釵珠翠都是沈玉耀之前沒見過的華美。
還化了濃妝,甚至一邊吃着粥,一邊還伸着手,讓飛紅為她做蔻丹。
“今日心情不錯,早起的時候,屋檐下有喜鵲,想來是有好消息,所以特意打扮一番。”曲貴妃心情好的時候,連說話都比平常要溫柔。
沈玉耀上下看了看曲貴妃,“母妃可真漂亮,就像是二十多歲的女子,容貌傾城。”
“母妃老了,可稱不上什麽傾城之色。”
世人皆愛年輕,曲貴妃同樣愛,所以她聽了沈玉耀的誇贊,很是受用。
“你今晨起這樣早,又是因為什麽?”
沈玉耀平常大多是七八點才會出屋子,她起得早,但要練武,曲貴妃就誤認為她每日七八點才起。
今日天才亮沒多久,大概六點的樣子,比平時早太多了。
“有事要出去一趟,母妃我吃完了!我先走了!”
沈玉耀拿起個小包子,往嘴裏灌了兩口粥,就直接起身離開,一邊走還一邊咬口包子。
“诶!你吃完再走啊!”曲貴妃急了,只是等她話音落下,沈玉耀人都已經沒影兒了。“這孩子,一點兒公主的樣子都沒有!”
飛紅輕笑,拿扇子輕輕扇着曲貴妃的指甲,“七公主開朗活潑,這是在同娘娘撒嬌呢,就如同這天下尋常女兒一般。”
“真的?尋常女兒都會像玉陽這樣嗎?”
曲貴妃眼睛一亮,期待的看着飛紅。
飛紅哪兒知道啊,她很小就入宮了,在父母跟前沒有幾年,而且那幾年過的窮,留在記憶中的畫面都是不同的挨餓幹活被訓罵,并沒有什麽溫情的相處。
但這不妨礙她用好話來讨好曲貴妃。
“自然,公主是将娘娘看作最親的人,這才會面對娘娘時如此不拘小節。”
曲貴妃高興了,她從懷裏掏出一把金瓜子,塞給飛紅,“等有空了,出宮買點兒好看的首飾戴着,玉陽她最喜歡好看的人了。”
“奴婢多謝娘娘恩典。”
那一把金瓜子,融了可抵上小半個金錠了,如何不叫飛紅高興。
曲貴妃見飛紅開心的臉都紅了,又小聲說道:“你如果辦事辦得好,還有更大的富貴等着你呢。”
飛紅臉上微紅,喜不自勝。
曲貴妃很喜歡為身邊的宮人安排婚姻大事,她身邊的宮人,有的出宮嫁給了曲家的管事,有的則是找了其他般配的人。
也有的,成了皇帝的妃子。
當然,人各有志,若是宮人不願意,她不會強求。
對于宮女來說,她們很難拒絕曲貴妃的好意,比起出宮嫁人,也有不少想從宮女變成妃子的。
宮女就是伺候人的奴婢,就算是以後出宮,那年紀也大了,很難嫁到好人家。
多的是宮女帶着銀子出宮,被信賴之人榨幹銀錢,下場凄慘。
對于宮女們來說,最好的結局,要不就是如同青珍一樣,跟在一位主子身邊,一直到老,自然會有人負責她的後事。
要不就是變成皇帝的妃子,如果有幸能得個皇子公主,那真是永遠都不用愁了。
飛紅想嫁到宮外去,她常為曲貴妃跑腿,與曲家的一位長随互生情愫,只等年紀到了出宮,就可為那長随正妻。
所以她為曲貴妃辦事尤為盡心。
說白了,禦下之道便是滿足他人的心願,高位者就像是一個許願樹,寄托着下位者們的心願,滿足下位者的心願,就能得到下位者的忠心,無法滿足,就有可能會被下位者背叛。
沈玉耀很清楚這一點,大部分做上位者的人,都清楚這一點。
可是太子有點兒不清楚。
或許是因為他生來即為尊貴的太子,在他看來,得到屬下的忠心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即使是忠心,也需要雙向的交流。
他若是只收取忠心,從無反饋,下屬就會心生二意。
左州的事情确實有太子的手筆,但真正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根本就不是太子,而是楊成業和敬王!
其中以敬王收獲最多,楊成業都只能說是跟着喝湯的。
太子拿的最少,可他要承擔的怒火卻最多,因為他是太子,身為太子,動民脂民膏,還是救災的錢糧,那簡直就是天大的失職!
更不要說,堂堂一國儲君,被下屬蒙騙,耍得團團轉,這過于愚蠢了。
等以後太子真的當了皇帝,就他那個腦子,他還不把沈家的江山拱手讓與他人啊?
皇帝是被太子蠢到了,才下決心要廢太子的,而太子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這件事,甚至還覺得皇帝沒有第一時間下旨廢除他,而是将他囚禁東宮,是在保護他,只要風頭過去,他還有再起之日。
正是源于這種維持二十多年的莫名自信,沈玉耀進入東宮見到太子時,太子的情況還不錯,至少皇後要強得多。▲
面色紅潤,精神狀态良好,甚至因為禁足不用工作,得到了良好的休息,面皮都緊繃了些,顯得整個人容光煥發。
想想皇後那如同惡鬼的病容,可真是對比慘烈。
沈玉耀心裏給太子豎了個大拇指,就這份樂觀精神來說,她還是很服氣的!
“玉陽,你是如何進來的?”
太子知道東宮這次是真的與世隔絕了,門口的禁衛軍數量都比上次多了一倍有餘。
沈玉耀不可能再以玉陽公主的名頭,進來探望他。
“是皇後,她求了父皇,父皇才網開一面讓我進來。大哥,快跟我走!”
“去哪兒?”沈玉耀焦急的樣子并沒有讓太子也急起來,甚至太子還更沉着了,“你先別急,慢慢說,要不要吃塊蜜餞?”
“哎呀,都什麽時候了,還吃蜜餞呢!大哥,母後病重不愈,她是想見你最後一面,順便同你說一聲,父皇這次是動真格的,他已經将命令京州大軍往京城而來,調了五千人。”
聽到這兒,太子的臉色猛然一變,現在換他比沈玉耀更慌了!
“你說的當真?大軍過來了?”
一般如果沒有會撼動朝野的事情發生,京州大軍是絕對不可能挪地方的。
好孝子!皇後病重不愈聽不見,光聽見大軍開拔了是吧?
沈玉耀确定皇後不是個好人,但是對太子,皇後也算是為他殚精竭慮了。
無奈太子腦回路清奇,壓根不是個正常人的腦子。
“沒錯,大軍過來了,母後想見你,說兩句話,大哥你快些打扮一番跟我走。”
太子不解為何要打扮,沈玉耀沒說是皇帝的命令,只說現在特殊時期不宜過度惹人注意。
她将這件事裏皇帝的心軟完全抹去,太子被她焦急的情緒影響,心下一沉,覺得事情可能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容易解決。
此刻他還沒有萬念俱灰,沈玉耀想,只要太子看見皇後那副幾乎要撒手人寰的模樣,再讓皇後說幾句叮囑他小心一些的話,想來太子就會知道,他現在處境十分危險了。
披上披風,戴上鬥笠的太子更加顯眼了,整個皇宮都沒有穿着打扮如此鬼鬼祟祟的人,但被皇帝暗中叮囑過的禁軍,就當沒有看見,睜兩只眼閉兩只眼,将沈玉耀和太子放了過去。
太子之前偷偷出東宮一次,他到現在也不知道禁軍守衛到底有多森嚴,甚至誤以為這禁軍不過是一群擺設,根本不足為慮。
路上,沈玉耀還聽太子說,等日後他一定要将禁衛軍裏吃白飯的人踢出去,皇宮交給這麽一群人守衛,他很不放心。
沈玉耀對太子這“樂觀”的态度表示佩服。
到鳳儀宮的時候,時辰還比較早,将将七點的樣子,鳳儀宮前的李聰熱情的跟沈玉耀見禮,見沈玉耀身後跟着鬼鬼祟祟的家夥,有些奇怪。
沈玉耀沒想到皇帝竟然沒有通知鳳儀宮這邊的禁衛,不過李聰是個很會見風使舵的人。
“他是我的侍從,李禁衛,不知能不能讓他跟着進去?”
借口找的稀爛,一聽就是假的。
但是李聰沒有多問,乖乖的讓開了路。
等人進去,李聰身邊的禁衛還問,“什長,陛
下不是命令我等,不能讓人随意進出嗎?”
“陛下說了,玉陽公主可以進去。”
“可是玉陽公主……”
“玉陽公主一個人進去一個人出來,有什麽問題?你小子好好想想,咱們得罪得起誰啊!”
李聰一句話,讓疑惑的小兵馬上明白了,其餘禁衛也是一臉恍然。
昨日皇帝讓所有人都走了,就松口讓玉陽公主進出,這是恩典,說明在皇帝心中,玉陽公主地位不凡,既然如此,他們實在應該讨好玉陽公主。
而不是在明知道皇帝偏心的情況下,還去得罪玉陽公主。
反正就是個不知身份的男子,又不是女子,玉陽公主不可能利用偷梁換柱将皇後換出來,有什麽好深究的。
李聰想,他可真是個人情世故上的天才,要不是這份機靈勁,他也不可能得元統領的青睐,從看大門變成入後宮看鳳儀宮的大門啊!
正在李聰洋洋自得的時候,鳳儀宮內,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女聲。
“娘娘!!”
這一聲喊得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李聰被吓了一跳,他驚疑不定的看向旁邊的小兵,“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道啊什長,要不要上報陛下!”
“上報什麽陛下,你跟我進去看看!”
李聰簡直要氣死了,陛下離得有多遠啊,真要是出了大事,陛下知道再下令,那黃花菜都涼了!
他先帶人進去看看,同時也讓人在外面等着,他摸清楚情況,喊一嗓子,人就馬上去紫微宮尋餘柳總管說明情況。
李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個本不應該在此處的人。
身為禁軍,後宮公主可能沒見過,但是皇子們大多肯定都臉熟,更不要說之前日日上朝的太子了。
太子不應該被禁足在東宮內嗎!難不成東宮那邊的禁軍把太子給看丢了!
李聰第一反應就是給同僚們默哀。
第二反應是吾命休矣,他把太子放入鳳儀宮了!
“發生什麽事了?”
先搞清楚裏面出什麽事比較重要!太子怎麽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樣?
“母後!母後!太醫呢?快宣太醫!”
玉陽公主的聲音從寝宮內傳出來,李聰就看到太子像是才反應過來,飛速的跑出鳳儀宮,就要往太醫所在跑。
李聰趕忙拉住,太子跑出東宮已經是不應該了,再讓他滿後宮的跑,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禁衛軍無能了?
“大膽!敢攔本宮救母後,本宮要誅你九族!”太子轉過身,一拳揮到李聰臉上,李聰也不敢反抗,硬是挨了這一下。
好在太子身體不是很好,這一下打臉上不重。
皇後出事了,也不能讓太子亂跑!
“你們快去找太醫,禀告陛下此處出了事,太子殿下,請您速速回東宮!”
沈玉耀聽着外面李聰的喊聲,假哭的聲音都停了一下,随後她抹了下臉,擦去哭出來的眼淚,踉跄起身,同倒在地上的汀蘭說:“還不快将母後,抱到床上去。”
汀蘭像是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想起身,結果渾身無力,根本沒辦法安穩的站起來。
她是在沈玉耀闖入屋中的時候才驚醒,現在腦子還渾渾噩噩呢。
沈玉耀見她的反應,驚覺不對,她仔細嗅了一下,屋中好像還有彌漫的奇怪香味。
她看向已經熄滅的香爐,“有人下了藥,快将香爐收起來。”
汀蘭一咬牙,拔下頭上的銀釵,狠劃了自己一下,随後起身,動作還算麻利的将香灰倒入一旁的花盆中,攪拌了一下,随後又将香爐束之高閣。
沈玉耀則輕松将已經僵硬的皇後抱起,安置在床上。
“公主,做好了。”汀蘭做完後,趕忙到沈玉耀跟前,低聲說道。“皇後娘娘應該是昨夜死的。剛剛太子進來看了一眼。”
“皇後形容不整,估計折騰的不輕,你就說,昨夜皇後不讓任何人進屋伺候,一直哭喊鬧騰到後半夜,後來沒了聲響,你以為是皇後睡下了,其餘你全不知情。”
太子是低着頭跟沈玉耀進來的,沈玉耀确定他沒有看清汀蘭的身影,他進來後第一眼是看見了倒在地上的皇後,畢竟皇後就在門口。
随後汀蘭喊叫時,太子已經下意識跑出去,從頭到尾沒碰見汀蘭,可以隐藏汀蘭倒在床邊的信息。
“奴婢遵命。公主,我妹妹她……”
“我已經讓人去查了。你告訴我的情報很有用,我一定會盡力為你查到你妹妹的下落。”
昨天沈玉耀來鳳儀宮時,汀蘭突然跟她說起了沁陽公主。
她問了幾個詳細的問題,汀蘭求她幫忙找一找她的妹妹,東宮太子良媛身邊的小宮女,名叫芷雪,前幾日突然不見了。
宮中不會無緣無故的少人,汀蘭自己查了查,但是沒有任何結果,這幾日皇後大病,東宮和中宮都亂作一團,根本沒人幫她,她最後只能求助到沈玉耀身上。
沈玉耀答應了,換取了更多有關沁陽公主的情報,确定自己是皇後找來,代替沁陽公主的倒黴蛋。
随後,她又得知,曲貴妃因為這件事,非常恨皇後。
這個情報是真的很有用,比沈玉耀想象中更有用。她本以為曲貴妃最多就是借着東宮之事,添一把火,報複一下皇後。
沒想到曲貴妃比她想象中下手要狠,她直接下了藥,讓皇後歸西了。
皇後死了,逼迫太子的計劃或許會更加容易實現。
沈玉耀低頭看着那已經了無生氣的面孔,心情有些複雜。
皇後不是個好人,自私自利,狠毒無情,她殺過人,也害過人。可對于原主來說,皇後才是她真正的母親。
沈玉耀站在這兒,屬于原主的記憶不斷冒出,讓她假哭時,眼淚自然就會落下。
但是這本是一段不應該出現的,錯位的母女之情。
“皇上駕到!”
外面很快就響起了通傳聲,太醫已經先皇帝一步到了鳳儀宮,宣布了皇後重病身亡。
太子神情恍惚,沈玉耀派人将他送回東宮了,畢竟皇帝一到,後宮其餘人就要到了。
太子目前還在禁足之中,不宜出現人前。
沈玉耀還擔心太子不聽話,執意為母守靈,沒想到太子雖然看上去很悲痛,實際上她才分析了兩句利弊,太子就點頭同意了。
沈崇邁步入寝宮,只看到沈玉耀在皇後身邊痛哭,他的視線轉了一圈,并沒有看到太子的身影。
他知道太子是個薄情寡義的性子,但他沒想到,太子竟然如此薄情,那可是他的親生母親啊!
“父皇!父皇,母後她走了,女兒甚至來不及送母後最後一眼,還有太子……”
沈玉耀神情悲痛的同沈崇說着,沈崇也有幾分傷心,但是聽到“太子”兩字,傷心完全變成了憤怒。
“玉陽,你母後面前,休要提那不孝子,你母後就是被他給氣死的!”
此言一出,太子就要背負上氣死母親的不孝之名。
正好也趕過來了的曲貴妃聽到這句話,眼底閃過一絲驚喜。
她還以為皇後一死,皇帝會心軟,就此放過太子,沒想到事實與她所想完全不符,皇帝不光沒有心軟,反倒更讨厭太子了!
那喜鵲果真是讓人喜上眉梢的吉祥鳥
已經換了一身素裝,頭上的金釵也換成銀飾的曲貴妃映入沈玉耀眼簾。
沈玉耀一眼就看出了曲貴妃那壓抑不住的竊喜,有些無奈的微微搖頭。
親媽啊,敵人死了,知道你想要放鞭炮慶祝一下,但咱們該裝還是要裝一裝的,哪兒能如此喜形于色呢?
沈崇的眼力只會比沈玉耀更厲害,而不會比她差,他看不出沈玉耀的僞裝,不過是因為原主濾鏡。
現在他應該能一眼看出曲貴妃隐藏的喜悅,他皺了下眉頭,在看見曲貴妃穿了一身白後,又舒展開來,到底是什麽都沒說。
由此可見,此刻曲貴妃在他心中的分量,是高過皇後的。
又或者是他覺得皇後有愧于曲貴妃,所以曲貴妃開心的表現屬于正常,只要曲貴妃不穿紅戴綠,他就能忍。
沈玉耀對當年的事情已經有了一些了解。
沈崇有着封建時代高位者的一切缺點,但也有一些優點。
“母妃,您來了。”
沈玉耀向曲貴妃行了一禮。
“恩,是不是吓壞了?陛下,孩子呆在這兒不好,而且皇後的鳳體,需要好生安置,預備下葬。”
沈崇點點頭,“那此事就全權交給貴妃,玉陽,随朕走吧。”
讓曲貴妃親手辦敵人的葬禮,這是怎麽想的?沈玉耀下意識覺得曲貴妃會不高興,沒想到曲貴妃竟然依舊維持着開心的狀态。
其實沈玉耀想多了,曲煙月分得清公與私,于私她與皇後是不死不休的仇敵,她甚至可以親自下藥,送皇後最後一程。
但是于公,她為貴妃,乃是後宮中除了皇後外位份最高的妃子,她理應幫忙處理皇後的生死大事。
其實也不用她費太多事,皇後去世屬于國喪,禮部自然會呈上相關事宜,也會有禮部的官員前來辦喪禮。
禮部官員最近是真的忙,先送走了自己的尚書,又要送走皇後。
沈玉耀跟着沈崇出了鳳儀宮,沈崇特許沈玉耀上龍攆,他要先将沈玉耀送回永康殿去。
結果沈玉耀說,她想去東宮看看。
“不許去,太子禁足,誰都不能進出。”皇帝立馬拒絕。
“父皇,母後就想再見大皇兄一面,造化弄人,她沒能如願,難道還不讓大皇兄送母後最後一程嗎?”
死者為大,皇帝立馬沉默了。
沈玉耀接着說道:“太子之位事關國本,前朝後宮又關聯緊密,實在不應輕舉妄動。父皇,母後去世,此乃國喪,國喪期間,不宜大動幹戈。”
“這話是誰教你說的,太子?”
皇帝想,如果這得體的話是太子交給玉陽說的,那太子還不算一點兒救都沒有了。
但是結果讓皇帝失望了,沈玉耀直接搖頭,“母後驟然去世,大皇兄悲傷過度,幾近失語,是玉陽覺得,父皇很敬重母後,疼愛大皇兄,必定不願意讓事情走到最壞的境地。父皇,大皇兄還年輕,他其實也是被奸臣蒙騙了。”
“玉陽,你今年不過十四,就已經能看懂大局,而你大皇兄當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他不明白這些道理,難道不是他無能嗎?”
“無能者,焉可做一國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