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二次見姜元信，就是這回與姜國的和談。
當然，再度正式和談這三天以來，姜國談判使姜元信的姿态和行為都是很優雅的，畢竟作為男子，一舉一動也須代表着姜國的形象，即使到如今，墨已不配有發言權，但姜元信的使臣着裝可比上次打仗莊重肅穆，頗有些他大姐姜元上不茍言笑的樣兒。
姜元信沒帶談判副手，還是領着那幾十號金甲衛，就在酉林沼郊外安營紮寨。行事也不顯眼，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比風無莽所用高級點，這充分說明墨王室和姜王室的富貴是有差異的。
大冷的天，墨姜兩家之所以在郊外相談，主要還是因為酉林沼這地方嚴格來說已經不算是城了，十幾年前就成了廢墟荒野。原因并非人禍，乃是十幾年前天災所致。當年的天旱比今年春夏還要嚴重，酉林沼餓殍無數，還有舉家離城逃荒路上橫死的，以及周遭山林裏異禽猛獸扛不住饑餓蹿下山來酉林沼找食，那留守住家的老弱和幼小，大半被吃到骨頭都不剩，墨主當年曾派人盡力救助，到最後還是眼睜睜看着這樣依山傍水的好去處最終變為孤城荒地。
空蕩蕩，沒人了。
俱往矣。酉林沼如今歸之于姜國，或重換生機，這麽一想，風無莽便稍微釋懷。不拘在誰治下，百姓們若能有屋廈住，有暖衣穿，有飽飯吃，若能安穩活着，比什麽都強。
他帶着墨國的誠意來和談，然成王敗寇，都是英雄。風無莽姿态不低，他爹從小教育他，不管處于何等境地，作為一國的表率，氣場不能輸。姜元信不過是萬事俱備，運籌的好。若論單打獨鬥，怎麽會是他的對手。說到底，姜元信占盡天時地利，也不過是個無靈脈無修為的短命俗子。
談判桌是臨時支起來的，風無莽正對面的姜元信其實是個俊秀溫和的人，穿着姜國禮部最高職位的官服，錦繡繁複，光澤瑩瑩，服飾上加絲帶絨，行走坐卧，總不見褶皺，真真貴。風無莽有些恍惚，單從衣料上看，仿佛就能看到姜國的年景和收成。當然沒有這樣的衣服，也還是得承認姜元信本人便是披個麻袋，也自有一套玉樹臨風人模狗樣兒。相比之下，風無莽的帥氣，就顯得有些糙了。
風無莽突然意識到，姜人心目中的美男子，多半是姜元信這樣式的，高個頭小白臉，談吐優雅不說髒話，情緒穩定，頭腦清晰。
行吧，以後照這種改造。
風無莽思緒又飄遠了。
其實，姜元信沒他想的那麽板正，作為談判使節，公事公辦的嚴肅不過三日，也是繃不住了。索性文書契約攤開在桌子上，推到風無莽面前，溫和的笑，“既然世子能代表貴國主的意思，那仔細看看，沒有什麽問題就簽章蓋印吧。”
他不繃着，但自始至終都沒有勝利者的嚣張跋扈，行為舉止乃至态度上，都是尊重對手的。
這頭風無莽擡了擡眼皮，說到底還是有些舍不得，“為什麽一定要是我墨國酉林沼這樣的不毛地呢。”
姜元信說道，“如要千裏沃土，貴國可舍得？”
風無莽笑了。如今這樣的年景，哪裏還有什麽千裏沃土，境內疆域大同小異，不是荒原就是野地，再這麽折騰，也跟酉林沼沒區別了。
話說回來，重明境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多數地方不是荒涼就是冰冷。只境內總人口不多，供人繁衍生息的地方占不到疆域的三分之一。很多資源和財富，也不過是姜氏仗着星辰術倒騰出來的，或者按照老姜家人自己的話說，我們在這世上所擁有和使用的東西，都是借移來的，多早晚得還回去。
風無莽的思緒飄遠之後再度拉回來，仔細讀了兩遍《酉林沼條約》，沒發現什麽纰漏，那五十萬靈珠還是以白紙黑字的樣式映入了他的眼簾，可惜戰後第二年，墨依然沒錢贖回那十二萬尚有生機期許的性命。
“談談婚事吧。沒錢出人行嗎？”風無莽開門見山，“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自願入贅光明境，不要聘禮。”
姜氏王族的規矩，郡馬入境，一視同仁，不論出身，從老姜家小金庫裏拿出來的聘禮說誇張一點，那是小康家族幾輩子都掙不來的，風無莽的算盤撥來撥去，想着他賣身不要錢總能抵消戰敗賠款的一部分吧。以後成了親，按照規矩，算是姜家人，到時候好好伺候媳婦兒，說不定這靈珠上頭就免了。
主要也是真的沒有靈珠了。
“靈珠一事重明境确實無能為力，殿下應該明白，我姜氏善用星辰之力，但十二萬兵士所耗甚多，日漸殆盡，眼下不過是勉力保命，時間緊迫，便不得不另辟蹊徑，以靈脈修行之族所用靈珠聚靈解陣，便是第二種法子。”靈珠這個事情上，掰扯的太久了。姜元信感覺自己再解釋下去，嘴都要說麻的。
“所以靈力和星力的确可以相通？”風無莽問了很關鍵的問題。
“自然可以。”姜元信道。“只是我們慧脈一族如今連星力都維持無幾，又怎麽可能擁有靈脈人族的靈珠呢？”
風無莽一想也對，他們要靈珠，于自身也沒多大價值。那還是接着談婚事好了。只是靈力和星力能相通這事兒不由得讓他想起他爹之前的諄諄教誨。看來沒有慧根但有靈根的人，完全可以通過姜家的便利修習獲得星力.......
風無莽還在思索，姜元信可沒他想法多，只就事論事，“既然提及婚事，本君只能傳話，但不能做主。”想起風無莽上次抛姻緣球一事的真相，知道這回他大概也不會做出與上次同樣的選擇，當然他現在也沒有那樣寬泛的選擇權力。“所以，敢問殿下想進我家哪位姐妹的門？”
風無莽盯着未來的舅子哥，一字一頓道，“我屬意八郡主姜元物，願意做她的郡馬。”
“.......？”姜元信看上去有那麽丁點難以置信，“.....為什麽？”
風無莽沒說話，下意識撇嘴。真實的原因那就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他沒得選了哇！
他，堂堂墨國王儲，對自己的婚姻大事沒有話語權，唯一的願望和底線就是不和其他男子共事一妻。現在的情況就是，那個哭包郡主姜元水娶了昌白國的小侯爺。那個重情義的姜元載，神奇的找到了她幼年定下的娃娃親未婚夫，在半年前天下大旱的時候，喜氣洋洋的成親了。
八位郡主裏，有一位據說被姜主遠派，另一位離家出走，欲脫離宗室，具體尚不清楚，總之兩人至今未歸。剩下的六位裏唯一的純純女光棍，就是傳聞中的混世小魔王姜元物，他不選她，又能怎樣。但是對着姜元信，他擺出了較之前略微親和的姿态，解釋也聽上去更實在些，“元信兄，大家都是男人，我不妨直說，八郡主早已到成婚年齡，我曾聽聞郡主殿下有一句名言，說什麽‘我姜元物此生不成親，那個吊親誰愛成誰成’。不得不說郡主真性情啊，可問題是，她有王令壓着，翻不了身的。就算剩個吊親，也早晚得成，而我也需要以和親的方式為東戎全境上下給個交代，更何況我本人從身份到能力，都不會讓她失了臉面，既然如此，何不互相成全？”
“風世子，那你知道她擇婿的首要标準麽？”姜元信對于他的坦誠并不介意，反而認真道，“你去過花朝節，想必有所耳聞吧。”
風無莽點頭，說知道。八位郡主擇婿的條件并不嚴苛，基本就是看能力，看眼緣。就八郡主姜元物而言，她比較在意未來郎婿的修為能力，但是修為的标準十分的高，莫說等閑達不到，超凡脫俗的也夠不着（不排除超凡脫俗的人不屑做王婿）。且因着她和二兄姜元信也比其他任何兄弟姐妹更親近，故而每年花朝節選婿別的郡主都會讓自己的鐵甲衛擋關，獨獨姜元物請姜元信出馬，替她滅桃花。
所以姜元物選婿的第一關也是最主要的一關，就是贏過郡君姜元信，只要能比得過姜元物的二哥，便可以堂而皇之入光明境做八郡馬，享富貴榮華。
這比起其他郡主三關五卡的考核，簡單多了。
風無莽吧，正愁沒機會單挑姜元信，多好的機會啊，一箭雙雕了不是？
因為想做八郡馬從而敗在姜元信手下的男子數不勝數，所以這事情姜元信也已經熟練麻了，他甚至問風無莽，“世子想與我比什麽？”
風無莽盯着姜元信那張生來儒雅溫潤的臉，心裏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鼓樂禮射？不好意思我不比。“既然盛情難卻，那某願領教元信兄的姜氏槍法。”
他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打仗的時候也了解過姜元信那一手姜家花槍和飛箭是絕活，槍是明槍，箭是暗箭。但沒有靈根，那就是表面功夫，大抵是不中用的。他估計到時候還得小心點別傷了他，畢竟這是和八郡主關系比較好的舅子哥。“咱們點到為止，如何？”
“好。”
姜元信跟金甲侍招招手，當即起身往寬敞處去，侍衛會意，替他脫下玄狐披風，取了一副輕薄護腕扣在他臂腕上，于身上又加套寬幅腰甲，其他着裝未做改動，對着站在對面不做任何準備的風無莽擡手，一本正經道，“風世子，請。”
眨眼間，風無莽銀槍在手，直指姜元信。
而姜元信将固冠的發簪拔下來，原本盤好的發髻呈高馬尾一樣甩至腰背。手腕翻轉時，那簪子轉成了一幹黑漆漆的鐵槍，只這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令風無莽感慨連連，這年頭，也只有重明境的王室子弟，能拿得出手這種随意變幻大小的法器了。
然而。
比試的結果出乎除了姜元信和那群金甲衛之外的所有人的預料。
你敢信，風無莽作為東戎境年輕代裏的第一高手，竟然敗給了姜元信！
明明他曾經打敗天下無敵手。
而戰敗的整個過程清晰又簡單。姜元信就很禮貌的說你先請。風無莽也不客套，但有意讓他幾招，“你以後是我舅子哥，你先。”
姜元信對于風無莽的自信顯然沒有太驚訝，也覺得推來讓去麻煩，果真耍起他的明槍，那招式卻很漂亮，如同游龍驚鳳，虎虎生風。他每一招都刺向風無莽的要害之處，風無莽騰挪閃避，練家子的速度快的出奇。等讓了姜元信幾招之後，風無莽開始主動進攻，兩杆槍相交，因力道不斷擦出刺耳又明亮的火星，連成一片，順着湍急氣波點燃了圍欄處的枯木，火勢在小範圍內蔓延，只周遭的護衛誰也沒動，所有的專注力都在自家主子身上。
火勢并未就此高燃，因為原本陰沉沉的天洋洋灑灑開始飄雪，這一帶的荒草枯木本就是被冰霜覆蓋的，也掀不起火浪來。連着幾十招之後，風無莽的槍從中間被劈斷，而姜元信的槍尖已經抵在風無莽的咽喉處了。
姜元信說，“你輸了。”
風無莽當場裂開。
他大概是今早起猛了，導致此刻心中一萬頭神獸在心中奔騰。
說好的姜人無靈力無修為呢。
風無莽那叫一個愕然：“郡君殿下，你是不是練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