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先不論別的，單單姜元上擺出來的東戎境墨國輿圖就令風無莽吃驚。
因為那東戎境墨國全域圖是最最新鮮的版本，戰後疆域重置，為墨國所有的，何時有的，從哪裏得來的，都有清晰注解，整圖繪制考究精致，所有地貌特征屬性以實地色彩等比例體現，細微到仿佛是姜人在墨國的土地上一寸一寸考察過一樣。
這樣的圖，墨王手裏沒有，風無莽也沒有。但是姜人有，她們俨然洞悉一切。風無莽瞬間明白，這是姜人實力的展現，也是對墨國無聲且溫和的忠告。
行吧。風無莽想，大不了就談談割地的問題好了。
姜國相中的三塊地方，都是東戎墨國十幾年前的繁華之地，有山有水有人煙。有兩塊在墨國後方界，有一塊接壤重明境，這在東戎境內，原本都是人類生存上佳之選，天災之後，只剩下滿目旱荒，誰也沒有探究過到底有沒有什麽物種還能在這裏生存下來。但風無莽眼下很清楚，重明境這幫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将不毛之地，在數年之內翻轉為煙火之地。越是杳無生氣，這地方在姜人手裏，未來就越有可能重現繁榮富裕，且成功的概率十之有八。
畢竟老姜家就是在苦寒之地發起來的。
最主要這三塊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對墨國來說是極好的防禦之地，也是墨人能在東戎立足做老大的地勢依仗。
這要是答應了，從長遠看，姜國無疑是給東戎地界上楔個釘子，墨國會相當的被動，還會影響墨國在整個東戎境說一不二的地位。
而姜人最初立國，又窮又弱，拼搶不過他族，只是蜷縮在荒涼廣袤之境，立足堅持發展，才有一點規模，周遭旁人看不上的地方，他們收攏起來，歸入國境，再後來有主動投誠的小洲，以及百年前幾個戰敗國賠出去的地皮，積累的久了，姜國漸漸歸攏出一境的地域來，在他們自認為有用的土地上，生根，發芽，壯大。生生将重明境弄成了天下人皆向往的境地。
風無莽心想，各境地皮都東割一點，西賠一點，長此以往，姜氏怕是将整個修禦大陸都要捏在手裏了。
雙方探過輿圖之後，姜國談判副使又說，東戎還需要賠付五十萬上等靈珠給姜國，因為當初打仗，姜國在邊界集重明境所有星術師之力布防的星辰大陣，就是這些耗費。姜國真是一個子兒也沒多要。
五十萬上等靈珠啊！
風無莽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頓的道，“郡王殿下，要不咱們還是先談談兩國的聯姻吧。”
姜元上很嚴肅的表示，她的後院歡迎他，如果他願意加入的話。
風無莽表情不爽，轉過臉去翻白眼：明境的王女除了你姜元上，難道都死絕了麽？
姜國一行人都讀懂了風無莽的表情。姜元上又說，“重明境王族有八位适婚王女，但婚姻之事，各自為主，便是境主重明王，也不能幹預郡主們選婿之事。”
八位，這是姜元上連自己也算進去了。她言下之意也相當明确：你要嫁我姜元上，我沒意見，但是家裏其他姐妹的主，我做不了，我們國主也做不了。
風無莽一個頭兩個大。
雙方的談判，持續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風無莽讓步，非常自信的讓步，“五十萬靈珠，是不可能拿出來的。至于墨國鄰近重明境的那塊地，那是我，王世子風無莽的陪嫁。”
姜元上一直嚴肅的臉，微微裂開。
她嘆口氣。雖然強調了很多次，但還是不得不再次強調，“星辰大法陣鎮壓着東戎十二萬兵士，本王要是沒猜錯，這其中至少有一大半是你墨國人。總之，十二萬兵士以星力凝冰結霜，凍眠于其中。十二萬，聚五十萬上品靈珠，齊十二位星術師之力，解陣需要三年，三年之後，十二萬兵士複醒回歸東戎，毫發無損。可是三年之後還不能解陣，那就只能化在土裏，滋養萬物生長。用另一種方式，活在這個世上。”
看看，這就是姜國的厲害之處。千年之前，修禦大陸鼎盛，繁榮之境數不勝數，有靈根之人占盡少半數，無靈根無法修行的凡人，照樣能得到很好的生存與庇佑。後來大天罰降臨，上天域結界破碎，自天外橫入無數巨大的火石，燃盡四方，後又洪水肆虐，雷暴烈雨纏綿不盡，竟達百日之久。當年山崩地裂，惡浪滔滔不見天，修禦大陸幾近毀滅，那之後能活下來的生靈，無非強者适應，物競天擇。
凡人全數滅絕，有靈根自保者，抱團取暖，但步履維艱。後日見晴月見朗，山河疆域重塑，漸成九境十大國兼二三百小洲國，自此子孫繁衍，無論貧富貴賤，人均有靈根，可助修行，只陸內靈氣遭天災毀壞，日漸枯竭，修行雖可助人強身延壽，但飛升早已成為傳說。世間最厲害的修者，不過結丹到頂，且丹修遠非昔日之能，不過是體強無疾，五官敏達，外加延年益壽，卻再也沒有通天入地，感知上意的本事了。
唯獨姜國這幫凡夫俗子，沒有靈根，大天災後卻生慧根，善用天外星辰之力，在後修歷時代這片大災不現，小災不斷的大陸上，自成一國，竟安然無虞。就好像眼下雙方，比起談判桌對面東墨這幫壯碩漢子，重明境姜女大都身嬌體軟，只怕揮出一掌風，都能将她扇出九霄雲外，明明看上去力量如此懸殊，但墨人，動姜不得。抛開身份不說，姜元上，還有她身後這幫外形看上去和她差不多柔柔弱弱的談判女使，都是沒有靈力卻具慧根的星術師。
誰勝誰負，真還不好說。
可是，沒錢就是沒錢啊。東戎境這幾年打仗，軍需也沒耗費這麽多靈珠子，風無莽還能說什麽，只能感慨姜國人打仗真高級，圓場子的時候就講中聽的給姜元上，“都說姜國人人善如菩薩，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我東戎十二萬兵士能在敵境活命，上下皆感激不盡。只可惜國庫空虛，再拿不出一顆珠子來了，既有三年時間，等本殿入重明境，再行籌措。”
姜元上明白，風無莽這是非嫁不可，盲猜墨國主給他的任務就是這個，或者還有別的，一如姜國主觊觎的那塊地，非得墨國做主割讓不可。至于五十萬上品靈珠，姜國耗財耗力，雖未撼動國本，但損失也是不小，而且姜人犯不上為入侵的敵國善後，能保住兵士的命，更多的是增加談判的籌碼。
雙方沒談攏，各有各的打算。姜元上不卑不亢，風無莽依舊高傲，他太知道，姜人喜和不喜戰，絕不會因為談崩了，再挑起兩國戰端。本來這一仗，雙方都是元氣大傷，誰也沒力氣折騰了。
談崩了，那就過兩天再談吧。
于是各回地盤，真歇着去了。
過兩日，雙方約起又繼續談。
墨國願意割讓姜國屬意的酉林沼地，但這是王世子的陪嫁，五十萬上品靈珠，也會勉力籌措。墨國的意思是，唯有聯姻，才能感知姜國想要太平和睦的誠意。
姜元上也表示，就風無莽姻緣一事，這兩日已經知會諸位适婚姐妹，姐妹們都沒有意見（其實就算有意見但為着兩國友好邦交也不會有意見），日子趕巧碰上重明境的花朝節，王族特意将今年花朝節的地點定在離談判地不遠的大塗城。諸位郡主逢節齊聚，已然乘車往大塗城趕，屆時尊重王世子自願選擇，并一致同意王世子選上誰，就是誰的郡馬。
坦白說，風無莽只見過姜元上的面，也是因為公事。對其他姜氏王女一概不知。他的副使出主意，說按照東戎風俗，可搭姻緣樓抛姻緣球，看上誰，就抛給誰。抛給誰，就嫁給誰。
風無莽心說這主意不錯。手下也是自信滿滿，“我們殿下可是東戎境第一勇士兼美男子，估計姜國的郡主們都争破頭了搶着要和殿下結親呢。”
風無莽對于自己的優秀并不否認，交代給手下，去收集姜國各位郡主的相關信息，好掌握第一手材料，到時候精準擇妻。
花朝節只是重明境姜氏王族自己的叫法，其實就是變相的姻緣大會。在九境十國的市裏坊間，乃至鄉野地頭，都管花朝節叫賽馬會。
這賽馬會其實也是個有幾百年歷史的老傳統了。一開始，只是為重明境姜氏王族辦起來的，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姜家那些郡主們選郡馬。後修歷紀元伊始，除了重明境，其他洲境的男子都不興上門做婿，但是漸漸的，眼瞅着這重明境前途越來越光明，連帶着賽馬會，哦不，花朝節的舉辦規模也越來越大，影響力不斷擴展，這辦節日的花樣便不斷的演變和翻新，于是，賽馬會一年一度，且會上真的有天下駿馬良駒競跑，所以賽馬會的舉辦地首選擁有視野廣闊可放肆馳騁的草場地，此外，跑馬場外還衍生各種不同程度的商貿洽談，各種帶有他族特色的歌舞競宴，更是親朋聚會郊游以及青年男女自由相親快樂約會的好去處。
當然了，花朝節期間往來于重明境舉辦地，任何身份和戶籍都不會被限制。重頭戲自然不能忽略，平頭百姓還能親眼目睹姜家貴女們選婿的流程，何樂而不為。因此花朝節在九境就成了一個充滿生機和希望的節日。
後修歷九百八十二年三月初三，偏遠的大塗城漸漸熱鬧起來，為即将到來的花朝節/賽馬會做準備。
風無莽這邊了解到的就是，姜家郡主們無論婚否，每年都會參與選婿，理由就是為人丁稀薄的王族開枝散葉，繁衍子嗣。因為姜氏自後修歷紀元立國，人丁稀薄到令人發指的程度。翻一翻姜家的族譜，幾十代人一代不如一代，時至今日，到姜元上這一輩所有擁有姜氏血脈的，無論親疏遠近旁枝錯節，不過二十數。同樣是生活優渥的王族，比起傳承幾百年後風氏子孫遍布天下的盛況，比不了一點。
且不說墨國本國，便是在東戎境，風姓者比比皆是，比如随便抓一個街上賣炊餅的或者賣草鞋的，他若姓風，十有八九祖宗頭上和風無莽是同脈。但在重明境，姓姜的，只有那活着的包括重明王主在內的幾位金枝玉葉。
饒是一個姜女有好幾位郡馬，也架不住姜氏往斷子絕孫的路上狂奔呢。
連風無莽的親随都感慨，傳言誠不欺我，這姜氏王族，是不能生也不會生啊。
風無莽聽了挺着虎背叉着狼腰直搖頭，“姜氏的地不好，撒什麽種都種不出東西來，姜氏的種不好，耕再肥沃的地也沒用。”
親随們：“.......”
幾百年的怪像，是認真的嗎？與其這樣揣測，還不如斷言因為姜人天生沒有靈根，故短命多病，或許無法在适合有靈根之人生存的環境下孕育？
管他呢，風無莽殿下出馬，別的沒有，自信是必須的。
只是後來，事情的走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