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宴
第1章 喜宴
《戒煙》
仙貝瑞拉/2024.01.24
入秋之後,桐江迎來雨季。雨水頻發,街道路面總堆積水窪,空氣潮濕。
與清冷的天氣不同,南梧大道國際大酒店九樓的宴會廳充斥着喧鬧的人聲。水藍色主題營造出夢幻氛圍,圓桌上擺滿了包裝精致的喜糖禮盒。
時見微坐在桌前,雙手捧着手機,神情專注,指尖時而點點屏幕,時而停頓。盯着這一關9×9數獨給出的顯性數組,她眉間輕蹙,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手機側邊,陷入沉思。
“你在玩什麽?”
突兀的聲音闖入,時見微摁滅屏幕,擡眼朝對方笑了下:“沒什麽,無聊的小游戲。”
說完,她別開視線,沒有要和對方繼續聊天的打算。随手拆開喜糖禮盒,撕了一顆奶糖塞進嘴裏。
婚禮宴會廳的嘉賓還沒有完全入席,他們這一桌已經坐滿了。
除了她,全是男生。更準确點,全是帥哥。
反扣在腿上的手機響了一下,時見微低頭看。
-【肥水不流外人田,給你安排了帥哥桌,小姨夠意思吧?】
“……”謝謝您,我親愛的小姨。
時見微繃着嘴角,回了一個貓貓歪頭的可愛表情包,裝傻。
-【你和他們聊聊天呀,別老玩手機,手機裏又沒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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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最後三個字,時見微嘆氣。
過年那會兒,她說想談戀愛,只是看劇的時候被小小地刺激了一下,覺得有點甜,随口說的。戀愛這種東西,當然是看別人談才有意思啊。沒想到小姨真搞這麽一出,特地給她安排了一桌全是帥哥的席位。
她自己挖的坑,都快把自己埋幹淨了。
時見微不知道該回什麽,又發了一個表情包,不表态就是最好的回答。
這場婚宴的新娘是她的小姨,她是作為全家代表來參加的。父母最近都太忙了,只能派出她這個代表。但其實她也不例外,要不是她正好休假,即便今天是周六,她都有可能在忙工作,吃不上小姨口中“比王母娘娘那蟠桃會還要好吃的酒席”。
随着嘉賓全部到齊,場內燈光暗下來,婚宴正式開始。
菜沒上齊,飲料喝了三杯,時見微起身離開席位,去衛生間。
這層樓只有兩個大型的宴會廳,隔着厚重的大門,安靜地走廊裏回蕩着婚禮司儀的聲音,念着誓詞。
雨水滑過玻璃,從半開的窗戶飄進來一些,白瓷地面上聚出一小灘水。
下雨的聲音和念誓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時見微把擦手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裏,往宴會廳走,手機鈴聲在空曠的走廊裏突兀響起。
看到來電顯示,她不緊不慢地接聽。
“師姐,你是不是在南梧大道那邊吃席?”
電話那端的聲音火急火燎的。
“是啊,怎麽了?”
“萬萊大酒店六樓發生命案,死者是一名女性。”
手剛握住宴會廳大門的門把手,時見微聞言頓住。
萬萊,好像就在這附近?
“我和痕檢科的人正在往那邊趕。”
“知道了。”
拉開門,時見微越過人群,快步走到席位處,拿走放在椅子上、被透明塑料袋裝着的雨傘,在桌上幾人好奇又詫異的目光中,匆匆往外走。
走出兩步,她又飛快折回來,抓走桌上的喜糖禮盒。
路上給小姨發了微信消息,祝她新婚快樂,再說明情況聊表歉意。
好可惜啊,這頓比王母娘娘的蟠桃會還好吃的酒席,她終究還是沒有吃上。
-
雨勢越來越大,路上只有零星的行人,車輪碾過水窪,四面飛濺。
南梧大道的步行街和商業樓呈星星狀分布,萬萊大酒店就在天橋對面。
時見微趕到現場時,萬萊大酒店六樓宴會廳裏一片混亂。
紅金色為主調的婚宴場地,鮮花紅燭滾落一地,桌椅板凳七零八落,地上還有幾個破碎的碗碟。門口的迎賓展板也已經折斷,掉在地上,根本看不出是誰和誰的婚禮。
會場中央圍着一群人,吵吵鬧鬧,最中間的人撕扯扭打在一起。伴随着工作人員的拉扯勸架,一些不堪入耳的辱罵詞彙接連蹦出來。
随手把濕潤的雨傘放在一張稍微幹淨的桌子上,時見微看到通往後場更衣室的通道門口站着兩個身材魁梧的保安,擋着道路不讓其他人過去,她徑直朝那邊走。
她一個人沒法控制這麽多人以便保護現場,也不知道那群人扭打推搡有沒有破壞什麽物證。但對她而言,死者最重要。
在保安擡手攔人之前,時見微掏出随身攜帶的警察證:“市局法醫。”
見她進去了,哭成一團的中年女人嚎啕:“你們放誰進去了!憑什麽她能進去!我親生女兒我為什麽不能陪!那是我的親生女兒啊,我就這麽一個閨女……”
兩個保安宛如兩座大山,死死擋住通道,安撫着對方的情緒。
“您別激動,我們也是接到警方通知,配合警方。”
嘈雜的哭喊聲、辱罵聲被抛在身後,時見微穿過空曠寬敞的走廊,拐過一個彎,找到新娘的化妝室。
沒有帶工具,以免腳印破壞現場,她只能站在門外。在被門遮擋一半的視角裏,透過正對着的鏡子,看到斜躺在長沙發上的新娘。
一襲漂亮的紅色敬酒服,閉着雙眸,神色安然地躺在那裏。要不是接到報案,會讓人以為她只是睡着了。
盯着鏡子裏反射的鏡像,時見微眯了眯眼,死者的脖頸處有一道若隐若現的勒痕,這個視角極其詭異。
“師姐。”
身後傳來緊急的腳步聲,曹叮當拎着工具箱,快步趕到時見微身邊,蹲在地上打開工具箱。
時見微穿戴好,撈起相機進入房間。曹叮當迅速拿上本子和筆,跟上她。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腥臭味,同化妝品的香精味混在一起,十分難聞。
曹叮當皺眉揉了揉鼻子。
“死者雙眼突出,眼球較為濕潤,瞳孔透明。顏面部腫脹,伴有瘀血,口唇、指甲均有紫鉗。頸部有一道勒痕,寬約一厘米,側頸有瘀斑。手腕和腳踝均有捆綁痕跡,未見抵抗傷。屍僵屍斑特征不明顯,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小時。”
時見微對屍體進行初步檢驗,順帶拍攝照片。
曹叮當則抱着本子做記錄,看了看屍體:“沒有抵抗傷?就算是熟人作案,生命受到威脅也得反抗吧?難道是不想結這個婚,自殺的?”
頸部勒痕八字不交,的确符合自缢痕跡。房間沒有适合挂繩索上吊的地方,但沙發旁邊有一把歪倒在地的公主椅,還有亂七八糟交錯在一起的麻繩。借助那把厚重的椅子自殺,是可以實現的。只不過這麽想的話,手腳的捆綁就有點奇怪了。
時見微沒點頭也沒搖頭:“死後僞造自殺現象不是沒有可能,先排除他殺。”
從上到下檢驗屍體,她撩開死者敬酒服裙擺的時候,那股腥臭味迅速在空氣裏擴散,充滿了不可言說。
曹叮當忍不住幹嘔一聲。
時見微看他:“你行不行啊?又不是第一次出現場。”
但好像他沒嘔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剛吃完飯,這味道頂到我的胃了。”
腥臭又糜爛,濃郁的味道仿佛完全浸透在空氣裏,他瘋狂犯惡心。
下.體有明顯的腫脹,還有撕裂傷。
時見微皺了下眉,把死者的裙擺放下。再仔細看頸部那道繩索勒痕,似乎有些刻意,而且側頸瘀斑很奇怪。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表面致命傷痕跡,只能回去解剖。
門口傳來動靜。
“雷隊。”
身着便服的男人點了下頭,徑直走向時見微:“情況怎麽樣?”
時見微看他這一身便服,猜到一定是和她一樣,臨時接到任務,從外面趕過來的。
“頸部勒痕有可能是致命傷,不排除他殺。具體情況需要進一步檢驗,晚點給你屍檢報告。”她言簡意赅。
雷修點點頭:“辛苦你了,休假還把你叫過來。”
“我還沒有吃午飯,雷隊要不給我點個外賣犒勞一下?”時見微半開玩笑,走出化妝室。
雷修大手一揮:“随便點。”
“那我可要吃頓好的。”笑盈盈地接受,時見微摘了身上的裝備交給曹叮當處理,“我去宴會廳看看,你和屍體一起回去。”
雷修叫住她,提醒:“外面有記者,走的時候注意安全,別脫不了身。”
時見微轉過身指了指自己:“你看我這個樣子,我怼在人家話筒跟前說我是法醫,誰信啊?”
本來就長了一張顯小的臉,又因為參加小姨的婚禮,穿了一身精致漂亮的連衣裙,身後兩條絲帶随意地垂在腿邊,再挎着一個毛絨絨的小包,看起來就是放假出來玩的大學生。
要不是随身攜帶警察證,方才那會兒跟保安說她是市局法醫,毫無信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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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廳裏,警方早已拉好警戒線,留下了死者的近親屬和幾個目擊證人,做現場筆錄。痕檢科的人分了兩批,有一批在這邊。
時見微慢悠悠地走了半圈,目光在地板和桌面掃視,仔細觀察,尋找符合的物證。
化妝室內只有一根麻繩,跟死者頸部的勒痕和腳踝的捆綁痕跡相吻合。但死者手腕的捆綁痕跡,并非麻繩導致,有十分不規則的褶皺壓痕,像是某種絲帶或者綢緞。
她在化妝室沒有發現這類東西。
轉了一圈無果,時見微交代痕檢科的同事重點找找類似的東西,正要先離開,無意間越過人群,瞥見臺階邊上的男人。
男人西裝革履,坐在婚禮主舞臺的臺階邊上,胳膊搭在大腿,垂着腦袋。
看不清他的臉,但在人影憧憧和布置精美卻淩亂不堪的場地之間,他坐在那裏,顯得格外寂寥、破碎。
所有忽高忽低的人聲、拍攝物證的快門聲、匆匆往來的腳步聲,在這一刻,仿佛是一首殘次的悲鳴曲。
半晌,時見微從包裏掏出紙巾,走過去。停在他身前半米,她伸手,把紙巾遞給他。
視野內出現一張紙巾,男人沒接,擡頭,視線不偏不倚地撞上她的眼睛。
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猝然闖入視野,時見微愣怔片刻。
鼻梁高挺,唇珠飽滿,面部折疊度極高,是十分具有沖擊力的長相。神色淡淡,視線向上,下三白展露無遺,看起來有幾分冷冽。尤其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有攝人心魄的能力。
周遭的一切在此刻驟然止息。
風裏的雨聲漸漸停歇,只剩下屋檐和樹梢處積累的雨水,緩慢滑落,滴答落在地面積水處,蕩開一圈圈小小的漣漪。
新郎這麽帥嗎?和新娘還挺般配的。
好可惜……
被這張臉沖擊到,時見微的心跳蹦出突兀的曲線。即使只有短短幾秒,便很快降下來,恢複到平穩的狀态。
靜了會兒,見他沒有伸手接紙巾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把紙巾放在他的膝蓋上。
收手退開,她垂眼,面色沉靜:“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