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們（一章完）
我們（一章完）
等到方秋妤再見到宋梓鑫時，是在五個月後的醫院，那時正是初春4月。
宋梓鑫已經在醫院住了好一段時間了，
她自己也記不清有多久沒來見他了，只知道剛來見他的時候，醫院的海棠花還沒有開放。
她望着窗臺上的海棠開了花，看着病床上日漸消瘦的少年，心裏五味雜陳。
宋梓鑫是個陽光開朗的人，有一雙炯炯有神的丹鳳眼，配上少年那清秀俊朗的臉，簡直不可多得的讓人賞心悅目。
當然，有時候一切會因為命運而改變。
“最近還好嗎？”方秋妤站在病房的門口，遲遲未動，只是靜靜看着少年望向窗外的目光。
“嗯。”少年發出略啞的嗓音，她看着他點了點頭，便走進病房坐在沙發上，
少年很少有這樣冷漠的神态，應該是第一次吧？
當然，也可以說是對方秋妤的第一次。
“對了，醫生說你的病情有好轉，記...”得聽醫生的話。
方秋妤還沒說完話就被眼前的少年打斷。
“不用說下去了...”方秋妤疊衣服的手突然停頓住，她不再說話，因為她能理解。
氣氛變得尴尬，安靜的只能聽到微弱的呼吸聲，“我給你帶了些水果，你想吃嗎？”
方秋妤拎着水果籃子放在床頭，見少年沒有回應，又說着，“算了，問了也白問，我給你洗就是了。”
少年搖了搖頭，回過頭看向方秋妤，這是他今天正眼看她的第一眼，少年臉上挂着可見的虛弱感，方秋妤皺着眉強硬的擠出一抹微笑，
“為什麽這麽久才來看我？”
少年皺着眉看着眼前的女孩小心翼翼的問，他将委屈挂在眼角，好像下一秒就要像個小狗一樣難過出眼淚。
“你明明知道我沒幾天可活了，為什麽這麽久才來看我一次？”
宋梓鑫越說越委屈，哽咽着但他什麽也做不到。
二人都不知所措間，方秋妤慌亂之際不小心打翻了水果籃，他看着她慌張收拾的樣子，好像說錯話了的小孩一瞬間就蔫了下去，“對不起...”
斜趴在病床上的少年探出的頭，眨了眨眼，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
“沒關系的，是我不小心。”
方秋妤刻意回避了宋梓鑫的問題，只是默默将水果拿去洗手間清洗，她心裏也五味雜陳，她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一個自己愛的人。
“又開始躲着我了嗎？”少年小聲嘀咕着，也不知道女孩有沒有聽見，大抵是聽見了吧？
她躲在洗手間，水流開得很大，但依舊掩蓋不住她啜泣的聲音，
一年前宋梓鑫的母親聯系她說他住進了醫院，宋梓鑫騙她只是說老毛病犯了打個兩天點滴就會好了。
女孩信以為真，再後來謊言還是瞞不住的漏了餡，方秋妤急匆匆來到醫院的時候，情緒激動的很，哪怕宋梓鑫的母親一直在旁邊安慰個不停，她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她隔着病房的玻璃第一次看到少年的臉，她什麽都沒說，她只是怔愣着看了很久很久，就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貓隔着玻璃看房內溫暖的景象，只不過病房內并不溫暖。
方秋妤假裝若無其事的從洗手間出來，少年有意無意的沒話找話，
“你最近還好嗎？”
他笑着問，宋梓鑫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像冬日暖陽，很溫柔，只不過現在這個暖陽帶着讓人憐惜的感覺。
“我啊？我挺好的。”，女孩剝橘子的手尚未停歇，
“別剝了，歇會吧，我現在也不是很想吃。”
方秋妤搖了搖頭，“萬一以後沒有機會了怎麽辦？”
女孩笑着說，看似打趣卻是在照應現實。
他注視着女孩沉默了很久，但還是開口，“要是能一直看着你就好了...”
他說的很小聲，但女孩還是擡起頭，“你說什麽？我沒太聽清。”
女孩并非一點沒聽見。她只是想親耳再聽聽這句話。
“沒什麽。”
宋梓鑫垂下眸子，似是女孩沒聽見的失落又或者是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愛女孩的遺憾。
“你工作找的怎麽樣了？”
“挺好的，去學校工作，環境好人好工資也客觀。”
宋梓鑫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笑比哭還難看，
“真好，一想到你也有可以依靠的了，我就開心。”
方秋妤削蘋果的手一頓，這話聽了就像一個人已經早就做好了離別的準備，只是這個人不甘心，要一點點去完善那些遺憾。
“沒有你，不會好的。”
“是啊，沒有你，我也不會好的。”
“你說人的出生不正是為了死亡做準備，何必拘泥于一份情感。”
眼淚從方秋妤眼裏溢出，模糊了視線，刀子劃破了手指尖，她好像沒感到疼痛，因為現在更讓她痛的心。
“說什麽傻話呢，你不說了嗎，你活的好好的呢。”
蘋果随着刀掉在地上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能格外響亮，
方秋妤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了，她泣不成聲，
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十七年的陪伴，是她喜歡了十七年的人，而如今這個十七年的人要像一陣風不留聲響的離開，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你就是個傻子，我最讨厭你這種人了...”
方秋妤哽咽着說出這話，她說的沒錯，宋梓鑫就是個傻子，一個不折不扣的壞蛋。
在她的記憶裏無時無刻的存在了十七年，最後就想用一句話打發了她。
“小妤，我...對不起。”
宋梓鑫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的心也痛的很，
“你答應了要愛我一輩子，你憑什麽這麽快就食言啊...”
病房內只剩下女孩止不住的哭聲，他什麽都沒再說，
他想過一輩子很短，想過一輩子給不了他愛的人最好的愛，
可他沒想過，一輩子這麽短，短到他還沒來得及堂堂正正的向女孩告一次白。
——
思緒抽離，明媚的陽光照進了病房，好像一朝回到了三年前，那年兩人都還是稚嫩的樣子，大學還沒畢業，但心早就在一起了。
宋梓鑫說過很多次喜歡，從兒時過家家時的玩笑，到初中的情窦初開，到高中互通的心意，到大學認認真真的告白，再到現在...
十多年間的心意從未改變過，只不過命運太過坎坷，花開了又謝，一年新人換舊人，方秋妤身邊換了不知道多少人，唯獨沒改變的是宋梓鑫。
想到第一次見面，女孩第一次來到樓下玩，似是人本能的喜歡找自己感興趣的人事物，女孩下樓的第一天就結識了男孩。
男孩從小就眉清目秀，惹得不少孩子家長口口稱贊，說這孩子是天生的小帥哥。
“哥哥，我們來玩過家家吧？”
小女孩俏皮的樣子在男孩面前晃來晃去，興是男孩拿她沒辦法，伸出手邀請她一起玩，久而久之，兩個孩子也玩得開心，有時候還會開着莫名其妙的玩笑，
“哥哥會只喜歡我嗎？”
天真的話就這樣成了埋下彼此陪伴的種子，
“當然了！”
機緣巧合下，二人上着相同的補習班，天才般的宋梓鑫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方秋妤也不少因為這事跟他争個七七八八。
“說好的，我第一你就當我同桌，方秋妤，你耍賴！”
男孩氣鼓鼓的攥着成績單，但又沒狠下心和女孩大吵一架。
“當就當！誰怕誰啊，下次考試我必定搶你宋梓鑫的第一！”
稚嫩的年齡，幼稚的争搶卻成了彼此接觸最多的時光。
上了初中，彼此也上了不同的學校，男孩是個好苗子，成績依舊名列前茅，在第一的位置從未掉下來過，
女孩就不一樣了，成績忽上忽下，日漸成熟的男孩也開始調皮拿她打趣，
“不是說要跟我争第一嗎？怎麽，同桌不做了智商也下降了哦？哎呀，學不好也沒關系的，哥有錢，哥養你啊~”
“宋梓鑫，你...”
女孩瞪着他，
“我怎麽樣啊？你來追我啊。可別忘了你小時候說過什麽啊！”
“你別跑，你給我站住！”
踩着水坑在吹着微風的天氣裏你追我趕，是初中時光中忙裏偷閑的陪伴。
再到後來，緣分的促使讓二人又在一個高中相伴，
“我去，我怎麽又跟你一個班？”
女孩氣不打一處來的叉着腰，
“跟我不高興嗎，你不高興我高興啊！”
很快，日漸成熟的兩個人，再也藏不住對彼此的心意，男孩躲着老師的視線将女孩拉到操場的角落，心跳的很快，但他知道，這一切都值得。
“方秋妤，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
男孩真誠的眼神裏看不出一點之前的張狂，只剩下一片真心。
“我也喜歡你。”
女孩盯着男孩的眼神很久，她感覺的到熾熱的愛意，那是她之前從未收到過的，
兩人從小就形影不離，他們懂得彼此所想要的依靠，了解對方的一切，十多年沒改變的陪伴，一直延續到了大學，
“我媽說讓你周末回家吃飯，哦還有，我媽...她”
男孩湊近女孩的耳邊，
“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真的？”
女孩眼睛亮亮的，她激動的抱着男孩，恨不得向全世界證明，他們不能沒有彼此。
兩個人坐在大學的操場，月光和燈光都灑在身上，
她靠着他，手指向天空，
“你說我們，是不是會永遠在一起？”
“當然，五歲的宋梓鑫就答應過四歲的方秋妤，會一直喜歡她，現在，二十二的宋梓鑫依舊答應二十一歲的方秋妤，會一直喜歡她。”
有人問過方秋妤，到底什麽算是愛情，不是人人都有一個好的青梅竹馬，有一個好的陪伴，有一個好的歸宿。
記得方秋妤那時是那樣說的，
“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配得上愛這個字，一個人的愛不是他怎麽說，而是他怎麽做。”
宋梓鑫說到了也做到了，這麽多年不論兩個人是否一直在一起，
女孩有情窦初開去喜歡別人的時候，但男孩一次也沒有，他已經是五歲的宋梓鑫，承諾了方秋妤十幾年的喜歡。
——
回憶拉近到一年前，兩人都還沒畢業，都忙着學業抽不開空，一個平淡的周末，已經記不清具體是那天了，方秋妤接到了宋梓鑫母親的電話，阿姨是個老師，平時很忙根本沒有時間打電話問候她這個未來的兒媳婦，
方秋妤很高興的接起電話，剛接起電話聽見的第一句話就讓她洗水果的手猛地一頓，
“小妤在忙嗎？有時間來醫院看看梓鑫嗎？”
“怎麽了阿姨，出什麽事了？我不忙，在家呢。”
方秋妤來不及擦的手已經拿起了外套套在了身上，
“不要緊，梓鑫他...”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斷句，讓方秋妤的心止不住的顫抖，
“老毛病犯了，吵着要見你。”
但這句話并沒有讓方秋妤安心，她的心更加慌亂，像沒跟上去南方過冬隊伍的鳥兒亂飛着，卻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方秋妤很快就來到了醫院，問清了病房就急匆匆的上了樓，
“阿姨，怎麽樣了？真的沒事嗎？我能進去看嗎？”
慌忙的樣子絲毫沒有遮掩，阿姨的臉上透露着心疼，
“好孩子別着急，小鑫他沒事，沒事啊。”
方秋妤看着病房裏乖乖讓護士打針的少年，到嘴邊的話想說卻怎麽也說不出了。
很快，方秋妤就被阿姨的說辭安慰住了，靜下心後就被阿姨催促着去忙，方秋妤在宋梓鑫心裏是個傻姑娘，事實也正是如此，她雖然依舊忐忑不安，但在阿姨的一遍遍安慰和勸說下還是回了家。
回到家之後她抱着小貓遲遲不能平複，她打電話給住在宋梓鑫對面的好哥們，
“喂？方秋妤，怎麽了？”
“不是我。我只是想問問，你知道小宋去醫院什麽病嗎？”
對面的人遲遲未開口，
“怎麽了？怎麽沒說話？”
“喂？聽得見嗎，害，剛才網不好，這下聽清了，你再問一遍。”
方秋妤重複着剛才的問題，
“啊我知道。阿姨跟我說了，是他之前胃炎又犯了，這次嚴重點去挂兩天水就好了。”
方秋妤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們三個也算得上一直的好朋友，她篤定李曼桐不會騙自己。
但謊言還是走漏了風聲，
李曼桐出去喝酒喝得多了給方秋妤打電話，嘴沒把門的全透露了出來，
方秋妤着急忙慌的挂斷電話就往醫院趕，
病房裏的人憔悴的不得了，看見她還在強硬的擠出笑容，
“這麽晚你怎麽來了？”
方秋妤的眼淚下來的也快，
“為什麽要瞞着我？”
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把宋梓鑫瞞了大半年的謊言告破，
“你都知道了？李曼桐告訴你的吧？”
“跟他沒關系。”
宋梓鑫伸出手示意方秋妤坐過來，
她坐在凳子上，她什麽都沒說，只是心裏莫名的委屈，
“哭什麽呢？我這不是沒死嗎？”
他強撐着把手擡起來揉了揉女孩的腦袋，他也不記得有多久沒好好陪伴她了。
那晚女孩将情緒一股腦的都宣洩給了自己的好朋友，止不住的悲傷堵不回去，她只知道她不想失去一個愛人。
——
方秋妤回過神看着窗臺上的向日葵，自嘲般的笑着，她早就忘了，宋梓鑫已經離開很久了，而她所想的那些只不過是她的回憶和不舍。
宋梓鑫離開的消息是她一個月以後才知道的，她像個小醜，所有人都瞞着她，李曼桐、他的母親還有宋梓鑫自己。
她那時只是秉着送禮的心去探望宋梓鑫的母親，她只記得那天屋子很幹淨，宋梓鑫的東西一五一十的都擺在桌子上，而他的房間蓋着透明的塑料布，
她忘不掉阿姨看她的眼神，有驚訝、心疼還有不願意相信。
她看着宋梓鑫所有的東西，最後卻将注意力全放在一個箱子上，
箱子裏有大大小小四十二封信和八個空的信封，有很多她之前抱怨沒抓到的玩偶和一條縫着兩個人Q版大頭的圍巾。
方秋妤一滴眼淚都沒掉，她已經不想哭了，
可能是因為心早就跟着宋梓鑫一起死了。
她打開了全部的信封，每一封的第一句都是一樣的，
“見字如面，真慶幸我還能給你寫這封信，”
唯獨第四十二封與衆不同，這封信是他母親寫的，因為那時的宋梓鑫已經不足以他再握起筆去書寫一封信，
這是一場盛大的告別，沒有聲響，方秋妤讀着信件，就像宋梓鑫在說給她聽一樣，
“見字如面，這是我愛你的第5854天，”
——
“還記得你小時候對我說的話嗎？你問我會不會一直喜歡你，天真的我們在那一天許下承諾，我說我宋梓鑫只要在一天，就會一直喜歡方秋妤。
後來我們上了初中，上了高中又在一起上大學，我不記得我對你說過多少喜歡和愛，我只記得那天你答應了我的告白，我也只知道我終于将我心愛了十幾年的女孩追到了手，我的感情很簡單，我沒有給你送過花，我說過最多的話不過是，我想你了。
我知道方老師是個大忙人，所以我沒打擾你，我從寫信的第一天起，我就發過誓，我要寫滿50封信，但很顯然，可能已經做不到了，今天已經3月27號了，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在醫院待快一年了。
你來看過我很多次，我恨不得你一直留在我身邊，但我不做到，我讓李曼桐瞞着你，只是為了不讓你傷心，我不是沒想過要活着，但我不想了，病房裏每天都充斥着消毒水味，我每天都守着一個桶吐來吐去，吐到血都出來了。
我經常勸自己，要為了你而堅持，我渴望你天天來看我，但我又不希望你來看我，我怕你看見我的樣子又會落淚，我希望你開心，你曾經說我是一根燒不滅的蠟燭。
但是蠟燭總會燃盡，就算重來千遍萬遍，只要回到十七年前，我看見你依舊會伸出手，就像現在，二十二歲馬上二十三歲的宋梓鑫依舊會承諾，一直喜歡方秋妤。
不論生死。”
信由宋梓鑫母親代筆寫于2023年3月27日，一封沉入回憶裏的信，它沒有聲響。
女孩癱坐在地上，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她甚至沒能見到宋梓鑫最後一面，聽一次他最後的聲音，十七年裏，她什麽都得到了，又好像什麽都沒得到。
停留在自己身邊十七年的人終究也離開了她。
又是一年初春，依舊是四月，宋梓鑫家裏依舊擺放着一盆海棠花，花開的正盛，
但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方秋妤回家的路上看着随風散落的銀杏葉，她撿起一片，放在手心想着任由它被風吹走，
最好連帶着她的思念一起吹走，吹向天邊，吹向他。
“走吧，都走吧。如果可以，請在未來的某一天，把他還給我，讓我再愛一次，一秒也好，讓我看看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銀杏葉真的被來的一縷清風吹到了天上，好像，他真的聽到了一樣。
——全文完——
我有個遠在天邊的愛人，他英俊，他有着一顆獨屬于我的心，溫暖充滿着道不盡的愛意，我懷抱着那第四十二封信，片刻間，我覺得我擁抱的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