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人笑,舊人哀
新人笑,舊人哀
白玉石柱立在青山之間,在高過人的石獅面前,四小姐揚手一揮,“好姐姐,這就是我送的拜師禮。”
這裏烏蘭賀熟悉得很,金佛寺,顧名思義是用金度的寺。它在二十年前由丞相親自督建,是蜀陽城最大的寺廟,有頭有臉的人都要來上香火錢。
白骨擡頭就驚,“小圓,這比小黑的窩大多了。”
“小圓?”四小姐遲疑了下。
烏蘭賀在後揉着眼,他最是熟悉這感覺。
白骨牽着四小姐笑道,“我給你取的名字。”
她有了新寵物,很是喜歡,還叫她小圓,因為四小姐臉蛋圓圓。
也不知為什麽,烏蘭賀此刻腦子裏穿過一句話:新人笑,舊人哭。
冤孽啊。當個寵物也會如此嗎?
“來都來了,進去喝茶吧,我都渴了。”烏蘭賀垂頭喪氣地走進去。
踏進門,就有個掃地的胖和尚。白骨對着他光禿禿的腦袋,行了個佛禮,“佛。”
那和尚停了手中掃帚,打量了會兒白骨,雙手合十朝烏蘭賀行禮,“烏莊主請。”
“人家給你拜,你拜我幹嘛?”
“烏莊主名滿天下,卻是我們這兒的稀客。”胖和尚就看着烏蘭賀的包裹。
烏蘭賀懂了,不是拜人,是拜金子。他卸下金子給胖和尚當香火,胖和尚這才回了白骨一禮。
Advertisement
白骨滿是誠懇地朝他再拜,被烏蘭賀拉走了,“你拜真佛,別拜假佛。”
“沒頭發的人是佛。”
“你怎麽知道沒頭發的是佛?”
“我到山下時肚子餓了,沒人願意給我吃的,他們說要錢。只有沒頭發的人給我吃的,他說不要我錢,只要我有佛心。”
烏蘭賀聽着怪心酸的,走着走着緩了腳步。他想通了一件事,原來白骨遇到過花和尚,難怪他診脈時欲言又止。這老和尚幹的事真不少。
一處清閑處備下,春寒未過,芳草珍花在寺廟已開。
胖和尚端着一套釉白金花瓷而來,他笑嘻嘻地給烏蘭賀斟茶,“烏莊主剛登位就出手闊綽,往後必逢兇化吉。”
“那是托你們金佛寺的福。”烏蘭賀敷衍回應。
再敷衍,胖和尚也是笑容滿面。他未曾見紅衣姑娘又朝他一拜,只顧給客斟上龍井茶,三盞茶杯頃刻茶香馥郁。又把金花镂刻的玉盤呈上,三塊糕點在其中小巧玲珑,仿若珍珠戲水池。
剛是伸手邀客用,和尚就笑不出了,因見烏蘭賀帶來的紅衣丫頭伸手抓了糕點。
三塊小糕點配了三根竹簽,白骨不識竹簽。她拜了她以為的佛,就抓起一塊遞給烏蘭賀,在她這兒,這是投喂寵物。
烏蘭賀接過,咬了一口,“你們這兒貴客挺多,不必侯了。”
胖和尚壓着嫌棄勁,轉身退去。
禮數麽,烏蘭賀懂,就是不愛裝了。這金佛寺香火旺盛,油水更多。單說這糕點,小半個巴掌,就在烏蘭賀手間留存了好些油漬。
無欲無求的和尚,油水還這麽多嗎?烏蘭賀不是很信這寺,相比之下,他還是喜歡花和尚那座破廟,無佛無金,也無香火,但那裏清淨如極樂。
“師傅,我不餓,你吃。”四小姐正擺手拒絕白骨的投喂。
烏蘭賀敏銳地一盯四小姐,“你有什麽大禮?”
“大夫人其實是男人。”四小姐神情勉強,極為不自在。
“男人。”白骨若有所思,小黑好像說過她是男人。
烏蘭賀如聞傻事,“她生過一個兒子叫方溫舟,是你們方家獨子。”
“男人,生了兒子。”白骨輕輕念着。
“我看到她屋子裏有男人之物。”四小姐十分天真道。
烏蘭賀想這四小姐不懂事,方夫人屋裏有男人之物,怎麽能說她是男人?這是偷情,但這等秘事也算猛藥。
他正想問更多時,被白骨揉了揉肚子。她一臉操心,“小黑,別的男人都生崽了,你還不生。”
烏蘭賀抓起剩下的一塊糕點塞入白骨口中,“你……趕緊都吃了,別留給別人。”他還特意瞧了眼四小姐,怕她看出什麽。
還好四小姐只是看了看太陽,回頭就轉着小眼珠。烏蘭賀看她那神思頗廣的樣,盯得更緊了。
寺廟比道觀清淨,清淨得風聲皆明,日光變幻皆在注目之間。
白骨一口一個糕點,就品出個甜味,口中膩了,端起茶水兩眼不敢放松。她的小黑和小圓氣氛緊張,雖未動手,可已有提爪上腳之态。
當日光在天空斜角處時,四小姐一個身起,驚得白骨随之跳起。
四小姐轉了個身,“就是這時辰。”
四小姐朝着北處走着,一路暢行無阻。烏蘭賀确信她熟門熟路,今日絕對故意引他們來此。
在行路時,烏蘭賀從懷裏拿出了一包迷藥,以防不測。
北處有房屋,乃清修人的行歇處。四小姐停在樹叢後,樹叢對過就是間木屋。
侯了不過一會兒,就瞧得紫色華衣入此。那方夫人果然來了。
她走到門前叩了叩門,門開了。
開門人身着素衣,手挂佛珠,發未剔。烏蘭賀見他,一下就沒站穩。
白骨扶住了他,“小黑,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我是要氣出病了。”烏蘭賀摸了摸心口,一口氣快順不下來了。
開門的正是他大伯烏啓明,帶發修行的僧侶。他給方夫人開了門,然後又關了門。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開門關門,這擱哪兒都像暗度陳倉。
可這是寺廟啊。
烏蘭賀拍了拍自己的雙頰,“也許是誤會。”
他僥幸時,卻撞上四小姐無辜明亮的眼睛,“他們經常在這裏相聚,要一個時辰那麽久,不知道幹什麽。”
“她們能幹什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白骨一溜煙就朝那屋跑去。
烏蘭賀想攔可腿走不動,然白骨逗留在他們窗前,烏蘭賀咬牙奔了出去。
屋裏聲音交雜,重重疊疊,有笑有斥。
一會兒傳來方夫人的聲音,“那四丫頭不成氣候跑了。”
還有烏啓明的聲音,“小丫頭壞不了我們大計。”
白骨在窗紙上戳了個洞,屋裏人影交錯,衣衫盡褪。他們在幹什麽?白骨還沒看明白,烏蘭賀就一手蒙住她眼睛。
她摳着他指縫,不知道他為什麽不讓看,裏面在打架啊,他們疊來疊去的。
烏蘭賀已是氣極,他家裏人可真行。
一個仁俠,戲多人精。一時是人,一時可做鬼。
一個縣令,颠倒黑白。說什麽公道,公道全是颠來複去。
一個僧侶,偷情破戒。對外帶發修行,連頭發都不剔,當什麽和尚。
簡直是驚世醜聞,烏蘭賀想着就想吐。
白骨覺着烏蘭賀怪怪的,那手在她眼上發抖,而屋裏氣息粗重,喘喘停停。
她一肘推了烏蘭賀,卻聞聲尖利的聲音喊着,“什麽人在那兒!”
白骨轉頭才見是四小姐捏着喉嚨大喊。不待片刻,白骨奪了烏蘭賀手中迷藥,朝四小姐一撒。
寺廟木屋行出亂發的僧侶,他未能見一人。
申時日暮,玉和山莊只聞哭嚎,“髒死了,別拍了。我錯了,好姐姐,你放了我。”
拂塵從頭到腳拍着四小姐身上塵,四小姐被綁着,任白毛拂過,打落身上塵。
可四小姐怎也受不得塵土飛揚,她四處躲之,人就倒在地上,這下不僅難逃,更遇了地上塵。
四小姐哭天喊地起來,“快扶我起來!”
白骨仍像打塵般拍着她,“小圓,你師祖說做錯事就得罰,她罰我時就叫我看最讨厭的東西。”
四小姐扭頭一看白骨,她還以為白骨看不出她嫌髒,“沒想到你也不傻,那怎麽那麽呆。”
無論四小姐怎麽說她,白骨都沒什麽反應。
“你怎麽又傻了?快扶我起來!”四小姐蹬着腿就是起不來,一轉眼就見黑手伸在眼前。
這是糊了黑泥的手,黑泥正呈水滴狀,滴落到地上。
又臭又熏,白骨退了好幾步,“小黑,你這也太臭了。”
“哕。”四小姐當場吐了。
烏蘭賀可不管多惡心,滿手泥巴對着四小姐張來張去,“說,你有什麽陰謀。”
四小姐胃裏翻江倒海,無論是喉嚨還是眼睛,都有股酸苦灼燒起來。烏蘭賀再糊過來,她又吐了回,真是受不得了,“你們是惡人,我就想你們戳穿他們,然後跟着你們。”
滿手黑泥微微一退,“小姑娘,你腦子裏想什麽呢?為什麽要跟着我們?”
“我要做惡人!”四小姐邊吐邊喊。
就在頂頂難受之刻,四小姐被拉着坐起。
白絹擦上她的臉和眼睛,她被擦幹淨了,眼前就是呆呆的白骨。
“小圓,哪有人求着做惡人的。”
小圓……四小姐很不喜歡這名字。但白骨仍一下下擦着她的臉,四小姐想忍着酸楚,可沒忍住,眼淚奪目而出,“大夫人要我嫁給陳家公子,我只要成為惡人,陳公子就會退婚的。”
白骨看她哭得慘,給她擦了擦眼淚,“雖然我不懂什麽叫嫁陳家公子,但小圓不喜歡,一定不是好事。”
白骨的臉上沒有過多表情,四小姐卻覺她雙眼浩瀚如星海,“姐姐,那你到底是不是惡人。”
白骨肯定地點頭,“在山下,我就是最惡的惡人。”
烏蘭賀甩了甩手,真拿白骨沒辦法,她這算什麽惡人?
猝不及防,他衣襟被白骨拉開,雖然對此很困惑,但烏蘭賀已經習慣了,他淡淡問,“幹什麽?”
與此同時,傳來四小姐的驚笑,“哈哈哈,他裏面穿了什麽東西,綁了一條條的。”四小姐閉着眼睛,又忍不住看一眼,她眼淚未幹,看一眼就笑一下,圓圓的臉蛋上挂着哭哭笑笑的淚珠。
轉瞬,四小姐的衣兜變沉了。
白骨正把各種迷藥和暗器一股腦地塞給了她。
“先拿着。”白骨說着又從烏蘭賀懷裏掏暗器。
四小姐嘴角微抖,她實在嫌棄從烏蘭賀懷裏掏出的玩意兒,“那個,好姐姐,能不能洗洗幹淨,他是變态啊。”說着她又忍不住幹嘔起來。
烏蘭賀頭一回被人說是變态,陷入了自我懷疑中,他再變态有白骨讓他下崽變态嗎?
“什麽變态,這是出門在外必備之物!”烏蘭賀解釋道。
白骨一望他滿手污泥,“這個很變态。”
那是烏蘭賀有史以來最氣的一刻,“哼,明明說好就我一只的,現在算什麽。”
“你說像你的只能一只,可她和你不像啊。”白骨繼續掏着。
聽聽,她收寵物借口這麽多,和周子颢納這個那個有什麽區別?沒等白骨掏完,烏蘭賀轉身就跑了。
白骨看那匆匆之影,不禁感慨,小黑身有惡疾,脾氣不好。小圓又遇可憐事,還有怪癖,這兩只寵物都太可憐了。
“小圓,你先留下。”白骨給四小姐解開了繩子。
四小姐眼淚汪汪,“啊,姐姐,你摸了變态沒洗手。”
白骨收了新寵物,把人留下教功夫。新寵物到的第一天,烏蘭賀感覺到了冷清。
從日頭鼎盛到落下再到晚上,白骨都圍着那只小圓。小狗小貓也都跑過去看新寵物,烏蘭賀眼睜睜看着他的窩變成了寵物窩。
晚膳時,白骨還和小圓在一起,烏蘭賀說不上這種冷清叫什麽,也許是身為寵物的冷清。
“嗯哼。”烏蘭賀假咳了下,可白骨滿心新寵物沒有轉頭。
他身後可是擺了很多衣服。因為今天太過冷清,他把蜀陽城的紅衣從淺到深都買了個遍。順帶買了幾件小巧的衣服。他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他兩頰鼓鼓生着暗氣,白骨恰好看了他一眼,他雙眼立刻睜大了,耳朵都豎起來等待她說些什麽。
“小黑,以後小圓在這裏,你幫幫她。”
他就等來這一句話,新寵物這麽吃香,他這只舊寵物算什麽?算什麽?
這就叫日薄西山一落千丈,烏蘭賀幽怨的眼神無以複加。
他別別扭扭地拿起蝦排,剛咬一口,敞亮的山莊突然暗下,烏蘭賀驚吓而起。
“方夫人和烏大爺來了,”玉米香四溢在旁,杜志惡啃着玉米棒低低問,“莊主,你為什麽要趴在地上舉蝦排?”
“他們來為什麽要滅燈?”天色已晚,又無燈火,烏蘭賀在夜色中已若瞎子,看不清才摔了一跤。
周圍哼哼哈哈,杜志惡驚叫不絕。幹戈已起,而烏蘭賀不知何方是敵,何方是友,又聽個白骨喊他快跑,他身未爬起就被踩了一下。
“把四丫頭給我,不然我殺了他。”方夫人的聲音響起。
這是一場新舊寵物的抉擇,烏蘭賀深知自己沒有勝算,白骨的沉默震耳欲聾。
他只能含淚痛訴,“我可在宴席上聽說了,前幾個月陳家還要嫁女兒給你兒子。陳家和方家的生意,會因為她嫁不嫁黃掉嗎?”
就像白骨說的,幫幫小圓吧,畢竟那還是個小丫頭。
“錢莊的生意是生意,婚事就不是生意了嗎?”方夫人冷着臉道。
有些事,就是生意對生意,哪有什麽情面在。說穿到底,烏蘭賀還真說不過了。
四小姐現下也死了心,“大不了我上虎頭山,和大哥大嫂一樣,都被魔頭殺掉好了。”
“小圓,我可以帶你去虎頭山。”
白骨出聲了,烏蘭賀甚是心酸,果然是選了新寵物,還要把她帶回家。
“少跟我提虎頭山!”方夫人突然暴怒。
在黑暗中,烏蘭賀聽到四周傳來微小的地動。
是那方夫人直襲而去,白骨迎上她掌,二人內力直沖,四周震了些聲響。
她們功法相似,不分伯仲,對掌之間,方夫人還有些愕然,“你師傅教得很好,你竟然練成了。”
“你果然認識我師傅。”白骨旋手拿鐵鞭。
烏啓明碾了碾烏蘭賀的背,“你這魔頭再出招,我現在就踩死他。”
“放開我,回頭我咬死你。”烏蘭賀瘋狂亂叫,兇得很,又慘得很,像被生人提起的阿黃。
白骨自被引去目光,怎見烏家僧侶一掌拍了烏蘭賀的嘴。
烏蘭賀疼不到一會兒,又聽“啊,啊,啊”三聲,烏蘭賀急得晃腿,腿就迎來一針。
在短短的時間裏,發生了一場烏蘭賀未見的大戰。白骨紮了打她寵物的烏啓明,方夫人禮尚往來,紮了四小姐。白骨回禮送一針,方夫人出兩針,一針紮向杜志惡,一針給白骨。白骨閃之,方夫人就紮了烏蘭賀。
于是在這間屋子,除了白骨和方夫人全都不能動了。但她們仍然手持銀針,互相對峙。
“你們別再紮了,待會兒沒人拔了。”定在原地的四小姐怨道。
“來……來人!”烏蘭賀扯開嗓子喊。
山莊劍客無一人來。
杜志惡被定在飯桌下,微聲道,“莊主,他們都說今晚有事。”
“今晚都有事,這麽巧的嗎?”
“就是這麽巧,來人!”烏啓明大聲一呼,劍客悉數雲集而來,替他拔了針。
這是何等陣仗,烏蘭賀看不清,但白骨看得可清了,小黑的窩不是小黑的了。他們都與烏家僧侶和方夫人一起了。
烏啓明馬上令,“把方家四小姐和那女魔頭都抓來!”
腳步聲如波濤,烏蘭賀最氣不過仗勢欺人,“你們這幫劍客趁火打劫,混什麽江湖,我可看着呢。”
話一出,腳步聲确實止了些,畢竟劍客要臉。
然而烏啓明笑道,“沒燈他看不見。”
暗事被戳穿,烏蘭賀垂頭無力。
一行人湧來,白骨連翻跳起,但她離兩只寵物越來越遠,這樣很難救人。她看了看方夫人那兒,那上頭有個好位置。所以白骨跳了最後一下,故意被擒。
山莊人都落在手,烏啓明急問劍客,“找到了嗎?”
山莊劍客朝他回禀,“沒找到。”
烏啓明又踩了下烏蘭賀,“拿來!”
“什麽呀。”
“還裝呢?你爹把山莊給你,怎麽會不把功法給你。”
功法?烏蘭賀若有,能到今天嗎?
卻聞白骨道,“功法在我這兒。”
烏蘭賀完全不知她在說什麽。
鐵鞭響起,白骨如紅龍直飛至房梁。她蹲在上,拿出随身的一本竹簡,“想要功法,把他們兩個放到那兒。”
白骨指着杜志惡躲的桌子處。
方夫人理也未理,兩手抓起小圓和小黑。白骨正要投針,卻見烏家僧侶攔住了方夫人。
方夫人罵那僧侶,“你個蠢貨,信這死丫頭。”
僧侶打了方夫人一掌,“你說她練成了。”
他們兩個竟為功法大打出手,從一頭打到了另一頭。白骨可輕松了,由着他們鬧,跳下房梁帶走兩只寵物。
不巧,烏家僧侶突襲,白骨推開寵物,然僧侶竟朝她後邊去,奪了她的竹簡。
白骨随他拿,只管救了寵物。
烏啓明興沖沖打開竹簡,剎那面目凝凍,“這什麽?”
“這是最厲害的功法,我師傅的醫書。”白骨自豪道,順便拍了拍烏蘭賀的肩。
烏蘭賀腿幾分抖,白骨這般安慰似乎在說,她真心在想辦法給他割疾。
“你這歹毒的女魔頭!”烏啓明将醫書砸到地上。
竹簡敞開,劍客傾數捂眼,那醫書上畫着女人的身軀。
白骨頭回見人怕醫術,怎的這本醫術如此厲害,竟能不戰而勝?
就連小圓都在怕,捂眼直呼,“啊,姐姐你怎麽也變态。”
唯是那方夫人不怕,踩上醫書,“你們愣着幹什麽,抓住這死丫頭,山莊不就是你們的了。”
此事簡單極了,可當白骨擡手時,劍客全跑了。那女魔頭眼眸狠厲,劍客們都回想起暮色下的一戰,誰也不想被這她定住了。
沒了幫手,方夫人把竹簡踩爛了,“玉和山莊的人聽好了,這白骨魔頭殺我兒子,你們誰與她為伍,就是和我作對。”
方夫人俨然若山莊莊主,烏蘭賀可還活着呢,這般反客為主何能容忍。
“你謊話連篇,殺人作惡,我定會找出證據讓你身敗名裂!”烏蘭賀看不清,但氣勢不敗,揚手一指。
白骨把他的手從右掰過來,“這邊。”
烏蘭賀頓了下。不一會兒,他手下有陣冰涼劃出,白骨借着他的手打出針來。
沒了幫手,方夫人和烏啓明還是逃了。
山莊無燈,杜志惡去找火折子點火,烏蘭賀坐在地上,哪兒哪兒看不清,就不瞎走了。他還在氣山莊劍客,他們的身家握在錢莊,這般選擇似也合理,但烏蘭賀就是看不過。
“烏啓明是方夫人的奸夫,他們不知聯手幹了多少事,我非得打他們的臉。”
“小黑,你有什麽辦法?”
白骨問着,她的氣息撲在臉上,烏蘭賀感覺她離他很近。
他想白骨也是委屈的,這種時候英雄氣概可不能滅,“小圓,你說你大哥大嫂在虎頭山,這是怎麽回事。”
“大哥納妾那日大嫂走了,大夫人說她被白骨魔頭捋走了。大哥去找她,再沒有回來,大夫人說他被魔頭殺了。”
又是這般事,白骨在山下都看膩了,“這不都是你家大夫人說的。”
白骨的衣袖劃過烏蘭賀手背,她輕嘆如失落,烏蘭賀也就更想做英雄。
“按你大嫂離開的日子算,和白骨師傅死期很近。我看是你大嫂知道了什麽,才會被逼走,”無盡的黑暗縮短着烏蘭賀難以看清的距離,他有點飄飄然,腦子轉得飛快,“我們可以去找她,找到她就是找到你大哥,也許有些事就清楚了。你大嫂叫什麽?”
“不知道。”四小姐一時為難。
白骨詫異,“怎麽會不知道?”
“女人嫁人名字沒用了,我就聽她念過蘇枯清盼望平常。”
“怎麽這樣,我們山上的女人就都有名字,像阿萍,小紅什麽的。”
“那也不叫名字吧姐姐,連姓氏都沒有。”
“姓氏是什麽?師傅沒教過。”
她們倆說的,烏蘭賀就像在聽兩個世間。他很難說這種奇怪,就是想想覺得可怕。山下女人不說名,因嫁人後冠夫姓,再無人為她記下閨名。山上女人不說姓氏,是嫁人後被丢掉了。
白骨有些惱,呼吸重重吹在烏蘭賀右臉上。
但烏蘭賀更飄了,白骨依靠在側的畫面已經躍然眼前。他挺直了胸膛,功夫不好,擔當得有,“白骨,沒關系,我們再走另一條路。”
今日的腦袋瓜轉得很快,烏蘭賀又想到反擊之策。
躲在暗處的劍客紛紛低語。
“烏大爺竟然是奸夫。”
“莊主真的像條狗啊。”
烏蘭賀英雄氣概瞬間淹沒,他瞪大着雙眼慌張無措。
直到燈火亮起,他看清了,白骨就坐在他身前,順着他頭發捋,一直捋一直捋,就如在摸狗毛……
可憐的寵物得好生安撫,白骨就知道這一點。
烏蘭賀低頭望向雙腳,怎麽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樣。
第二日,烏蘭賀以十金雇人,讓杜志惡去尋女仵作上虎頭山,然人人知虎頭山上有魔頭,無人願意前來。
烏蘭賀加以五十金雇婦人,誰敢與上虎頭山驗屍,誰就得五十金。
只有一位發半白的老婦前來,她戴着棉紗手衣(1),蒙着面紗,開口就是沙啞的聲音,“老婦本為娼,年歲已老,聲容醜陋,在青樓打雜,給娼女看疾,會些醫術。”
“我再給你五十金,下山後贖了自己。”烏蘭賀說罷,準備了兩套面罩和手衣。
他自己戴上,也讓白骨戴上。
白骨不懂,“為何要與她一樣。”
“憐人護己。”烏蘭賀未道明其他。
他們帶着老婦去了虎頭山,在白骨的見證下,老婦開了冰棺。
烏蘭賀坐在冰窖之外,聆聽驗屍。
“屍首身長八尺。”老婦道。
“八尺?很少有女人長那麽高。”烏蘭賀不禁嘀咕。
“脖斷,利物斬之而死,”老婦開始解開屍首衣物,“胸無利器所傷……”她遲疑了會兒,“腳長八寸。”
雖然驚訝,但烏蘭賀還是道,”長那麽高,腳長點也是應該。”
老婦拉下了屍首的外褲,“烏莊主!”
“有什麽問題?”
“你還是進來看看吧。”老婦道。
“我看什麽看?不合适。”
烏蘭賀卻被白骨拽了進去,“她讓你看,你就看”。
烏蘭賀被白骨推到冰棺前,他臉色頓變,脫下手衣,捂住了白骨的眼睛。
“你為什麽又要捂我眼睛?”白骨又摳起他的指縫。
不捂哪行啊,那具屍體衣物是女裝,還有肚兜,可屍首是個被閹了的男人……
(注:1手衣: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