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滅門
第54章 滅門
等跨過那一道天塹,顧月時自信絕對可以和洛憑風再戰,到時局面絕對不會再像這次一樣狼狽而逃。
巫麟默小聲說道:“師尊,我以後也會好好修煉的。”
顧月時點頭,方才陰郁沮喪的心情一掃而空,“我們師徒一起努力。”
巫麟看他釋懷,也跟着心情好起來,忙不疊的說:“那我們快點回去吧!”
顧月時想起前天杳杳期盼又有些失落的小臉,回道:“走吧。”
他們禦劍北走,一直到半山腰才降落。因為霧蒼山上有結界,就算本門弟子也不能禦劍闖入,只能徒步前行,千百年來一直都是這個規矩,可是沒走幾步顧月時就覺察出不對勁。
結界……好像消失了。
他心頭沒來由的一跳,直覺隐隐的不好。
霧蒼山結界是初代師祖當年布下的,歸一清淨發的修煉對環境要求苛刻,決不能被外人打擾,所以歷代掌門從沒有撤下結界的前例,裴元心無緣無故不可能擅自動了祖訓。
巫麟擡頭,鼻子聳動兩下,皺眉道:“血的味道……”
霧蒼山常年覆雪零下幾十度的天氣,山上又沒什麽活物,所以從來沒有難聞刺鼻的氣味,可現在哪怕是在半山腰,顧月時也能聞到極淺的血腥味。
一定是出事了。
顧月時顧不得巫麟一路飛奔前行,幾個眨眼的功夫就沒了影子,巫麟不敢耽擱,跟在後頭追。
越是往山上跑,那股血腥味就越濃郁,顧月時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急于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待跑到點星宗大門,他的腳剛跨進內院的門就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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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時大家一起堆的雪人還矗立在院子裏,但白色的雪人如今被鮮血染得通紅,腦袋也歪在一邊,臉上還咧着一個驚悚可怖的笑。
顧月時向前走了幾步,一個踉跄差點跪下。
他看到雪人腳旁趴着一個女孩。
她身上還穿着新年尚未來得及脫下的新衣,紅得鮮豔奪目,和身下流出來的血混為一色,明亮奪目,刺得人眼睛疼。
顧月時跌跌撞撞跑到她身邊,顫抖着手将女孩的身體翻轉過來,好看清她的臉。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的,因為女孩的臉早被利器所傷,來人不知什麽深仇大恨,下手的時候沒有半分留情,一刀一刀将原本清麗秀美的臉蛋毀掉,叫人認不出是誰。
如果不是自己一手養大,顧月時一定認不出這就是他疼了十年當女兒一樣寵愛的辛杳。
“杳杳……”
顧月時哆嗦着擡手去探她的鼻息,明明身體還留有餘溫未散,可她的鼻間卻沒了呼吸,說明死亡時間并不長。
他一聲聲低喚辛杳都沒有回應,縱然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永遠失去了眼中動人的光亮。
巫麟追随他進來,他的目力比顧月時更好,将內院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院子裏血腥味沖天,哪怕嗜殺如他一時也無法适應,恍惚連咽下去的口水都帶着血味。
他看向倒在欄杆旁的少年,伏珂死的時候還維持着拿劍的動作,像是跟人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因此死了也不肯松開劍。
“顧月時……”巫麟移開目光,小聲喊着他。
顧月時渾身一顫,忽然想起了什麽,随即松開抱着辛杳的手瘋了一樣的往裏跑,然後在臺階上見到了牧雲巳。
在他的印記裏二師兄一直都是最可靠沉穩的,也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給過他溫暖的人,他一直以為二師兄會永遠這麽沉默強大。
可牧雲巳此時跪在臺階中央,右手被人砍斷,身上插了三把劍。
顧月時甚至能想象的出來,那群瘋狗圍攻了他,生生靠着車輪戰耗死了牧雲巳,又因為報複憤而砍掉他使劍的那只手。
顧月時想喊他,可一大口鮮血先吐了出來。
身體搖搖欲墜要倒下,他及時用劍勉強支撐住,一步一跌上前,終于将牧雲巳抱在懷中。
牧雲巳雙眼緊閉面色青灰無知無覺,再也不會睜開眼,用溫柔帶着關切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他,像兄長一樣包容自己。
也許是已經有了杳杳和阿珂的鋪墊,顧月時吐了一口血後反而冷靜接受了他已經死去的事實。
胸中有一股氣血在翻騰,可顧月時知道自己還不能倒下去,他還有最後一絲希望。
顧月時将他的屍體輕輕放到一旁的青竹林,而後提劍緩慢而堅定的繼續向前。
以前顧月時總嫌霧蒼山太小,上上下下也就那麽點路,寒酸的不像一派之宗。可現在他又覺得這條路實在太長了,以至于他恍惚以為自己永遠走不到盡頭。
巫麟此時終于走到辛杳身前,彎腰低頭看她。
魔族天性無情,在來到顧月時身邊之前,巫麟也是一直這麽以為的。可當他親眼看到辛杳和伏珂慘死的屍體時,他竟覺得胸腔難受至極,眼睛也不舒服。
他還記着辛杳活着時的樣貌,記得她眼裏的光彩,記得她搖頭晃腦的糾正自己是師姑的執着。
前兩天還好好的,怎麽一回頭忽然就不在了?
巫麟慢慢蹲下滿身搜刮,終于找到了懷裏的最後一顆松子糖,那是辛杳的最愛。
他把糖塞到辛杳手中,替她握攏還未涼透僵硬的手。
而後又輕輕地,輕輕地,替她把睜大的眼睛阖上。
巫麟很茫然。
顧月時此時終于找到了裴元心的院子,可他在門口卻停住了腳步,害怕進入。
萬一看到的又是屍體,他該怎麽辦?
此時,從屋裏傳來裴元心的聲音。
“是……月時嗎?”
顧月時渾身一顫猛地擡腳推門而入,在窗前找到了他。
裴元心靜坐在窗下,陽光從大開的窗子裏透進來,照得滿屋子亮堂堂的。
可看到她後,顧月時渾身被凍透了。
裴元心臉色慘白雙手無力垂在身側,自胸腔往下被人開了個大口子,來人不知在他身體裏翻找了什麽拿走,将內髒腸子淩亂的拖了一地,鮮血淋漓令人作嘔。
許是見到顧月時幾乎崩潰的表情,裴元心試圖安慰他,輕輕的笑着說:“月時……”
“過來。”
“我、我看看你……”
顧月時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聽到裴元心叫他,身體比腦子快了一步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裴元心想擡手摸摸他,可惜實在傷得太重只能放棄。良久,他才有氣無力的問:“阿巳他們……還活着嗎?”
顧月時沒有回答。
裴元心咳了一聲,鮮血吐了一地,顯然已經知道了答案。
顧月時奇跡般的徹底平靜下來,他擡手用幹淨的袖子給裴元心擦掉嘴邊噴出來的血,又将他掉落出來的內髒毫無章法的粗暴塞回去,掌心覆在胸前源源不斷的為他輸送靈力,徒勞的挽留他的性命。
“裴元心搖頭,低聲道:“沒用了……”
顧月時充耳不聞,繼續給他輸送靈力,冷靜地問:“是不是他?”
雖然他根本沒提那人的名字,但裴元心知道他說得是誰。
他抖着嘴,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是我的錯……”
“我想不到他竟狠絕到如此地步……”
赤蛇族在世間消失了幾百年,因此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可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還沒滅族的時候,赤蛇膽就已經是人人觊觎的寶貝,更有人将它視作可以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
雖然那根本就是謠言,無論是顧月時亦或是裴元心自己都沒把這個傳說當真,可顯然有人當真了。
裴元心倚在窗下,哭得聲嘶力竭:“是我的錯……”
他每說一句話,身上就會流出更多的血,顧月時止不住那些血,忍不住憤怒的吼道:“閉嘴!”
可是裴元心不能閉嘴,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說,有些話就永遠沒有機會說了。
“師尊走後,我留岚岚在身邊,只是……只是太寂寞了。”
顧月時聽着他痛哭,啞着嗓子道:“我知道。”
“我都知道。”
裴元心終于大哭起來,歇斯底裏的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
所有的話到最後只剩下這三個字,為了阿巳杳杳和阿珂,也為了顧月時。
明明顧月時為了宗門這些年活得那般辛苦,可到最後他卻什麽都沒得到,裴元心無法不恨自己。
顧月時卻平靜的說:“師兄,你從沒有任何一點對不起我。”
“從來沒有。”
當年如果不是裴元心把他帶回來,或許顧月時早就死了。
在他心裏,裴元心始終是他在這個世上最感激的人,他願意留守在點星宗也是為了他,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更何況親眼看到裴元心一路走來的痛苦,他更不能抽身離去。
命運待裴元心一點都不好,總是讓他在錯誤的時間遇上錯誤的人。
裴元心流着淚死死抓住顧月時的手,拼盡全身力氣說道:“月時……你走吧。”
“不要想着報仇,帶着巫麟找個清淨的地方過日子。”
“永遠別回來。”
顧月時不答話。
裴元心見他不回話,不死心的狠狠摳住他的手,厲聲道:“我如今這樣是咎由自取,與你無關!”
“是我對不起杳杳他們,該有的罪責我自己承擔!你不要再把這些背在身上……”
“離開這裏,走得越遠越好……”
顧月時擡頭,似乎是敗在了裴元心哀求的目光下,輕聲說:“我知道。”
聽到他的回答,裴元心像是得到了保證,緊繃的身體猛然塌了下去。
他苦撐了這麽久,就是為了吊着最後一口氣等顧月時回來。
他知道顧月時孤身一人難與青霄門抗衡,陸向岚如今今非昔比,他怕顧月時死在青霄門。
他已經害了整個師門,決不能再連累顧月時,只有聽見他保證不去尋仇的回應,裴元心才能安心去死。
宗門已毀,他永無顏面去見師尊,可至少顧月時還活着。
裴元心嘔出一口血,目光逐漸渙散,耗盡氣力終于擡手在顧月時頭上輕輕摸了摸,哄孩子似的低聲呢喃:
“這些年,辛苦你了。”
顧月時感受着頭上傳來的最後得一點溫暖,可再擡眼裴元心已經閉上了眼睛,無論他怎麽努力,渡過去的靈力都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他不得不接受裴元心已死這件事。
點星宗最後一盞燈滅了。
望着裴元心緊閉的雙眼,顧月時忽然笑了。
“裴元心,我什麽時候聽過你的話?”
“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宗門第一反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