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葉芳愉以為小娃娃是被這個數字吓到了。
誰知他卻很快扭過頭,眼巴巴地望着她,張口就問:“額娘,四萬是多少呀?”
葉芳愉頓了頓,神情複雜地回答道:“很多很多。”
“比三千還要多嗎?”
葉芳愉點了點頭,“比三千還要多。”
“多多少呀?”
葉芳愉在心裏數了數,“比十三個三千還要多一些。”
小娃娃的腦袋往後仰了一下,語調拉長,“啊……”
“那真的是很多很多很多的銀子了。”
他認真想了想,又問葉芳愉:“額娘,四萬銀子能買多少根冰糖葫蘆呀?”
葉芳愉心下在飛快計算。
據她所知,古代的冰糖葫蘆都不值什麽錢,而最低的貨幣金額是一文。
康熙九年時一兩銀子可換一千二百五十文【1】,如今只能換一千一百文左右,所以四萬兩銀子可以換得四千四百萬個銅板,也就是四千四百萬根糖葫蘆。
但這個數字也不算絕對,畢竟有的人會講價,好比兩文買三根,四文就是六根了……
一大串數字如洶湧的流水一般從葉芳愉腦中劃過,算得她逐漸頭疼。最後還是決定舍棄後面那種假設,她眨了眨眼睛,故作鎮定回答道:“大約能買四千四百萬根吧。”
許是她吐露出來的數字過于震撼,小娃娃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少頃,他不解地皺了皺眉,嘟起小嘴巴,“不是四萬嗎?怎麽變成四千了呀?還有四百又是什麽,怎麽又是千,又是百,又是萬的?”
他烏黑閃亮的圓眼睛直勾勾看着葉芳愉,瞳仁裏是不加掩飾的好奇之色。
……像極了現代抓着父母不停問“十萬個為什麽”的好奇寶寶。
葉芳愉捏了捏指尖,面上依舊不動聲色,“你問這麽多要做什麽?你又沒有那麽多錢,別忘了,你的小金庫現在只有五百四十二兩呢。”
說完,好像想起來什麽,“對了,你還要賠我一件新衣裳,晚上記得拿一百兩給我,所以你就只剩下了四百四十二兩。”
小娃娃逐漸瞪大眼睛,“可是弟弟也摸了,他也把額娘的衣裳弄壞了呀。”
葉芳愉學着小太子的模樣歪了歪頭,“怎麽,說到要給錢,就忘記要保護弟弟了?”
小娃娃被她說得一噎,直覺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他轉過臉,看了看一旁已經餓到沒有力氣,軟趴趴靠在自己胳膊上的弟弟。弟弟的臉頰在他胳膊上壓出了一小坨粉紅色的肉肉,引得他忍不住戳了兩下。
然後弟弟就擡起頭看他了,黑黑的眼睛眨啊眨,好像在問他怎麽了。
小娃娃頓時就有些哀傷,弟弟好小啊,連什麽是錢錢都不懂呢,還說要分給自己一半零花錢。
可他是哥哥,怎麽能要弟弟的錢呢?
……所以額娘說得是對的,這個時候不該弟弟來出錢。
他要保護弟弟,所以要幫弟弟出錢,對的,沒錯!
如是這般,小娃娃終于想清楚。
他重新轉過頭,鄭重地看向自家額娘,聲音幹脆利落,“好!等用完膳,我就拿一百兩給額娘。”
可忽然又想起來,他好像還不知道一百兩是多少,于是連忙追加了一句,“我把小盒子拿來給額娘,額娘自己取一百兩好嗎?”
葉芳愉努力憋着笑,朝他比了個可以的手勢,“好的,寶寶真乖!”
小娃娃得了額娘的誇獎,很快笑得眉毛眼睛都彎了起來,煞是可愛。
*
然後當晚,葉芳愉就從小娃娃的零花錢盒子中毫不客氣地拿走了二百兩。
拿的時候,紫鵑在旁欲言又止,顯然是有些看不下去。
但她也沒有直接點破,一直到目送大阿哥回了暖閣,方才快步走到葉芳愉身側,低聲問她:“娘娘不是說拿一百兩?”
她開口詢問時,葉芳愉正在書房的多寶架上到處尋着合适的盒子,打算用來存放這幾顆銀錠——這是她第一次從小娃娃手裏“坑”錢,自然要好好保管着,将來等小娃娃長大了以後,才好拿出來嘲笑他。
聽見紫鵑的話,她漫不經心點了點頭,“你不懂,這是賠禮。一百兩賠那件被毀壞了的衣裳,一百兩賠一件新的衣裳。”
紫鵑不安地揉搓着帕子,“……您方才好像沒有直接跟大阿哥說清楚。”
葉芳愉直接睨了她一眼,“有什麽好說的?反正他現在又分不清一百兩和二百兩。”
紫鵑怔了怔,“可大阿哥不是還記着零花錢的總數?”
“記了有什麽用?他都不會算數呢,好比下個月我給他發二十兩,他能算明白四百四十二加二十等于四百六十二嗎?”
“他算不清楚的,到時候我就直接跟他說,四百四十二加二十等于四百二十二,你猜他會不會信?”
說話期間,葉芳愉終于找到一個合心意的木盒子,表面刷漆,頂部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貔貅,用來存錢很是吉利。
她開心地把盒子裏的東西掏出來,交給紫鵑去另外存放,而後拿了塊手帕,把幾顆銀錠随意包裹好,塞入盒子中,蓋上。
擡眼環顧了一圈,最後決定把木盒子存放在書桌下的帶鎖抽屜裏。
因為擔心自己多年後會忘記這二百兩是怎麽來的,想了想有些不放心,便又重新把盒子拿出來,扯過一張白紙,寥寥寫上前因後果,然後将紙張對折幾次,一同塞進盒子中。
旋即拿着筆在盒子底部認認真真寫上“把柄”二字,角落處标記了序號“一”,方才心滿意足地把盒子塞進了抽屜中,牢牢鎖好。
一系列動作看得紫鵑唇角微微抽搐。
也知道娘娘是不會改變心意的了,于是輕輕嘆了口氣,把手裏拿着的擺件拿去了庫房,随後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
葉芳愉歇了幾天,才重新恢複了從前忙碌的日子。
誰知卻發現宮中好像又起了什麽流言,于是命紫鵑去查探清楚。
紫鵑一去就是兩個多時辰,久久沒有回來,葉芳愉直覺有些不對勁,便把玉瑩派了出去尋她。
不多時,玉瑩匆匆而歸,帶來了紫鵑在禦花園中懲治宮人被佟妃撞見,于是被罰跪的消息。
葉芳愉嚯地起身,帶人快速趕到禦花園。
她到時,佟妃正姿态悠閑地坐在陰涼的亭子裏喝茶賞花,而紫鵑跪在不遠處,頭頂烈日,汗水浸濕了衣裳,頭發有些缭亂,臉上還帶着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亭子裏另外一側,跪着三四個宮人,模樣看起來比紫鵑還要狼狽,衣裳上甚至還帶着幾個深深淺淺的腳印。
見她下了轎辇,宮人和紫鵑連忙跪伏行禮。
佟妃也在身邊宮人的提醒下站起了身,朝她走來,膝蓋微屈,似要行禮。
葉芳愉卻直接越過了她,徑直朝紫鵑走去,彎腰把她扶起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頰,“怎麽回事,誰打的?”
紫鵑還沒來得及開口,身後就傳來佟妃不虞的聲音,喊的是葉芳愉的尊稱。
“惠妃娘娘。”
青缇悄悄拉了拉葉芳愉的袖子。
紫鵑也暗暗給她使了個眼色。
葉芳愉只能深吸一口氣,站直轉身。
就見着佟妃板着臉,嚴格按着規矩,給她行了個請安禮。
等葉芳愉喊起之後,她重新站直,望向葉芳愉的眼神古井無波,像換了個人似的,“姐姐匆匆趕來,估計應該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葉芳愉輕聲開口,“知道一些,但是不太全面。”
她只知道是這幾個宮人在禦花園中說小娃娃的壞話,被紫鵑無意中撞見。紫鵑命他們互扇巴掌作為懲罰,誰知被佟妃看見。
佟妃大怒,罰紫鵑在禦花園中跪上兩個時辰,再之後的細節她就不甚清楚了。
聞言,佟妃朝一旁的嬷嬷使了個眼色。
嬷嬷便站出來給葉芳愉解釋,“近來宮中出現了一些不太好聽的聲音,與娘娘膝下的大阿哥有關。一說是大阿哥脾性頑劣,頂撞師傅,不肯背書,也不願抄書,天資一般,連師傅偶來心血的考校都無法通過。”
“二又說大阿哥嬌貴,仗着娘娘受寵,就在皇上面前撒嬌颠倒事實,給師傅潑了髒水不說,還致使師傅聲名狼藉,落了個無故流放的下場。”
“三還有人議論娘娘行事不公,心腸歹毒,流放不說,還要抄書受辱,生生把手都給抄斷了……”
“胡說八道什麽呢?”葉芳愉身後的玉瑩氣不過,漲紅了臉怒罵一聲。
嬷嬷彙報的聲音頓了頓,擡起頭朝她涼涼看了一眼。
佟妃也在擰着眉上下打量她。
葉芳愉心間霎時一跳,偏過頭斥了句,“慎言!”
玉瑩只能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葉芳愉朝那個嬷嬷看去,“還有麽?”
嬷嬷垂着頭,“差不多就是這些了。”
“按說這幾個宮人犯了宮規,散播流言,杖斃都是輕的,可……不該是由娘娘身邊的宮女來作為主持懲罰,娘娘能明白?”
葉芳愉在心裏嘆了口氣,忍不住又朝紫鵑看了一眼。
紫鵑緩緩搖了搖頭,意思是她認罰。
佟妃的處置并無任何錯處,甚至可以算得上頗為公允,且進退有度。
話都說到這裏,葉芳愉也無法包庇紫鵑。
只能忍着心疼,詢問那個嬷嬷,“已經跪了多久了?”
嬷嬷回道:“還有一刻鐘便能結束了,娘娘可要到亭子裏來歇會兒?”
說完側身讓路。
葉芳愉默了默,緩緩走上臺階,與佟妃坐到了一起。佟妃擡手就給她倒了杯溫茶,面色緩和了一些,語氣輕柔地說道:“臣妾還以為姐姐會大發雷霆。”
葉芳愉斂着眼,伸手測了測茶杯外的溫度,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按着宮規,紫鵑确實有錯,本宮不會包庇。”
佟妃笑了笑,“姐姐果然公允。”
說完又轉向另一邊的幾個宮人,“那這幾人,姐姐預備如何處置?”
葉芳愉:“事關皇嗣,又與武英殿的師傅有關,自然是交送給皇上去處置。”
佟妃的眼神瞬間變得深邃了幾分,“姐姐果然受寵,不過是拿了幾個散播謠言的宮人,這乾清宮竟也是想去就去。”
葉芳愉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什麽散播謠言?謠言可不是從他們幾個人口中散播開來的,若本宮沒猜錯的話,應是首先從乾清宮流出。”
佟妃聞言一怔。
很快想明白葉芳愉這是在同她解釋,為何要将此事上達天聽。
她垂着眼沉默,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好半晌,亭子內都無人說話。
涼爽的微風徐徐拂過,擾得枝頭樹葉亂顫,發出簌簌的響聲,與天邊飛過的鳥兒叫聲呼應,是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偏被一旁幾個低聲哭泣的宮人破壞了意境。
一刻鐘時間到,紫鵑扶着膝蓋吃力起身,玉瑩和青缇幾人連忙過去搭把手。
葉芳愉把一口未動的茶盞往桌上推了推,利落站起,對着佟妃說道:“本宮就先回去了。”說完轉身就走。
佟妃連忙放下茶盞起身恭送。
很快,葉芳愉就把人全部帶回了延禧宮。
延禧宮裏還在當值的宮人都被紫鵑的傷勢吓了一跳,差點忘了行禮。
好在葉芳愉此時也顧及不上她們。
她站在院中,游刃有餘地調配起了宮人,先讓人去與杜嬷嬷說一聲,叫她照顧好小娃娃,今兒就暫且別出暖閣了。
又把玉瑩分去照顧紫鵑,着人送了最好的跌打傷藥和消除疤痕的藥膏。
最後讓人喊了多蘭嬷嬷過來,把禦花園中發生的事完完本本說了一遍,末了吩咐道:“勞煩嬷嬷把他們扭送到乾清宮去,交給梁總管處置。”
“至于紫鵑之事,就暫時不必說了,想來佟妃也不至于因着這點小事去告狀……若是皇上問起了別的,嬷嬷你知道如何應對的。”
多蘭嬷嬷點點頭,也不耽擱,很快帶人離去。
直至日落時分才回來,進門時笑得很是開心,勾得葉芳愉一時間有些好奇,“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多蘭嬷嬷先朝她服了服身子,旋即說道:“娘娘吩咐之事,已經處理完畢,那幾個宮人後來又被壓送至了慎刑司。”
“梁總管說等拷問出了結果,就會派人告知娘娘的。”
“另外,皇上為安撫娘娘受驚,命老奴帶回了一些賞賜,其中有兩匹香雲紗,說是替太子殿下賠給娘娘做新衣裳的。”
多蘭嬷嬷笑着說罷,又從袖子裏掏出幾張薄紙,神秘道:“娘娘看看這個。”
葉芳愉不解地解了過來,徐徐展開,發現竟是幾張衣裳花樣圖,看着格外精致秀麗。
這熟悉的筆墨,瞧着竟像是……
葉芳愉倏地擡起了頭。
就見多蘭嬷嬷朝她笑得暧昧,“娘娘猜得不錯,這是皇上親自畫的。”
“還有,皇上還說了,明兒會翻您的牌子,讓您好生準備着。”
只聽前面一句,葉芳愉還挺高興的。
可聽完多蘭嬷嬷後一句,葉芳愉只覺眼前一黑。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