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葉芳愉有些驚訝,小娃娃居然還知道戳心窩子這個詞?
少頃,又被最後幾個字眼吸去了注意力,沉默片刻,伸手在他包子臉上戳了戳,問道:“爬爬蟲是生活在土裏面的?”
小娃娃的哭聲停了一瞬,淚眼裏透出幾分迷茫,他認真想了一想,搖搖頭,“不,爬爬蟲不在土裏,在樹上。”
紫鵑在旁邊聽得又心疼又想笑,臉上的表情一時間有些扭曲。
葉芳愉眼尾瞥見,不好意思的輕咳了兩聲,示意她去打盆溫水過來。
旋即低下頭,耐心繼續安撫。
然而小娃娃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把心裏藏着的事情都說出來以後,整個人像是徹底放松下來,軟塌塌地窩在葉芳愉懷裏,很快就濕潤着眼睫睡了過去。
葉芳愉給他檢查了一下,發現他身上的衣裳還算幹淨,便沒給他洗澡,脫了小衣裳,把小手小臉清洗幹淨,裹上小毯子,最後緩緩放到了床上。
小娃娃整個人陷入被子裏,紅潤的嘴巴砸啦兩下,翻了個身,抱着被子一角繼續睡得香甜。
葉芳愉就坐在床沿邊上,眉眼溫柔地看着他,看了一會兒,後知後覺發現,原先還算圓滾滾的小娃娃不知何時清減了不少。
臉蛋肉的弧度變得微微有些平緩,雙下巴也不見了,再拿起小肉手一看,手腕處沒有了可愛的米其林輪胎,胳膊也整整小了一圈。
……難怪最近抱着手感變差了。
葉芳愉暗道一聲可惜,想着是不是要找些膳食方子給他補一補。
正在這時。
“娘娘。”紫鵑忽然走過來輕輕喚了她一聲。
葉芳愉颔首,起身親自把床兩邊的帷幔放下,來到寝殿對面的書房,把門關上。
書房裏,站着杜嬷嬷和張順安幾個小太監。
葉芳愉先是問了杜嬷嬷一些關于小娃娃在武英殿的日常,同之前彙報過的基本無二。
又把視線轉向張順安等幾個小太監,張順安打了個寒顫,不等葉芳愉開口,二話不說,保無保留的全部交待了。
——杜嬷嬷雖然每日都盡忠職守地跟在小娃娃身後,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去的。
好比上課之時,就只有張順安他們幾個小太監可以進入小書房。
張順安低着頭,聲音平穩,“第一日,張師傅問了幾位阿哥都讀過哪些書,又叫他們背過一遍,寫了幾副大字,就沒有其他內容了。”
“第二日,張師傅教了《楚辭》,太子殿下背得最快,大阿哥居第二,其他的阿哥們落在最後;第三日,張師傅教了幾篇《詩經》,也是太子殿下最快,大阿哥第二,其他阿哥最慢。”
“第四日起,張師傅的授課內容就變了,他……他要求大阿哥背書的速度要向太子殿下看齊,說是太子殿下才不到兩歲呢,大阿哥年長了一倍,怎可落于太子殿下之後?”
“剛開始只給了大阿哥三遍機會,也就是每篇文章讀過三遍,就要完整無誤的背誦下來,之後變本加厲,幾乎要往過目不忘的境界去,只讀過一遍就要求大阿哥背下來……并且張師傅每日授課的內容還都不一樣,今兒背的是《大學》,明日就成了《孟子》。若是大阿哥背不下來,張師傅也不敢懲罰,只唉聲嘆氣許久,也不講課,就盯着大阿哥念叨,問他怎麽還比不過不到兩歲的太子殿下呢……”
剛開始,葉芳愉只是驚訝,到後面,就成了窒息。
越聽越不對勁。
她擡了擡手,示意張順安暫停,問道:“只針對保清嗎?太子呢,其他宗室阿哥呢?”
張順安微微擡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頭去,“太子……太子殿下越背越快,是真真做到了過目不忘。其他宗室裏的阿哥們,張師傅未曾做過其他任何要求,只要他們按時完成課業就行了。”
葉芳愉沉默片刻,倏地升起洶湧的怒火。
這不是欺負人嗎!!
她重重拍了兩下桌子,“那什麽一百二十遍又是怎麽回事?”
張順安壓着聲音,“剛開始是沒有的,後來是張師傅見大阿哥始終做不到過目不忘,才提出來讓大阿哥讀一百二十遍,抄一百二十遍的。”
“便是……便是大阿哥後來說他會了,張師傅也不肯叫停。”
葉芳愉想到小娃娃方才說過的話,擰着眉問:“要是一直抄不完怎麽辦?”
張順安:“就,就只能欠着,之後補上……好比今日大阿哥抄的就是二十三日之前的課業……”
葉芳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旋即又生了別的疑惑,“不對,那別的小阿哥怎麽就能抄完?”
張順安嘆了口氣,“因為幾位宗室小阿哥的身邊都有兩個哈哈珠子和七、八個會寫字的小太監呀……張師傅布置的課業,只要求幾位小阿哥完成,其他人是不用的,當然就有時間幫着抄寫了!”
“太子殿下不用抄寫,是因為他年紀還小,又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每日背完了書就能随便出去玩耍……”
葉芳愉頓時更生氣了!
桌子被她拍的“啪啪”直響,掌心都紅了,口不擇言道:“這哪裏請來的啓蒙先生!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張順安幾人看她實在生氣,惶惶然就跪下了,“娘,娘娘消氣,聽說,那位張師傅出自孔孟之鄉,年二十六就中了進士……”
他身旁一個小太監,這個時候忽然嘀咕了一句,“娘娘,還有呢。”
居然還有?
葉芳愉要給氣笑了,她指着那個小太監,“說,還有什麽?”
小太監下意識想直起身子,直了一半又似不敢,便又繼續躬了下去,聲音微弱地說道:“除了抄書,還有考校,奴才其實也聽不太懂,只知道詢問釋義是最簡單的,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基本都能回答得出來。”
而困難的地方在于,張師傅不僅詢問釋義,他還常常将幾本書串在一起考校,比如他會問:“《大學》裏的‘禮之用,和為貴’,其他書中可有釋義與之對應的句子?”
或者先講一個故事,問這個故事體現了那本書中的哪一句話。
有時候甚至會要求阿哥們根據他給出的句子,現場寫一篇小策論,字數在五百上下即可。
不是葉芳愉誇張,這些個考校方法,換成她這麽一個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完全應付呢,更遑論是一群年紀方才四、五歲的小蘿蔔頭?
她忍不住往前傾了傾身子,問道:“若是答不出來怎麽辦?”
小太監趴在地上:“便要将答案抄寫二十遍,大阿哥距今已經欠下了四百八十遍了。”
“明日,明日還有一場考校。這回張師傅說了,若是不能回答出來,便要翻倍抄寫,也就是四十遍。”
“大阿哥,大阿哥許是覺得,自己……欠不過來了?”
小太監說完,葉芳愉的腦子裏已是一團亂麻,震驚都震驚不過來了。
她覺得小娃娃好像不是去上學。
看起來更像是去參加變形記。
日複一日,“債”越欠越多,也難怪小娃娃會受到驚吓,再也不想上學了。
她捏了捏拳,指甲陷入掌心,試圖清醒。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對着紫鵑說道:“趁着宮門還未落鑰,你遣人先去與老祖宗說一下吧。”
“明兒起,保清就不去武英殿了。”
紫鵑的表情也有些難看,板着一張小臉,屈了屈膝,只應了一聲“是,娘娘。”
杜嬷嬷忽然問:“那武英殿那頭,可需要派人去說一下?告個假?”
葉芳愉搖頭,“不用,明兒我親自去乾清宮說。”
杜嬷嬷欲言又止,看她态度堅決,最後還是沒說什麽。
……
翌日,天還未亮。
小娃娃循着生物鐘本能,乖乖從被子裏爬出來,小小一坨坐在床上,擡起雙手揉着眼睛,嘴裏還奶裏奶氣地嘟囔着:“嬷,嬷嬷我要喝甜蜜的水水。”
話音剛落,倏地從旁邊伸過來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摟住他的胳膊,微微一用力,就把他又按回了被子裏。
小娃娃被吓得立時瞪大了眼睛,好奇望去,見是額娘。
額娘的眼睛還閉着,身上香香的,暖暖的,她的手在空中胡亂抓了幾下,就把被子重新抓上來把他蓋住了。
小娃娃的腦袋被蒙在被子裏,遲遲不能回神。
他怎麽會在額娘這裏?他不是應該在暖閣睡覺嗎?
昨兒……诶,昨兒他做什麽了?
腦子裏米漿一樣胡亂糟糟,身旁額娘把他又緊緊地摟了摟,暖暖的香氣霎時把他整個人環繞,眼皮像是挂了顆巨大的石頭,重得不行。
什麽甜蜜的水水也抛到了腦後。
暈乎乎抓着額娘的領子掙紮了半天,最後雙眼一阖,張着小嘴沉沉睡了過去。
葉芳愉昨兒因着心疼,許久未能入睡。
早晨迷迷糊糊感覺懷裏抱了一夜的“軟抱枕”張腿跑了,想也不想就伸手捉了回來。
于是母子兩個,這麽一賴床就賴到了天光大亮。
賴到杜嬷嬷和多蘭嬷嬷都看不下去,直接将帷幔一掀,把灑了滿地的陽光分給床鋪些許。
小娃娃蒙在被窩中沒有什麽感覺,葉芳愉卻覺得刺目得緊,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她撐起腦袋迷茫地看向床前兩座“巍峨巨山”,俄頃,重新躺回去,試圖把頭往被子裏埋,同時嘴裏還撒嬌道:“我還困呢,晚些再起……好嬷嬷求求您了,就睡半個時辰,兩刻鐘也好……”
誰知杜嬷嬷卻不為所動,無情地拉了拉被子,“娘娘想睡,可等用過了早膳再睡,左右今兒是沒有什麽大事要忙的。”
葉芳愉不滿嘟囔:“怎麽沒有大事,我今兒要去乾清宮為保清讨公道呢。”說着勾勾腳,就把被子又扯了回去。
杜嬷嬷與多蘭嬷嬷無言對立半晌。
最後決定分工,一個把睡得臉蛋紅紅的大阿哥從娘娘的懷抱裏“解救”出來,一個手腳麻利把被子全部收起。
鬧了好一陣,葉芳愉才睡眼朦胧地從床上下來,搖搖晃晃地被紫鵑扶着前去梳洗。
而等到正式坐在餐桌前,已是一刻鐘之後。
她與小娃娃面對面坐着,中間餐桌上的早膳熱氣騰騰,香味缭繞。
可母子兩個卻誰也沒有心情理會。
小娃娃的表情泫然欲泣,“額娘!”
葉芳愉心裏一驚,這是委屈勁還沒有過去呢?
還是以為自己逃學了,正在害怕?
她仔細斟酌用詞,想着如何安慰。
誰知小娃娃卻飛快擡手捂住了柔軟的肚子,圓溜溜的大眼睛浮現出幾分水汽,帶着苛責,而後小嘴一張,“額娘!你昨兒是不是沒有給我吃飯飯?”
“不然我的肚子怎麽會這麽癟?”
葉芳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