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葉芳愉應聲回頭,看見自己身後站着兩個女子。
左邊那位身穿白青色旗裝,打扮中規中矩,然容貌清雅秀麗,氣質溫和如水,見她回頭,抿唇朝她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右邊那位則穿了一身桃夭色的旗裝,裝扮隆重,發髻上插着一根鑲金嵌玉的镂空蝴蝶步搖,而面容瑰姿豔逸,眼神中隐隐流轉着一股睥睨之勢,許是聽見了王佳庶妃的話,本就傲然的神情更平添幾分冷漠和不滿。
她淺瞪了王佳庶妃一眼,順勢将目光投向葉芳愉。
等看清葉芳愉的五官及打扮後,明顯一怔,随後嘴角往下撇了撇,看起來有些不服,但到底沒有開口說出什麽挑釁的話語。
葉芳愉心中微微松了口氣,雙手放在腰側,朝她們屈膝行了個禮,“臣妾見過兩位娘娘。”
身後王佳庶妃也跟着行禮。
葉芳愉行禮之時,兩人便不約而同往兩邊避了避,然後又飛快與葉芳愉回了個屈膝禮,想來應是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份。
行完禮,葉芳愉往旁邊走了走,讓出中間的路,好讓鈕祜祿妃和佟妃過去。
二人便從葉芳愉身上收回目光,并肩朝最前邊的兩張空椅子走去,待走到跟前,佟氏想都不想,轉身坐到了右邊的椅子上去。
鈕祜祿氏身形頓了頓,好脾氣地坐到了左邊,也就是上首位置的右手邊,次尊位。
單從這一舉動,便可見她們二人的脾氣和秉性如何。
——鈕祜祿氏端莊文靜,恭謹謙讓;佟氏則有股天然的傲氣,這大概也與她自恃是皇上的表妹有關。
葉芳愉悄悄同馬佳庶妃對視了一眼,安靜地走到第二排右邊的椅子,也就是佟氏旁邊坐下。而馬佳庶妃的位置在她的下首,李氏在她對面。
等候了沒多久,太皇太後便攜着皇太後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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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妃又是一頓請安行禮。
等重新落座時,葉芳愉擔憂的眼神朝上看了看,見太皇太後面色紅潤如常,不見半點虛弱,就知她前段時間那場染疾果然是借口。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打算等回延禧宮了再同胖兒子說一下,他烏庫瑪嬷沒事,省得他整日擔心,還總是盯着她庫房裏的珍貴藥材不放。
太皇太後坐在上面,手中攪弄着佛珠,将底下妃子們的神情一一看在眼底,原以為會是如出一轍的心酸加不忿,誰知竟還有人在這個新人入宮的特殊時候,真心實意地在擔心她的身體病況和安危……
這叫她撚動佛珠的速度不由滞了一滞,心底裏流過一陣暖意融融。
先前拟好的訓戒說辭也說不下去了,最後只能草草了事,叫葉芳愉帶人與兩位新晉的妃子行禮。
葉芳愉享妃位待遇,行屈膝禮即可,且兩位妃子還需得起身回禮。
幾位享嫔位待遇的庶妃則行半蹲禮,而貴人及之下,通通要行跪拜大禮。
禮過之後,當着兩位老祖宗的面,衆妃也不敢說什麽拈酸吃醋的話,多是客套虛詞,又是一炷香過去,等到幾人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話題,便紛紛将目光轉向了安靜喝茶的葉芳愉,期待着她能說幾句。
葉芳愉木着臉,把手中把玩的青花瓷茶盞放下,沒看她們,轉而看向太皇太後,問道:“不知老祖宗身子如何了?”
太皇太後聽她到現在還惦記着自己,心中更加熨帖。
她笑着回答:“不過是夜間偶染風寒,咳嗽了兩日,早就好了。”
葉芳愉笑笑點頭,“那就好,前些時兒,聽說老祖宗生了病,保清可着急了,書都看不下去,每日要問臣妾八百遍,烏庫瑪嬷生的什麽病呀?有沒有喝藥?要何時才能好?”
“甚至還把前些年皇上賞下來,填充他私庫的藥材都翻找出來了,說是要送給烏庫瑪嬷養身子呢。”
她學着小娃娃的音調口吻說話,把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兩人逗得呵呵直樂,嘴裏着急問着小娃娃近日來的狀況。
葉芳愉一一作了回應。
其他幾位妃嫔見狀,也趕忙跟着開口,或關心兩位老祖宗的身體,或講講膝下皇嗣這段時日的趣事。
先前尴尬冷凝的氛圍頓時瓦解得一幹二淨,變得和樂融融起來。
葉芳愉在一旁淺笑看着,就看見右手邊的佟妃忽然朝她看了一眼,眸中情緒複雜不明。
反倒是斜對面的鈕祜祿妃,看向她時,眼神充滿了欽佩和幾分淡淡的親近。
須臾,等到太皇太後笑夠,話題重新回到正軌。
她冷不丁抛下一枚重彈。
道是鈕祜祿妃與佟妃才剛入宮不久,對宮中環境需得适應一段時間,讓其他庶妃們平時要多加照應。
最後特別點了葉芳愉的名字,口氣十分鄭重,叫鈕祜祿妃和佟妃平時若有什麽需要,都盡可往延禧宮去,葉芳愉自會幫她們照料周全。
她這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立時驚訝地朝葉芳愉看了過來。
然後就看見,葉芳愉的表情也很是迷茫無措,像是完全沒有想到太皇太後會這麽說一般。
衆妃打量的視線很快收了回去,轉而變成審視和思量。
若說之前,皇上下令叫葉芳愉主持小選只是小打小鬧的話,今兒太皇太後的這番話就是要正式放權了。
不是協理,也不是單一的主持某項事務,而是總理後宮之權。
哪怕眼下的位分還比不得那二位,但……有權和無權的妃子,差別還是很大的。
更遑論,皇上對葉芳愉的寵愛也不淺呢。
……而且,她膝下還撫養着皇上的長子和幼子,就連乾清宮的太子殿下也很樂意與她交好!
有人悄悄細數了一遍葉芳愉手中掌握的籌碼,霎時間倒吸一口冷氣。
再看向葉芳愉時,眼神不敢再似從前那般無畏與大膽。
此時的葉芳愉,還不知這些人心中是如何翻江倒海,她坐在原位上,因為太皇太後的話而久久回不過神來。
須臾,如夢中驚醒一般,從椅子上飛快站起,走到大殿中央,深深朝太皇太後屈膝蹲了下去,表情鄭重回道:“臣妾接旨。”
*
回延禧宮的路上,葉芳愉還沒如何歡喜,反倒是紫鵑亦步亦趨地跟在轎辇旁邊,表情雀躍,腳下生風。
等回到寝殿,伺候着葉芳愉換上常服,卸下首飾,紫鵑終于沒能繼續忍耐,握着拳頭在原地墊腳連跳了好幾下。
看得青缇有些不明所以,“紫鵑姐姐這是怎麽了?”
紫鵑忙把她拉到一邊,把慈寧宮老祖宗的那番話講給她聽。
聽完以後,青缇捂着唇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太皇太後當着所有人的面說的,哪還能有假?”杜嬷嬷淺斥了她一句,繼而笑吟吟對葉芳愉說道,“娘娘,方才內務府來人了,說是已經接到太皇太後的懿旨,晚些時候會把這兩年的賬冊清點完畢送過來。”
葉芳愉眨了眨眼,什麽意思?剛忙完小選,就要開始管內務府了?
而且……還是從賬冊開始看起?
杜嬷嬷見她神色有些不願,頓時就有着急,“娘娘可別嫌累,這……誰人管家不都是從看賬冊開始的?”
葉芳愉默了默,說:“我知道……”
“還有娘娘的這個自稱也得改改了,從今以後該稱呼‘本宮’才是。”杜嬷嬷打斷她的話,繼續糾正。
葉芳愉嘆氣:“嬷嬷也得給我,給本宮一些時間習慣才是。”
杜嬷嬷:“聖旨已經下了好幾個月,娘娘怎的還沒習慣?”
葉芳愉:“……好吧,本宮知曉了。”
她實在是說不贏杜嬷嬷,只得随她去。
看紫鵑和青缇還手拉手在角落裏說着悄悄話,而身邊杜嬷嬷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看着好像要繼續說教,葉芳愉連忙開口,“保清呢?”
“我我我我,我本宮在這裏呢。”稚嫩的童音在屋內響起。
紫鵑和青缇的悄悄話霎時停止,杜嬷嬷張了一半的嘴頓住,葉芳愉左看右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然後青缇急匆匆轉身朝她過來了,愧疚說道:“娘娘回來時,奴婢正在跟大阿哥玩躲貓貓的游戲……”
結果玩到一半,看見娘娘回來,她就把大阿哥給忘了,只忙着幫娘娘換衣收拾。
若不是大阿哥自己出聲,估計她還……
想到這裏,青缇愈發愧疚。
葉芳愉也是哭笑不得,她拍了拍手,“寶寶躲在哪裏了呀?”
寶寶回答:“我本宮在這裏,額娘找我呀。”
他這一次出聲,叫葉芳愉迅速确認了方位。
而其他幾人,聽着大阿哥口中的自稱,表情十分怪異,我本宮?又是個什麽叫法?大阿哥自創的?
葉芳愉沒顧得上理會她們,下了榻,往屏風之後走去。
在寝殿和梢間中間的隔斷角落裏,某個鋪着厚厚毛毯的櫃子之下,把因為躲貓貓而躲得渾身亂糟糟的小娃娃揪了出來。
起身時不動聲色朝寝殿裏瞄了一眼,确認從小娃娃這個角度,看不見寝殿內的景象之後,方才偷偷松出一口氣。
——她回來之後是在寝殿換衣的,雖然身上還有一層中衣,但……
多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她把小娃娃拉回到梢間。
梢間的光線要比角落明亮許多,就看見從前總是整齊幹淨的小娃娃,此刻就如同一個穿着華貴衣裳的小乞兒一般。
梳好的辮子胡亂散了一半,身上穿的小褂子背後被蹭出好大一片黑灰,褲子基本看不出是個什麽顏色,而白嫩細滑的小臉蛋上還有幾道明顯的灰塵痕跡,許是被他用手背或者手指擦出來的。
他眨了眨眼睛,試圖用肉手捧着圓臉做開花模樣,沖葉芳愉笑。
可兩只肉手掌一張開,葉芳愉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手心黢黑一片,連着幾根手指尖也是。
母愛,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葉芳愉果斷松開手,然後就看見自己的手指和袖口,因為與這只“小花貓”接觸過,也沾染了斑斑點點的灰塵。
她:“……”
她深深皺起了眉,潔癖讓她想打孩子。
杜嬷嬷見情況不對,也顧不得其他,火速把大阿哥抱起來,“老奴這就帶大阿哥下去收拾幹淨。”
她說完就跑。
紫鵑和青缇也連忙過來拉她,先用清水淨了手,看袖子上的灰漬擦拭不掉,只能重新換過一身衣裳。
一邊幫葉芳愉系着扣子,青缇還一邊道歉,“娘娘,都是奴婢的錯……”
葉芳愉吸了口氣,對她說:“不怪你。”
她的小娃娃向來主意很正,若是堅持要玩躲貓貓,青缇是無論如何也勸說不住的。
不過……
葉芳愉還是指了指先前那個角落,“晚些叫宮人把那個櫃子搬開,好好清理一下吧。”
青缇:“是,娘娘。”
葉芳愉換好衣裳沒多久,小娃娃也被杜嬷嬷洗得幹幹淨淨,重新換了一身衣裳送過來。
一進門,小娃娃毫無自覺,徑直撲到葉芳愉腳邊,坐在腳踏上抱着她的小腿,仰頭就笑,“額娘今天是不是升官進爵了呀?”
葉芳愉聞言迷茫:“什麽?”
小娃娃卻振振有詞,“不然額娘為什麽要改自稱?”
葉芳愉:“……”
她有些好奇小娃娃之前讀的書都到哪裏去了。
遂彎下腰,看着小娃娃澄澈的眼底,微笑說道:“寶寶這幾日還在讀書嗎?”
小娃娃點了點頭,表情依然十分天真,仿若不知危險即将到來一般,“還在讀的。”
葉芳愉莞爾:“《孟子》和《論語》都讀完了?”
小娃娃搖頭:“還沒有哦,太多了,還背不下來呢。”
葉芳愉更開心了,摸着他的小腦袋,惡魔低語:“再給寶寶十天時間,必須全都背下來,背完以後,寶寶還要背《詩經》和《楚辭》呢。”
小娃娃不解:“為什麽呀?”
葉芳愉:“寶寶要做個聰明的寶寶呀,所以就要多讀書。除了這些,還有四書五經,資治通鑒,可多可多了。”
她笑眯眯地道:“不然等你六歲去了上書房,就會很辛苦的。”
“額娘現在也是為了你将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