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紙條寫完,被折成四四方方的塊兒,塞入食盒夾層,趁着朦胧夜色,一路從延禧宮傳至乾清宮,梁大總管手裏邊。
梁大總管展開來看了看,霎時傻了眼。
吃什麽補什麽。難不成皇上頭疼,就得去吃什麽動物的頭,額,腦子?
梁九功頓時被這聯想惡心得面色發白。
他把紙條放到燭火上點燃,丢到地上的盆子裏,等紙條燃盡,又把沒喝完的茶水潑進去。
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端起拂塵,同身後的徒弟二喜冷然道:“收拾好。”徑直回了禦書房萬歲爺身邊。
看着燈下批閱奏折的萬歲爺,思緒不知怎地又飄到了庶妃娘娘寫的紙條上去,于是眼眸不自覺看向萬歲爺的頭頂……
許是看得過于認真,皇上就是想裝作沒看見都不成。
他頓了頓,放下朱筆,喊道:“梁九功。”
梁九功倏地一激靈回神,連忙拱手上前,“萬歲爺,奴才在。”
皇上問:“你下午去禦花園送茶湯的時候,那拉氏可有面色不愉?”
梁九功本能點了點頭,想說有,可話到嘴邊,又忽然覺着那拉庶妃不一定是因為茶湯方子的事情不快,反倒像是……
于是又飛快搖了搖頭,“庶妃娘娘面色如常,未有不快,只曬了一下午,瞧着有些疲憊,其他主子們也是如此,衣裳都濕了,想來是因為午後天氣太過炎熱……”
“哼,你懂什麽。”皇上把手中折子不輕不重地丢到桌案上,斜睨了梁九功一眼,沉吟片刻,“朕也是為了她們的身子着想。”
“可,萬歲爺,奴才實在是不明白,這禦花園散步,與調養身子……這,這二者之間,有什麽聯系呀?”梁九功臉上肉眼可見地劃過幾分為難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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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得皇上又嗤笑了一聲,不過他今兒心情好,倒也不吝啬于給這奴才解釋。
便娓娓地道:“朕近來得了一方子,多食以動物骨骼烹制出來的菜肴,加之多曬太陽,便可治療人體骨質疏松之症,使得四肢矯健,亦可強身健體。”
梁九功依稀聽明白了,眨了眨眼睛,又過一會兒,支支吾吾地道:“萬歲爺,這腿腳不便之症,不都是,大多數老年人才有的症狀嗎?”
“娘娘小主們如今正當芳齡,是身體最為康健的時候,為何這麽早就……奴才多嘴!奴才愚笨!不能理解萬歲爺的用心良苦,還請萬歲爺恕罪!”
他只說到一半,就乍然對上了萬歲爺那雙盛滿不悅的眸子,立刻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一邊打着自己巴掌一邊求饒。
“……行了。”須臾,皇上沉聲開了口,看着梁九功的眼神滿是嫌棄,“你懂個什麽,無知的東西!”
說罷,也不欲再跟這奴才多說什麽,徑直在桌子上挑揀半天,最後翻出來一本灑金的薄冊子,“明兒下了早朝,你親自去趟延禧宮送賞。”
雖不能明說那養生茶湯的方子是那拉氏敬獻上來的,可該有的賞賜還是不能少。
況且她現在是得上天眷顧之人,若是能多研制出來一些養身的法子,将之用在兩位老祖宗的身上,使得她們延年益壽,與社稷也是大功一件。
再一個,若是還能專研出什麽奇方,用在将領兵士們的身上……
想着,皇上頓時又覺得之前拟的賞賜方子還不夠,朝梁九功勾勾手,小聲道,“這些還不夠,再多加三成,你今晚提前備好,明兒一下早朝就送過去。”
梁九功瞅瞅手中的薄冊,又看了看眼前的皇上,愁眉苦臉地應了聲“嗻”。
皇上一般卯時上朝,辰時下,而庶妃娘娘大多是到了巳時方起,中間足足要等上半個多時辰。
好在現在娘娘氣消了,不必候在延禧宮外,可入院子裏去等候,說不得就能遇見清晨早起的大阿哥……
思及此,梁九功霎時間怨念全消,暗暗欣喜了一會兒,抱着拂塵重新站直身體。
……
另一頭,延禧宮。
葉芳愉還不知乾清宮中發生了什麽。
她正在書房中與紫鵑說着話。
“……王佳庶妃去的時候,長春宮正殿宮門緊閉,裏頭不知在悄悄密謀些什麽。王佳庶妃原是想直接推門進去的……她本就是直來直去的性子,那日卻不知為何,忽然停下了動作,在門口偷聽了起來。”
“偷聽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然後就氣勢沖沖踹門進去了……是真的踹門,踹了幾下沒踹動,就幹脆用手捶了起來,驚動了裏頭兩位庶妃,開門放了她進去……然後裏頭就開始吵吵鬧鬧的。”
“人聲夾雜在一塊兒,聽不太清楚,小林子說他只聽得幾個字眼……什麽‘孩子’,什麽‘遭天譴’,‘心思惡毒’之類的。”
“小林子一聽就知道要不好,本想傳出消息來……可許是董庶妃有了防範,将他們都看得緊……若不是那日王佳庶妃病倒,西六宮的幾個宮裏頭亂成一團,咱們的人還真不一定能與小林子接上頭。”
紫鵑是得了消息以後,急匆匆趕回來的,回話時氣喘籲籲,不時用手帕擦着額頭上的細汗。
葉芳愉見狀,連忙走到桌邊給她倒了杯溫水,示意她喝完以後再慢慢說。
紫鵑卻是直接一飲而盡,喝完了自己走到桌旁又接了一杯,噸噸噸三兩口喝完,才複又回到葉芳愉身邊,繼續道:“奴婢還打聽出來一個消息,赫舍裏庶妃身邊的貼身宮女粉蝶,其實早已經被董庶妃收買。”
葉芳愉一時間有些震驚,“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個粉蝶是赫舍裏氏入宮時從家裏帶來的宮女吧?”
聽說赫舍裏氏對她信任非常,幾乎是當作親妹妹一般看待。
葉芳愉十分不解。
紫鵑點點頭,走到大門張望了一會兒,把門關上,才走到葉芳愉身邊,神秘兮兮地用氣音朝葉芳愉說道:“奴婢聽說啊,好似是因為粉蝶有了攀龍附鳳的心思,想要……那個什麽,皇上,然後赫舍裏庶妃不許。”
“董庶妃便是以此作為條件拉攏到粉蝶的,好像還承諾了一些與皇嗣有關的條件……”
居然是這麽勁爆的瓜。
葉芳愉聽得目瞪口呆,想說西六宮那邊真的好亂啊。
不過等她回過神來,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她們的這些小心思好像也十分符合情理。
聽說董庶妃早年間是有過一個小格格的。可惜小格格年幼早夭,連個序齒都沒排上。
而赫舍裏庶妃和王佳庶妃則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懷上過。
記得先皇後還沒有薨逝時,曾與皇上建議過要完善後宮制度,早日給她們這些庶妃定下位分。
然而還不待實施,先皇後就因難産去世了,定位之事就此擱置,一等又是一年,想來今年或者明年就會重新提上日程。
東六宮的庶妃多有皇嗣,唯一一個沒有皇嗣的李氏,出身将門,乃大名鼎鼎的漢将李永芳之孫女,哪怕沒有生育皇嗣的功勞,單憑家世就能順利獲封。
反觀西六宮那邊……
嗯,也是,可不得卯足了勁争寵嗎?
要不然,以後就要對着她們這些東六宮的妃子卑躬屈膝了。
這叫一直心高氣傲的董庶妃和赫舍裏庶妃如何能接受得了?
——可她們卻從未想過,其實根本不必謀劃什麽,只要一直安安分分地待着,來日冊封必有她們的一席之地。
畢竟歷史上就是這般,董庶妃被冊為了“端嫔”,赫舍裏庶妃是“僖嫔”,王佳庶妃是“敬嫔”。
東六宮這邊,除去她、馬佳庶妃和李庶妃外,其餘三人中,兆佳庶妃只得一個布貴人,納喇庶妃為納喇貴人,而張庶妃則窮其一生都只是個庶妃……
所以,她們到底在着急什麽?
葉芳愉想完,搖了搖頭沒說什麽,只用眼神示意紫鵑繼續說下去。
紫鵑便接着開口:“眼下赫舍裏庶妃還不知粉蝶被收買的事,對她照樣信任,娘娘,不若咱們便以此為突破口……”
葉芳愉苦笑一聲,十分誠實地回答她:“我其實還沒有想好怎麽用。”
娘娘怎麽病過一回還變笨了呢?
紫鵑倏地皺起眉,表示有些難以置信,想當初,娘娘是多麽的神思敏捷,機智過人呀,幾乎可稱得上女中諸葛,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裏!
——就好比皇上與先皇後娘娘大婚後不過一個月,娘娘只從短短一句話中,便猜測出了先皇後娘娘對她的忌憚,再之後小施手段,三兩下就輕易消除了先皇後娘娘與她之間的隔閡。
在那之後,先皇後娘娘不僅對延禧宮處處照顧,甚至還點名要娘娘去幫她料理宮務……
抿了抿唇,紫鵑眸中飛快閃過幾分不解,就聽着葉芳愉繼續道,“只拉下一個赫舍裏氏如何夠呢,董氏才是藏在最深處的那條毒蛇。”
“況且我也不想髒了自己的手,壞了在皇上面前的形象,若是能想個辦法叫赫舍裏氏主動出來攀咬董氏……嗯,我覺得只一個粉蝶還不夠。”
葉芳愉呢喃着,然後又想起來什麽,“之前害延禧宮被封禁的人可查出來了?”
紫鵑怔愣一下,搖搖頭,“此事是梁總管在查,奴婢昨兒悄悄問過了,說是還沒結果。”
“那就再等一等,務必要一擊即中才行。”
看見葉芳愉那雙清潤的桃花眸熠熠生輝,紫鵑終于放下了心,娘娘還是那個娘娘,先前是她太過着急,誤會娘娘了。
思及此,紫鵑臉上頓時羞愧得紅了大半邊。
葉芳愉看着了,有些疑惑,“怎麽了,是不是還沒緩過來?今兒不要你伺候了,你去歇着就行,叫青缇過來吧。”
紫鵑聞言,兀自又感動了好一會兒,才沖葉芳愉福了福身子,“是,那奴婢先下去了。”
紫鵑走後,葉芳愉待在書房中,将這段時間得來的情報又重新規整了一遍,看見“孩子”二字,不知為何聯想起保清那次發熱,腦中模模糊糊好像觸碰到了什麽。
可無奈線索太少,串聯不到一起。
只能先放到一邊,徑直去了暖閣,與胖寶寶玩了一會兒,便一同歇下了。
次日,難得早起。
懷中空空蕩蕩,青缇一邊給她浸濕棉布,一邊細聲細語說着今日的安排,“大阿哥去了後殿,說是好久沒有見納喇庶妃了,想念得緊。”
“杜嬷嬷找了幾個穩婆,等用完早膳,便帶過來讓娘娘甄選。”
“對了,梁公公還在院子裏等着呢,好像是得了皇上的意思,專門來送賞賜的。”
“還有,啓祥宮王佳庶妃遞了拜貼,說是下午要來尋娘娘道謝。”
葉芳愉一邊聽,一邊嘆氣。
等聽到最後一句,霎時瞪圓了桃花眼,“王佳庶妃?”
她來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