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遲拓洗完澡,安久久也很自然地去浴室洗了個澡。
出來以後一身清爽,心情好了很多,回頭看到遲拓穿着熒光綠的貓貓頭在廚房煮面,廚房臺面點了三根紅蠟燭。
洗幹淨了他身上的擦傷就變得很明顯,手臂那塊有擦傷,連體褲邊緣膝蓋的地方也破了一大塊,看起來像摔的。
“你摔了一跤?”安久久端着蠟燭去客廳找醫藥箱。
“嗯。”遲拓熟門熟路地找到午餐肉拆了一盒切片裹雞蛋兩面煎,“外頭積水了,不小心絆了一跤。”
這種天氣她的電話突然打不通,他過來的時候太着急,沒看清楚路。
安久久這才有往窗外看的心情。
雨勢并沒有變小,樓下已經一片汪洋。這似乎已經不是普通暴雨的程度了。
安久久把醫藥箱放餐桌上:“遲拓你手機借我。”
煮面水已經燒開,遲拓随手指了指客廳茶幾。
她自己那個濕嗒嗒差點爆炸的手機被他丢在餐桌上,用廚房紙包着,看起來可憐兮兮。
安久久給王珊珊打電話,告訴她手機掉水裏了他們這幢樓停電了遲拓現在還在她家裏,不過因為他也濕透還摔了一跤外頭已經漲水這時候回去不安全,晚上就睡之前舅爺爺睡的小客房裏,反正四件套剛洗幹淨。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把這條單獨拿出來說,可能她也和遲拓進門的時候一樣,想要強調一聲他們正大光明。
長大了這點挺煩的,遲拓要是個女的就好了。
王珊珊很急,剛才在小區群裏看到停電給安久久打電話打不通,望城新聞又一直在強調這次下雨已經快到特大暴雨級別,部分城區被淹,山區已經在組織疏散了。
她急得到處找車回望城,可惜距離太遠,望城又大雨,根本沒人會這個時候過去。
現在安久久電話來了,她放心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
遲疑了半晌,她說:“今天情況特殊,晚上不要睡太熟,一會社區如果通知你們漲水了要疏散你一定要跟着遲拓走。”
安久久沒手機,停電,特大暴雨,這三個要素讓她不得不忽略遲拓是個男孩子的事實。
但是,她最後還是說了一句:“注意安全,晚上睡覺把房門反鎖。”
都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安久久覺得這話挺多餘,随意應了兩聲再三強調家裏沒漏水他們小區地勢高目前還沒事後挂了電話。
遲拓煮完面正埋頭用醫藥箱給自己傷口消毒,自從練自由搏擊後他身上經常有傷,屬于傷口處理熟練工。
下好的面條已經端上桌,熱氣騰騰的清湯面,上面放了三片午餐肉,六片青菜葉子。
……
心情越不好,這人就會越懶得控制自己某些方面的強迫症,都從發消息發展到吃飯了。
“阿姨情況怎麽樣?”她挑了一口面,遲拓做飯比她做得好,只是她餓過頭了反而沒什麽胃口,只能當作生命體征維持餐,一口面條嚼八百下才咽下去。
“還行。”遲拓吃的沒安久久那麽斯文,幾口就吞完了面,“身體檢查沒太大問題,不過醫生說她有抑郁症。”
安久久嚼面條的動作頓住:“很嚴重嗎?”
遲拓放下碗,笑了笑:“接下來估計得吃一段時間藥。”
他笑意沒到眼底:“而且我得找遲定邦聊一聊。”
長期吃藥的費用不低,他目前能賺到的錢太少,所以他不得不去面對他那個和安懷民一樣管生不管養的親爹。
安久久低頭吃面。
遲拓媽媽張柔得了抑郁症這件事,其實安久久并不覺得意外。
張柔在她印象裏就是個隐忍的人,說話細聲細氣溫溫柔柔,很驕傲,性子很慢,遲拓最皮最搗蛋的時候她也只不過用稍微大一點的音量跟遲拓說,你不可以這樣的。
不是不可以,不行,而是你不可以這樣的。
連安久久聽了都能立刻變乖,被她這句柔和的話輕而易舉的戳破那層叛逆的皮。
所以遲拓從小都沒怎麽叛逆過,被溫柔的張柔教育成了一個情緒非常穩定的小老頭。
但是張柔太驕傲了,不好的事情從來不會往外說,遲定邦離開家裏快半年了,天天和張柔一起買菜的王珊珊才從安久久嘴裏知道這事——因為小學的時候安久久和遲拓同班,有次命題作文的名字是我的爸爸,遲拓改成了我的媽媽,安久久才知道這件事。
她太能忍,過得并不幸福卻努力讓旁人幸福,眼淚都是自己吞下去的。
這兩年,張柔越來越不愛笑了,哪怕遲拓每次都努力把成績穩定在年級前五,也不能讓張柔變得開心一點。
氣氛壓抑,燭光搖晃的安久久想把剛剛吃下去的面條吐出來。
安久久放下筷子,起身去冰箱裏拿了兩罐啤酒,氣勢洶洶地放在餐桌上。
哐得一聲,在嘩啦啦的雨聲裏聽起來像是打雷。
遲拓看着那兩罐啤酒,應該是她舅爺爺來的時候買的酒,是望城本地的老牌子,包裝土得一言難盡,他們這裏一般只有大爺愛買。
“我們還未成年呢。”遲拓提醒她,先打開了自己那一罐。
“生日禮物都送了。”安久久也打開了自己那一罐。
舉起來碰了下,易拉罐相撞,叮得一聲。
沒有祝酒詞,仰頭就往嘴裏灌。
啤酒對于孩子來說太苦了,但是這兩孩子小時候基于好奇多少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偷喝過兩口,所以都只是皺着眉頭苦着臉。
“我們倆是不是都沒有青春期啊?”安久久咽下那口酒,嘴裏又苦又澀的,“我十二歲就會自己做飯了,你十一歲。”
燭火搖曳,遲拓坐在對面看不清楚臉,只能看到被酒浸潤後的薄唇。
“別人家小孩暑假寒假到處玩,你高一開始就接游戲代練賺錢,我初二就開始拍平面照養家。”
“我叛逆期最叛逆的事情估計就是大冬天拍下水照凍感冒了考試交了白卷,你叛逆期最叛逆的……”
安久久喝酒,皺眉:“你有過叛逆期嗎?”
“有。”遲拓說,“我偷偷抽過煙。”
安久久的眼睛在燭光裏突得變圓:“什麽時候?!你怎麽不叫上我?”
“高二。”遲拓也喝了口酒,“這種事情叫你幹什麽?”
又不是什麽好事。
“為什麽……要抽煙?”安久久半天才說話,倒不是被震驚到了,而是遲拓剛才仰頭喝酒的樣子……
他喉結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大了?
“家裏的事。”遲拓沒細說,“就抽了半根,味道太難聞了,就丢了。”
唯一的叛逆期,在臭烘烘的廁所裏抽了半根煙。
“什麽感覺啊?”安久久問。
遲拓靠着椅背,手指敲着啤酒罐的罐身,沒回答安久久這個問題。
安久久倒也不是真的好奇,喝了幾口啤酒,酒意上頭,外頭的雨聲聽起來就沒有那麽可怖了。
“其實我們有青春期。”遲拓說,薄唇揚起了譏諷的弧度,“如果我們成年了獨立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只能坐在這裏發呆了。”
只有無用無力的青春期,他們才會被這些事情壓得無法動彈,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也不知道能做什麽。
未成年而已,法律上他們還是被保護的孩子。
他又仰頭喝酒。
他可能真的像安久久說的那樣,是個小老頭了,那麽苦的酒在喝掉半罐以後居然開始回甘。
生活比酒苦多了。
安久久在搖曳的燭火裏探身向前,手指抵在了遲拓仰起來的喉結上。
遲拓定格。
安久久也定格。
其實他們兩個真的是很懂事的小孩,被人在背後偷偷議論說安久久是遲拓的小媳婦的年紀就已經意識到了他們之間需要避嫌,畢竟都長大了,男女有別。
所以哪怕偶爾打鬧,也大多是隔着衣服,碰到的也都是肩膀後背手腕最多腦袋這種安全地帶,肌膚相觸這種事,已經起碼有七八年沒做過了。
酒意上頭,燭光晃得人眼睛痛,安久久真的只是因為突然發現身邊好友居然有那麽大一個喉結這件事,沒忍住上了手。
指尖輕觸上去的那個瞬間,遲拓正好咽下了那口酒,于是喉結就上下滾動了一下。
安久久:“……啊。”
仿佛魔咒被解除,遲拓維持着仰頭的動作,語氣不善聲音卻沙啞:“……你啊個鬼?”
安久久還彎着腰:“它什麽時候長那麽大的?”
遲拓:“……你衣服要被蠟燭燒焦了。”
安久久:“……啊啊!”
火急火燎地退回去,她家居服T恤下擺已經被熏出了一塊黑。
兩人都沒再提剛才那件事,各自一聲不吭的又灌了兩口酒。
窗外的雨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門外的樓下的大爺已經在罵娘,說水已經進樓道了,街道發的沙袋太少了之類的。
遲拓拿起手機看消息。
他們住的小區其實是望城地勢最高的地方,平時放學回家騎自行車能順帶減肥的坡度,他們小區都淹到樓道了,那其他地方估計更加可怕。
“已經确定是特大暴雨了。”遲拓一邊跟安久久彙報情況一邊給張柔和王珊珊發消息報平安,“我們這個區不屬于紅色危險區,但是也禁止外出。”
“電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
“學校通知,明天放假。”
多少有點幹巴巴的,安久久拿過他的手機看消息。
小區群,各大本地新聞還有學校群班級群都不停的冒出紅點點,這個晚上的暴雨來的猝不及防,整座望城都無心睡眠,而他們在這個停電的房間裏被孤立成了島。
遲拓放下手機。
“我陪你過一遍你的試鏡內容吧。”他說。
得找點事情做,再喝下去他怕出事。
他的情況遠沒有安久久想象的那麽穩定,他剛才岌岌可危的理智差點整條繃斷,真的是虧得安久久給他買的生日禮物。
熒光綠的貓貓頭,在安久久戳他喉結的那個瞬間,帽子扯了他一下。
扯住了他穩如老狗的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