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的
沈亦歡愣了下,垂眸看着他捏在自己無名指上的手,笑了:“等這邊兒什麽時候有個東西圈住了就嫁。”
陸舟相信沈亦歡不會拒絕,可當他聽到這句話時,還是怔住。
他久久的靜坐在那,只覺得心髒順着胸腔一路下沉,心跳劇烈又堅定的跳動,像是要破骨而出。
他有多盼望這一刻。
窗外風聲掠過幹枯樹枝,聲音大片大片的連綴起來。
燈光下,男人一貫冷硬的線條柔和到溫柔的無以複加,他垂了垂腦袋,又彎了點背,呼吸時顫抖的鼻息噴在沈亦歡的手指上。
有些癢。
沈亦歡沒收回手,而是擡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陸舟的頭發,刺刺的。
他将臉埋在她掌心,聲音低啞:“好,任務一結束我就給你買,你喜歡什麽樣的我們就買什麽樣的。”
——
三天後,傷口拆線。
傷口恢複的很好,沒有發炎,現在只要等它恢複完全就可以。
沈亦歡敞着領口,看胸前留下的疤,這日子過的,她過去20幾年都沒有留下什麽疤過,最近一下就兩處。
這一處還是跟陸舟背上的“十”字型疤口一樣。
子彈是陸舟給取的,最初的消毒和包紮也是陸舟完成的。
陸舟站着她身後,看着鏡子裏的她:“又得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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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歡笑了笑:“還挺性感。”
“以後夏天穿不了吊帶了。”
沈亦歡看他一眼:“你不是不太喜歡我這麽穿嗎。”
“是不太喜歡。”陸舟說,又笑了下,指甲在她胸前那塊疤周圍蹭了蹭,視線垂着落在那,“不過你想穿什麽就穿什麽,我不是你的鐐铐。”
沈亦歡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後笑了,說:“那我要是想紋個身呢?”
陸舟皺眉:“不怕疼?”
“都試過中槍的滋味了,好像沒以前那麽怕疼了。”
這話聽得陸舟心疼。
他輕聲說:“我不舍得你疼。”
陸舟沒有多待,軍營裏需要他去一趟。
臨走前他給沈亦歡洗了水果,剝皮削皮,擺成果盤,沈亦歡吃完,便披上外套出去散步了。
剛走下樓,便聽到熟悉的聲音——
“你好,請問這裏沈亦歡的病房在哪裏?”
沈亦歡循着聲音看過去,便看見站在醫院服務臺處的媽媽,女人頭頂架着頂大墨鏡,脖子上是絲綢領巾,踩着雙短靴,看上去和這裏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站在原地,愣了兩秒,才遲疑道“……媽?”
女人轉過身,視線上上下下的在她身上刮了兩圈,皺眉,朝她走過來:“傷好了嗎?”
“好了。”沈亦歡指了指自己肩下側,“在這。”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別來這種地方!?”
女人聲音大,馬上就引來周圍人注意的視線,沈亦歡往旁邊看一眼,不想在這裏吵:“媽,你先去我病房裏坐會吧。”
重新回到病房。
沈亦歡給她倒了杯熱水:“您怎麽突然過來了。”
“有人給我打電話通知的,說你受傷住院了。”
沈亦歡想起來,當初填審批報告的時候有一欄要求填親屬緊急聯系電話,她那時候也沒多想,除了媽媽也實在沒別的親屬可填。
應該是一出事就給她打了電話。
現在已經十幾天過去了,中間也沒有一通電話。
沈亦歡“啊”一聲,捧着熱水杯坐在另一邊的床角上,心裏說不出滋味。
親生女兒中了顆子彈,她接到信息連個電話都沒有,大概是還在生她自作主張又來新疆的氣。
“你打算回北京了嗎?”女人問。
“不打算。”
女人皺起眉:“你就打算待在這了?因為那個什麽隊長?”
沈亦歡深吸了口氣:“媽,我回去能幹什麽,又是得跟你給我安排的那些人吃飯嗎?你既然從來沒給過我一個家,現在有人願意給我一個家了,你又憑什麽給我做決定”
沈母冷哼一聲,把包摔在床上,金屬鏈條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能給你什麽!他連你都保護不了,都讓你中槍子兒了!這是普通人能遇到的事兒?我看你跟他在一塊,遲早得把命給送出去!”
沈亦歡沒辦法接受別人這麽說陸舟。
可她一生氣,肩上的傷就随着胸腔的起伏隐隐作痛。
她沉默半晌,最後竟然笑了。
她舒了口氣,重新坐下來:“媽,你知道嗎,我一個人在國外那段時間過的挺難的,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覺,也吃不下。”
“我在那裏,一個月瘦了十五斤。”
沈亦歡本來就瘦,又瘦了十五斤簡直是瘦的不能看了。
她淡淡的勾了下嘴唇,人往後靠了靠:“可我就算是過那種日子,我也不想再跟你回去,按照你的意思過日子了。”
沈母難得的沉默,最後問:“那如果那個隊長,出意外殉職了呢,你考慮過這個沒,你後半輩子怎麽辦?”
沈亦歡揉了揉眼睛,說:“能怎麽辦,我從來沒想過讓他為我的未來負責,他比我們都偉大,他是守着這片土地的,他就做他該做的,我守着他就好。”
沈母看着她沒說話。
沈亦歡也直視她,沈母一向不喜歡她違背她的意思,可她現在看起來似乎沒怎麽生氣。
沈亦歡剛松口氣,以為自己是說動了她。
剛要起身,沈母就直接捏着包朝她腦袋砸過來。
鏈條直接甩在她臉上。
冷冰冰的疼。
——
門外。
陸有駒和司令夫人已經站了一會兒了。
他們原以為沈亦歡有事要聊,便沒進去,直到裏面的争吵聲不斷傳出來。
那個包甩過去,司令夫人透過門上玻璃正好真真切切的看見,立馬睜大了眼,罵出聲:“這個女人他媽什麽情況啊?!敢打我閨女?”
她說着就捋起袖子,一副氣勢洶洶要大幹一場的樣子,可全身上下都是貴婦人的打扮,配上她那動作就更加搞笑。
陸有駒皺眉截住她的手,低斥:“你做什麽!”
司令夫人火了:“教訓她啊,你說我能幹嘛?”
她也是在軍區大院裏待慣了,又和陸有駒這麽個性子的人待了幾十年,脾氣實在火爆。
“人好歹也是姑娘親媽!”
“呸,你見過這種親媽?我看沈亦歡叫我那聲媽還真挺對的,就憑那一聲‘媽’,我今天也得替我閨女出了這口氣!”
陸有駒沒再攔她,司令夫人“砰”一聲甩開門。
門摔在牆上一聲巨響,她就氣勢洶洶的沖進來了。
一把把沈亦歡扯到自己身後,指着沈母就開始罵。
一連串的話蹦出來還不帶重複,日天日地的像把機關槍,天生嗓音偏細,輕而易舉的覆蓋住沈母想要反駁的聲音。
沈亦歡都聽愣了。
沈母也微怔,不過很快恢複了狀态,神色漠然的看着她,等她罵完了,才問:“你是哪位?”
“……”司令夫人翻白眼,“我就是你嘴裏那位‘萬一殉職’的隊長的繼母!”
沈母又往她身後看。
陸有駒站在後面,對她點了下頭,神色嚴肅:“我是陸舟父親。”
沈亦歡的手自始至終都被司令夫人緊緊抓着,她有點局促的動了動,壓低聲音:“那個,阿姨……”
司令夫人轉過來,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之前還叫媽呢,怎麽現在就阿姨了,是嫌我剛才的話太難聽了?”
“……沒,不是。”
沈亦歡覺得這個司令夫人也是個厲害角色……
和陸家這父子倆不是一個畫風的。
司令夫人沖她一笑:“那以後就叫媽!”
她轉過去,又對着沈母:“剛才我和陸司令在外面也都聽到了,這生女兒不是為了讓自己過的如意的,你想要亦歡嫁個金龜婿,我們陸舟難道就差了?”
自始至終,沈亦歡都被司令夫人拉在身後。
她順着司令夫人的肩膀,可以看到面色逐漸冷下去的媽媽。
司令夫人最後說:“我們陸舟既然喜歡亦歡,我也喜歡亦歡,我就不可能讓她再被你這樣的媽帶走,人小姑娘自己掙錢自己工作,憑什麽被你這麽說這麽打啊?在我這裏,就沒這樣的道理!”
司令夫人雷厲風行,牽起沈亦歡的手,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沈亦歡下意識跟着她。
沈母在後面厲聲:“沈亦歡!”
她停了腳步。
沈母瞪着她:“你厲害啊,我養了你二十幾年,你就這麽跟人走了?”
“媽,你從來沒養過我。”沈亦歡看着她,頓了頓,輕聲說,“我走了,媽。”
——
司令夫人一直拉着沈亦歡上車。
甩上車門,她還在憤憤不平的罵,沈亦歡就坐在她旁邊,感覺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有點奇幻。
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司令夫人罵了會兒,注意到沈亦歡看她的視線,才想起來自己這一通罵的是人小姑娘的親媽,立馬閉了嘴:“……亦歡,我就是心直口快,看不得你受委屈,你別介意啊。”
她搖搖頭:“沒事。”
陸有駒也上車。
司令夫人這才恍然過來,“啊”了一聲,偏頭問:“我這是不是相當于讓你辦出院手續了?”
陸有駒在一邊冷哼一聲,把手裏的單子扔到她腿上:“我已經辦了!我說你做事能不能有點腦子!?”
司令夫人顯然是已經被他這麽訓慣了,直接自動屏蔽,連個眼神都沒施舍。
沈亦歡忙說:“沒事,早就可以出院了,是陸舟不放心才一直拖到現在。”
“那就好,那就好。”司令夫人說,“房間裏剩下的東西一會兒我找人再去拿一趟就行了。”
……
司令夫人在旁邊安慰了她幾句,可到底那樣對待她的那個人還是她親媽,沈亦歡再怎麽心大,也提不起什麽情緒。
靠在車窗邊看着外面的景色。
路邊一排歪歪扭扭的白楊,還有些挺破舊的小店面,路上行人穿着都很有民族特色。
這裏的小鎮分布都挺分散的。
車開了好一陣子,才有沈亦歡眼熟的景色入眼。
她回頭看了圈,問:“這是不是快到軍營了?”
陸有駒:“嗯。”
然後沈亦歡便看着車直直的開過軍營大門,轉上了前方的公路。
她愣了愣,問:“我們不去找陸舟嗎?”
司令夫人說:“你傷還沒好呢,去軍營找他做什麽,我們在前邊有個房,以前有駒年輕時在新疆也待過一陣,就買在那了,你以後就在那休息吧。”
沈亦歡聽明白了,這是要住到去司令和司令夫人年輕時住的家裏去。
“……阿姨,這太麻煩你們了。”
“怎麽又叫我阿姨。”司令夫人皺了皺眉,不太滿意,“麻煩什麽,還省的陸舟來回趕了,讓他結束了直接回家就行。”
——
當天晚上,沈亦歡就住進了司令家裏。
一進門就被司令夫人趕去房間休息,聽她說,這處地方,連陸舟也沒有來過,卧室除了主卧就只有一個從沒人住過的客卧。
沈亦歡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醒來時外面天色已經大暗,又在下雪,只有望出去的屋頂是白的。
她眨眨眼,床頭放着相機,旁邊是幾個袋子,裏面都是她落在醫院裏的東西。
有輕微的聲音從門外傳出來。
沈亦歡披上外套,輕手輕腳的打開門出去。
客卧在二樓,中央是空的,直接可以看到底下的客廳。
沙發上坐着陸有駒和陸舟父子倆。
“你給人姑娘她媽媽打通電話,今天你阿姨那事做的是不太好,你看看對方到底是怎麽個意思,別讓姑娘兩邊難做。”陸有駒說。
沈亦歡原本想下樓,聽到這一句,腳步停了。
陸舟點頭:“好。”
陸有駒又說:“要是說不通,也沒必要讓着她,你阿姨今天有句話是沒說錯的,就沒這麽對自己女兒的媽的,她要是不知道怎麽對閨女,反正以後來了我們家,我們也會對她好,總之不會委屈了她。”
陸舟愣了下,然後勾了下嘴唇:“我知道了。”
停頓片刻,他說,“……爸。”
陸舟叫陸有駒“爸”的次數簡直是屈指可數,長大以後就再也沒叫過了,只小時候還叫過幾次。
陸有駒擡眸看他,陸舟已經拿着手機走到另一邊窗前去了。
他坐在沙發上看着兒子的背影,又想起當初沈亦歡一個小姑娘語氣很沖的對他說的那些話。
最後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自言自語似的:“臭小子。”
陸舟從之前沈亦歡提交的審批報告裏就能查到沈母的號碼,他撥過去,接通,先聽到的聲音是機場裏的廣播聲。
“阿姨,打擾了,我是陸舟。”
沈亦歡聽到他這麽說。
男人站在窗前,脊背挺直,挺拔站立,聲音出口同樣不卑不亢。
具體那頭媽媽說了什麽,距離太遠,沈亦歡聽不清,只能從陸舟的話裏推測出大概是聊繃了。
到最後。
男人換了只手拿手機,沈亦歡聽到他說。
“阿姨,你的要求我沒辦法答應你,沈亦歡在我這裏就只是她自己,她是不是你女兒對我來說什麽都不算。在我這裏,她只要做她自己想做的就行,您就是她媽也沒權利要求她做她不願意的事兒,只要我在,就不可能。”
“至于以後,不管遇到什麽,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千山萬水我都會回到她身邊,萬一……真的殉職,我現在能留給她的以及烈士補貼,也足夠讓她去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最後,陸舟垂頭,對手機輕聲說:“抱歉,祝您一路順風。”
陸有駒從後面走上前,問他:“沒談妥?”
“嗯,還是不願意。”
陸舟回頭,視線一頓,看到了站在二樓欄杆上的沈亦歡。
沈亦歡吸了吸鼻子,眼眶紅了。
“寶貝兒。”他跑上樓梯。
沈亦歡低着頭,視線低垂,一下一下的揉眼睛。
陸有駒看了眼倆人,什麽都沒說,便回主卧了。
陸舟食指掂了掂她的下巴,逗小貓似的,又把她摟進自己懷裏:“終于睡醒了?”
她聲音都有些抖,手指緊緊揪着陸舟的袖子,聲音很輕,一遍一遍的說“對不起”。
陸舟摸摸她的頭發:“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我媽媽是不是跟你提什麽殉職了。”沈亦歡吸了吸鼻子,聲音裏帶着惱,又因為哭腔被蓋住,“她怎麽能對你這麽說。”
在她這裏說說也就算了。
怎麽可以,在陸舟面前提這樣的字眼。
她再清楚不過,陸舟身上有多少傷,又有多少次直接跟死神面對面打上了交道,他吹着風,踩着沙,守護這一片土地。
他是這裏的邊防隊隊長。
國境四方,他主西北。
誰都沒資格對他說那樣的話。
“說一句而已,還真能成真了?”陸舟清楚她心裏想什麽,漫不經心的打趣。
沈亦歡立馬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你怎麽自己還這樣!”
“我無所謂她說什麽,反正是我賺了。”
沈亦歡擡頭看她,眼底沾着淚光,像是亘古的銀河,波光粼粼,如今這一顆浩瀚宇宙中最閃耀的一顆,也是他能看到的唯一一顆,終于被他牢牢抓住了。
陸舟心尖一動,便俯下身親她。
“你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