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擁抱
好歹顧明輝是陸舟打傷的,沈亦歡覺得,除了出于朋友的交情外,還因為別的一些什麽,她也該好好慰問慰問顧明輝。
第二天睡醒,她又給顧明輝打了一通電話。
沒人接。
她看了眼時間,早上九點。
可能去忙工作的事了吧,沈亦歡想。
于是把手機放下,沒放在心上。
她簡單洗漱了,化了淡妝,便出去找節目組拍攝人員,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她能幫的忙。
這些天相處下來,雖然也沒熱絡到哪去,不過大家倒是都挺好的,有時見她提着東西還會幫一把。
她在一幢建築物前看到了秦筝。
她坐在攝像機前,整張臉蒼白到幾乎透明,唇色更淡,眉頭擰成一團,五指緊緊揪住小腹處的衣服。
沈亦歡在她旁邊蹲下:“你怎麽了?”
秦筝喉嚨都是啞的,打着顫:“肚子疼,來那個了。”
“啊。”沈亦歡一頓,明白了。
她看了場地一圈,拍攝場地已經布置好了,她也不知道秦筝想要的成品是怎樣的效果,于是收回了讓她去休息,自己幫她盯着的話。
想了會兒,問:“要不我去軍醫室看看有沒有止痛藥吧?”
秦筝點頭,道過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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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二年代,沈亦歡的夢中情人是陳浩南,渴望成為大哥的女人。
可她又是個顏控。
現實生活中,這種街頭“大哥”都沒有陳浩南的顏,還大多長得很磕碜。
衣服不好好穿,邋裏邋遢,皮膚曬得很黑,操着一口自以為酷帥拽實則無比尴尬的“江湖話”,不好好讀書,混着社會,總顯出淺薄感。
沈亦歡無數次感慨,要是她的小同桌能拎着鐵棍,往人群中一站,絕對是震動少女心的。
可陸舟無比嫌棄她的這種想法。
他不願意。
每天的校服都幹幹淨淨,透着股清新的洗衣粉味,拉鏈拉到胸口,頭發剪得清爽利落,上課認真聽講,門門考試都是第一,作業筆記寫的認認真真。
哪兒都沒一點大哥的樣子。
高中時,她唯一一次見到陸舟發火打架是在一個冬天。
沈亦歡屬于一般都不會痛經,但只要前一天喝了酒或吃了冰的就必定會痛經的那種,那回她沒記準時間,于是難得的痛經了。
那時他們學校在老校區,對面是個職校,有幾個混混專找他們一中的人收保護費。
那時是高一,沈亦歡因為長得漂亮,在學校很出名,對面的職校也不少人聽說過她的名字,但她總遲到早退,所以真正見過她的人并不多。
她上完廁所走出校門,就看到對面馬路墩子上蹲着的幾個混混。
兩指夾着煙,直勾勾的看着她,吹輕浮的口哨。
沈亦歡捂着肚子,痛的不行,并不想理他們,翻了個白眼就往回家的方向走。
男生們便以為她是好欺負的,長得又好看,嘴裏不幹不淨的調戲。
沈亦歡皺眉,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捏着自己粉色的小零錢包,問:“你們要多少錢,我給你們。”
“喲,這麽乖,美女,你叫什麽名字啊,交個朋友呗。”為首的男生沖她挑眉。
“……”
沈亦歡無語,猶豫是現在叫人出來把他們辦了還是明天去他們學校堵人。
大概是肚子實在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軟軟的,給人一種好欺負的錯覺。
混混笑了一下,食指輕點煙卷:“欸,小妹妹,不然你先告訴我你哪個班的?”
衆人笑起來。
笑聲沒落,旁邊牆頭上有人跳下來。
踩在枯枝落葉上,沙沙作響。
大冬天,他敞着校服領口,赤裸大片的脖頸與鎖骨,袖子卷在小臂上,一雙冰涼的眼睛看着他們的方向。
“喲,這是要英雄救美?”有人說了這麽一嘴。
陸舟不耐煩的皺眉。
從地上撿了根粗實的木棍,在手心掂了兩下。
速度快極,他們還沒反應過來,陸舟手臂已經驟然發力,直接連人帶棍子一起掼到了地上。
為首的混混摔在地上,咳嗽了幾聲,斷斷續續的罵咧道:“怎麽,這是你的人?”
那時候他們還沒在一起,還是沈亦歡正在追陸舟的時候,可這天他們剛剛鬧的不愉快,沈亦歡嫌他是根木頭,剛打算不再追他了。
聽到這麽問,她揚了揚眉,故意看着陸舟說:“我好像不是你的人啊。”
混混嗤笑一聲,抓住了他的把柄,口不擇言:“喲呵,跟你沒關系瞎逞什麽英雄啊,怎麽,你是狗在她身上尿過了麽。”
陸舟微微皺眉,看了沈亦歡一眼。
而後踩着木棍過去,拎起男生的領子,聲音淡淡的:“不會說人話是吧。”
他垂着眼,眼神沒有溫度,眼尾收攏鋒利,揉碎了輕蔑與嘲諷。
随後将他拎起,屈膝在他小腹,力道兇狠的重磕一記。
……
收拾完,陸舟走到沈亦歡面前,領口稍亂,表情很淡,問:“肚子疼?”
沈亦歡很坦誠:“痛經。”
“……”耳朵紅了。
最後,陸舟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輛自行車,長腿跨上座,扭頭看沈亦歡,也不說讓她上來,但意思很明顯。
冬日北風獵獵,陽光卻很好。
明晃晃的陽光透過學校門口的大理石磚投射出一個一個斑駁的光圈。
沈亦歡站着沒動,笑了:“你這要是那種轟轟轟響的機車,我就更愛你了。”
他皺眉:“你上不上來?”
“上來!”
她跳上後座,又被痛意打回原形,倒抽了一口氣,伸手環住了身前少年細窄而精壯的腰。
學校圍牆上的暗紅色磚塊飛快的在餘光中穿梭而過。
那是陸舟,第一次送她回家。
——
想着過去的事,不知不覺就摸索到了軍醫室。
她一推門進去,腳下步子就頓了頓,陸舟和何粲站在一塊兒,彎腰在桌上,不知道在交流什麽,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還很親密。
還是陸舟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
在目光交觸的瞬間沈亦歡就移開了視線,徑直朝何粲走過去。
何粲:“找我嗎,怎麽了?”
“我來問問,你這有沒有止痛片之類的?”沈亦歡說。
“有,我去給你拿。”
何粲說着推開另一邊的小門進去拿藥。
“你怎麽了?“頭頂傳來一個沉沉的聲音,帶些微的鼻音。
沈亦歡看着何粲過去的方向,說心裏一點都沒不舒服是假的。
從昨天陸舟爸爸給他的電話裏,她也些許的聽到,似乎他們都是想撮合陸舟和何粲。
她撥開陸舟扣在她腕骨上的手。
淡聲說:“不是我,是秦筝姐,我替她來拿的。”
何粲拿着一板藥出來,交代了服用方法。
沈亦歡道過謝,沒再看陸舟一眼,轉身就走了。
——
把藥給秦筝。
過了十來分鐘便起了藥效,雖說沒完全好,可也勉強能支撐着繼續拍攝了。
拍攝完一段,到一空檔的休息時間。
秦筝瞥了眼在她身邊坐着的沈亦歡,略微揚了下眉,這倒是稀奇。
他們的工作方向不同,沈亦歡完成自己的部分後,一般也只過來這看一眼,沒她事就自顧自去別處了,少見的像今天這樣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樣。
“你怎麽了,心情不好?”秦筝問。
“啊。”沈亦歡應一聲,扭頭看她,“沒,就是有點悶。”
秦筝笑:“這夏天都過了,有什麽好悶的。”
“秦筝姐,我問你個事啊。”她蹲在地上,往秦筝身邊挪了兩步,“要是有兩個人,一個是你喜歡的,還有一個是樣樣都匹配你的,你爸媽也特別喜歡的,你選哪個?”
沈亦歡會問她這樣的問題,的确是出乎她意料的。
秦筝想了想,回答:“我私心當然會選我喜歡的了,可要是結婚,還是要考慮很多現實的問題,一個各方面都匹配的人也許比喜歡的人更适合你,婚姻也能更加幸福也說不定。”
她說的中肯。
沈亦歡心裏其實也知道。
可怎麽心裏就越來越悶了呢。
到了晚上,在食堂吃過晚飯,她沒看到陸舟,一天下來就在軍醫室裏看了個背影。
白天何粲給的止痛片是兩粒裝的,秦筝已經吃完了,沈亦歡擔心她明天還會痛,洗完澡後又去軍醫室一趟。
走到半路就看到何粲。
“你是來拿藥的吧。”何粲把手裏的止痛片遞過去,她原打算送去的,“你是肚子疼?”
“是秦筝姐,來例假了。”
沈亦歡接過,又道了聲謝。
“等一下。”何粲叫住她。
“什麽。”
“你知道陸隊他……”她稍頓,看了沈亦歡一眼,“算了,沒什麽。”
沈亦歡:“他怎麽了?”
“發燒了,高燒。”何粲嘆了口氣,“你跟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原本不想問。
好歹她從小到大在群體中都是優秀的那一撥,自尊和驕傲都有,被拒絕已經夠難堪了,現在居然還要橫亘在他們之間疏通關系。
可她看着陸舟發着高燒,沈亦歡不聞不問,甚至連正眼都不看一眼,她就有些心疼了。
她以為沈亦歡也喜歡陸舟,以為那天晚上在走廊上撞見的就是他們已經在一起的意思,可陸舟挂水,除了戰友來看以外,沈亦歡甚至都不知道。
……
沈亦歡在秦筝口中知道了過去三年,她沒參與陸舟人生的三年,發生的一些事。
陸舟之所以能在年僅25歲就坐上現在的位置,是因為他在大三時就被派來這裏的軍營,并且接下了一項任務。
“什麽任務?”沈亦歡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顫抖了。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就聽我舅舅說。”何粲看她面露不解,解釋道,“就是馮司令,他說那任務基本就是送命去的,他們邊防戰士,有時會有很危險的任務分派,那次任務風險度特別高,本來軍營裏大家就在猶豫派誰去。”
“是陸隊主動請纓,說他去。”
沈亦歡心髒像被一只手抓住了。
“他身上有很多傷,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過,那些傷,有一些是近兩年的新傷,但絕大部分,都是那時候留下的。”
她皺眉,聲音輕顫:“什麽……”
“回來後軍營裏就給他找了心理醫生,是專業的治療戰後創傷的心理醫生。”
“我大學時候修過心理治療的二專,也認識那個負責給陸隊治療的心理醫師,涉及軍事機密我不能多問,但我知道,他是專門負責為戰争中間諜、被俘的這些戰士們做心理疏通輔導的。”
何粲聲音始終淡淡的,說的內容,卻像一根棍子,打在了沈亦歡頭上。
她知道陸舟在這裏生活的一定不算好。
卻沒想到剖開這層表象,還有這麽恐怖殘忍的現實。
“那現在……?”
“心理輔導已經結束了,也帶隊當了隊長,應該不算嚴重了,不過這種心理創傷,痊愈的可能性小,也有一定的複發率。”
何粲與陸舟接觸的這段時間,也能感受到他的沉默和壓抑。
沈亦歡沉默許久,問:“他現在在軍醫室嗎?”
何粲點頭。
……
沈亦歡覺得自己長大後就沒跑這麽快過,風在耳邊呼呼作響。
她一直跑到軍醫室門口才停下,手緊着門把調整呼吸。
軍醫室裏陸舟坐在椅子上,身上蓋了塊薄軍被,頂上挂着三瓶鹽水,輸液管長長的墜下來,針頭埋在他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陸舟已經很久沒有生病過了。
不知是因為淋了雨還是休息不足的關系,今天早上起來就頭暈的不行,摸上去滾燙一片,都說不常生病的人一生起病來就氣勢洶洶。
他原本還沒管,直到結束了早上的訓練才覺得熬不住。
過來量了體溫,燒到了三十九度。
聽到外面跑動的聲音,他開始還半阖着眼睛沒理,發燒讓他的反應力也降低,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那個腳步聲,好像是沈亦歡的。
他對沈亦歡太熟悉了,能夠清楚辨認她的腳步聲。
他扭頭朝門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沈亦歡推門進來。
四目相觸。
沈亦歡看着他,什麽話都沒說,大步朝他走過來,在他面前俯下身子。
娴熟的摟住他脖子,十指交扣在他的後頸,額頭下一秒就貼上來。
滾燙的。
沈亦歡喉嚨緊了緊:“怎麽這麽燙啊。”
她跑的太急,還在輕喘,呼出一團白氣,在陸舟的脖子邊化開,蒙出一層水汽。
外面的氣溫已經下降,沈亦歡裹着一身的寒氣鑽進了陸舟的懷裏,滿眼都是讨好的意思,雙臂摟着他脖子不放。
陸舟捏住她的手腕,往外扯了扯,怕把發燒傳染給她。
沈亦歡以為他是要推開自己,更加用力的摟住他,還得寸進尺的将膝蓋抵在他大腿邊,又往他身上貼了貼。
陸舟呼吸停了兩秒。
低頭只能看到小姑娘黑乎乎的後腦勺,手指突然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沈亦歡抱着他脖子,在他耳邊喘着氣兒,很乖巧的樣子,時不時拿腦袋蹭他兩下,還斷斷續續的說着些什麽。
他慢慢找到呼吸的頻率,也終于聽清了沈亦歡在他耳邊輕聲說的話。
一句接着一句的。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