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髒
暑氣逼人,就剛才在外面站了幾分鐘,沈亦歡的後背就出了層薄汗。
沈亦歡在便利店的收銀臺前垂着腦袋,看着身邊陸舟從冰櫃拿了兩瓶礦泉水,偏頭問:“你還有別的要的嗎?”
“啊?”她愣了愣,反應過來其中一瓶水是給她買的,輕聲說,“我自己買吧。”
陸舟當她沒有要的了,從皮夾裏掏出一張紙幣遞過去:“一起。”
“等、等會兒。”沈亦歡跑去拿了一盒泡面放到收銀臺,又很快慌亂的垂下腦袋,盯着自己的鞋尖。
收銀員還不住地偷看陸舟,沈亦歡心裏輕輕嗤一聲,有些不滿。
因為陸舟剛才那句莫名其妙又直白的話,她不太敢惹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沉默,心裏有點發怵,但又矛盾感的産生一點安心。
少年長成了男人。
不再像從前那麽清瘦,站在那就有不怒自威的力量,輪廓堅毅分明,性感的無可救藥。
陸舟看着那盒泡面皺了下眉,最後到底也沒說什麽。
“泡面需要現在就打開嗎?”收銀員問。
“要。”
加熱水的空檔,沈亦歡輕輕拿腳尖碰了碰地面,跟身邊人說話:“上次的四十一塊錢也沒還你呢。”
陸舟擰開礦泉水放到她前面。
“不用還我。”
“哦……”沈亦歡兩手捧着水瓶,又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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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本來還能加個微信。
收銀員很快将加了熱水的泡面端過來,叉子插在開口處。
沈亦歡道了聲謝,到便利店門口的長桌,她兩手捧着杯面,那瓶礦泉水被忘在了收銀臺,陸舟給她拿過來,站在她旁邊沒走。
沈亦歡偏頭,仰視他。
“你……也要坐會兒嗎?”
她說完就覺得,真踏馬尴尬,剛才這麽提防她碰他的人怎麽會願意坐在她旁邊,而且還根本沒話聊。
下一秒陸舟就勾開她身邊的椅子坐下。
“你不高興?”他問。
“啊?”她愣了下,舔唇,迷茫。
陸舟垂眸,神情很淡,重複:“你最近不太高興?”
領口還敞着,骨骼起伏分明,投下的陰影像是一種隐秘的蠱惑,沈亦歡不受控的盯了一會兒,直到冰鎮的礦泉水外瓶彙聚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才恍然初醒。
“還好啊。”
是真的還好,習慣了就還好。
可對陸舟來說不一樣,他對沈亦歡的記憶還停留在少女嬌縱蠻橫的時期,無法言說上次在她家門口見到她時的感覺。
小姑娘眼神空落落的,沒有焦點,就算那個男人對她說着輕薄的話,沈亦歡也只是露出一點不耐煩的表情,連生氣都沒有,從骨子裏泛着疲憊的倦意。
陸舟看着她,微微蹙眉。
沈亦歡撕開蓋子,拿叉子将面攪拌開。
“我後來才知道你爸爸的事。”
她拿叉子的手一頓:“啊,都三年多以前的事了。”
“上次去醫院幹什麽?”他又問。
“有個朋友酒精中毒了。”她說完,才想起來從前陸舟很讨厭她喝酒,于是立馬噤聲,餘光去偷看他。
男人緩緩閉了下眼,再睜開時又是岌岌可危的平靜。
沈亦歡吸了口面,嚼兩下咽下,試探着:“你背上那個紗布……”
“之前弄傷的。”
沈亦歡皺眉,貼合杯壁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心髒像被人攥了一把:“你在那裏,經常受傷嗎?”
“還好。”
于是又是沉默。
沈亦歡不習慣安靜,可陸舟本身就是個安靜的人。
她沉默着吃完一杯面,旁邊陸舟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沈亦歡沒話找話:“你知道過幾天校慶的事嗎?”
“知道。”
“……你去嗎?”
“嗯。”
沈亦歡擡起杯面,想喝湯,卻被陸舟橫來的手掌擋開,五指張開,攏在碗口上,沈亦歡的嘴唇差點貼在他手背。
心下一驚,手就松了勁,好在陸舟眼疾手快接住才沒倒灑。
他把面湯處理好,扔進腳邊的垃圾桶,才解釋:“那個湯不健康。”
沈亦歡心說你從一開始就想說我吃方便面不健康了吧。可如今關系太過尴尬,她說不出口。
她兜裏的手機突然震起來,沈亦歡手上還沾了湯漬。
陸舟扯了一張紙巾遞給她。
沈亦歡飛快地擦了擦,拿出手機,看到顧明輝的名字時愣了下。
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趟出門是來幹什麽的
顧明輝是他們的高中同班同學,也是除了邱茹茹,她如今唯二的好朋友,剛剛留學回來,才約了一塊玩。
邱茹茹已經在包廂裏了,沈亦歡下來接他,左等右等都不來。
現在……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跟陸舟一起坐在這,還吃完了一杯方便面……
她接起電話。
“沈亦歡同學,幹嘛呢?”那頭是戲谑的聲音。
她立馬反應過來,下意識往窗外看去,果然看到顧明輝在馬路對面。
坐在出租車後駕上,顧明輝手背支腦袋,笑容懶痞,頭發被風吹的有點兒亂,白襯衫開了三顆紐扣,露出大片鎖骨,陽光在他脖子上挂着的一個小方塊上折射出光芒。
“操。”
太騷了。
陸舟聽到沈亦歡的嘀咕,順着她的視線看到了外面的男人,随即臉色沉下來。
顧明輝在看清沈亦歡旁邊的男人是陸舟後嘴角散漫的笑容也倏得散開,對手機說:“沈亦歡,你腦子被驢踢了吧?”
沈亦歡生怕手機裏的聲音會通過電流傳到陸舟耳朵裏,什麽都來不及說就直接挂斷。
陸舟體貼的起身:“我走了。”
沈亦歡愣住。
心底冒出難言的情緒。
沈亦歡,你腦子真是被驢踢了吧?你以前不是最煩他管着你了麽,現在又在這矯情什麽呢?
“給。”他遞過來一把傘。
她仰頭看着陸舟,吸了吸鼻子:“什麽?”
他低眸,看着她的眼睛,嘆了口氣:“下雨了。”
沈亦歡這才發現外面不知什麽時候又飄起了小雨,水泥馬路都已經從淺灰變成斑駁的黑色。
“……謝謝。”她低聲。
然後瞳孔無意識的放大,眼睜睜的看着陸舟靠過來,捏住了她的下巴,指腹摩挲,微擡起。
“沈亦歡。”
他的神色在便利店的燈光下顯得柔和又堅定。
像是跋山涉水、穿山越嶺,輾轉于山重水複之路。
心口缺着的那塊空空蕩蕩最終成了永無寧日的沉痼。
他也終于不執着于那片曾經讓他沉淪的人間的意外。
“這麽多年像條哈巴狗一樣對你晃尾巴也晃夠了。”
“我這顆心,你不要了。”
他指着心口的位置,對沈亦歡坦蕩地笑了一下。
“就還給我吧。”
——
“你們遇上陸舟了?”邱茹茹吃驚,指着顧明輝,“為什麽你這王八羔子一回來就能看到陸舟!我怎麽就遇不上班長呢?!”
顧明輝把包裏的相機配件丢到沈亦歡懷裏:“吶,你要我帶的。”
然後回指着邱茹茹開始據理力争,“你是不是有病啊?就憑那小子長的好看點,你就胳膊肘往外拐?我這才回國就指着我罵王八羔子?求我代購的時候怎麽一聲一個寶貝兒啊!”
邱茹茹哼一聲,翻白眼:“女人心海底針,知道吧?”
“你就是缺心眼!”顧明輝罵她。
“你怎麽這麽久沒見還是那麽讨厭啊!”邱茹茹抓起一把爆米花就往他身上砸,“我想看看班長現在長什麽樣怎麽了!啊?怎!麽!了!”
“陸舟那小子有我帥嗎?看我不行嗎?”顧明輝指着自己的臉。
邱茹茹睜大眼睛細看這個剛從國外回來的海龜,其實顧明輝長的也很好,但是和陸舟沒法比,品種不同。
“您這就是辣雞纨绔子弟的長相啊,也就騙騙單純的年輕小姑娘,班長那就整個一禁欲系,看一眼就腿軟的那種。”
“櫻桃!你說!”顧明輝氣憤,指着沈亦歡。
從離開便利店後,她就處于失魂落魄的狀态,陸舟離開時說的那一句話就像一把鈍刀,劈在了她心上,磨爛了心坎。
她清楚的知道,她和陸舟這段關系裏,完全是陸舟一人在悉心經營,努力維系。
他對她的脾氣和缺點,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她那時候真的太愛玩了,幼稚又可笑,在其他女生眼裏,她甚至風流韻事一堆,她認識很多人,溜出去跟他們一起逃課打架游戲的時候,陸舟在教室上課。
等她玩累了就回教室,享受陸舟對她的好。
陸舟經常因為這些事生氣,可沈亦歡從來不認認真真哄他。
一般都只敷衍的哄幾句,親親他的嘴角,如果還沒消氣,沈亦歡的火便也上來了,少女知道他的弱點,有時就拿起致命武器,吵着要分手。
陸舟就會一次一次的、重蹈覆轍的,拼命壓着自己的火哄她高興。
百試不厭,她那時甚至還對此很自豪。
可他當時應該是很難過的吧。
“嗯?什麽?”她看着顧明輝。
“我。“顧明輝指着自己的臉,“和陸舟,誰比較帥。”
“……”沈亦歡微扯嘴角,“你确定要我說嗎。“
“……閉嘴吧你。”顧明輝低斥一聲,戳了戳沈亦歡的腦袋,親昵的一把攬住她肩膀,老媽子似的,“你怎麽又和他扯上關系了,不是分手了嗎?”
“這次是真分手了。”她說。
三年前那次分手,是沈亦歡單方面提出的,說完她就關機去國外了,後來的所有事情都不知情。
只是,她心底裏到底還是覺得,陸舟還是會在原地等她的。
就像那五年裏他反複做的那樣。
等她玩夠了,等她心情好了,招一招手,陸舟就別無選擇的回到她身邊。
——這麽多年像條哈巴狗一樣對你晃尾巴也晃夠了。
沈亦歡又想起陸舟這句話。
她在後來回國很久後才慢慢意識到,陸舟好像真的不再來找她了,聽說他大三就直接被派去新疆。
可前幾天晚上陸舟在她家小區樓道失控時,沈亦歡又像從前那樣嬌縱起來,一邊得意洋洋,一邊沖他喊滾。
她處心積慮又雲淡風輕。
一步一步将陸舟引入自己的圈套。
又從來不真正對自己心愛的獵物好。
直到有些情愫發展到變質,卻找不到時間節點。
少年的滿腔愛意變成了禁锢的繩索,捆縛住兩人。
顧明輝心大無腦:“分手就分手,我們櫻桃這臉,這身材!要什麽樣的沒有!再說陸舟有什麽好的,這工作沒着沒落的,不會說話,悶的要死……”
他話沒說完,突然被沈亦歡看過來的視線蟄了一下。
他在那一眼中緩慢的坐直了身體,雙手舉起,做出投降的動作。
沈亦歡說:“他哪不好了。”
“……”
沈亦歡電話響起來,從包裏翻出,是個沒備注的號碼。
“喂,你好。”
“欸,亦歡啊,還聽得出我聲音嗎。”那頭是個上了年紀的女聲。
很熟悉的聲音,沈亦歡愣了下,下意識站起來,遲疑道:“徐老師?”
顧明輝和邱茹茹都在她這一聲後停下動作,安靜下來看着她。
徐老師是他們的高中班主任。
那邊一陣笑聲:“我也是看以前的登記冊裏你留的電話,還好這麽多年你都沒換手機啊。這不是過幾天就是校慶了嗎,老師也知道你在攝影上有研究,學校就想請你來拍組照片。”
徐老師不知道沈亦歡原不打算去,這一番話讓她不好意思拒絕。
“嗯,好啊。”沈亦歡微微笑着,“學校想要什麽樣的照片?”
“這個你看着辦就好了,本來就是請你幫忙的事,也沒什麽要求。”
挂了電話,沈亦歡看着面前盯着自己的兩人,聳了聳肩,揚起一側眉:“明天一塊兒返校?”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是糖!現實糖!
不是回憶糖啦
——放個回憶小糖——
兩人的第一次是在大一的國慶假期的最後一天。
陸舟按規定需要在十一點熄燈前趕回寝室。
送他回校的一路上,沈亦歡不是腿疼就是肚子疼,要親要抱,撒潑耍賴,總算是在到宿舍樓下時聽到了熄燈鈴聲。
十一點到了,宿舍樓落鎖。
沈亦歡先是一愣,然後得意的勾住陸舟的脖子, 把他的腦袋往下拉。
路燈盡職盡責的在夏末秋初的夜晚灑下光線,細密的打在陸舟的頭頂上。
他微微彎着腰,任由女孩兒踮着腳去親他的唇角。
沈亦歡聲音裏帶着壞心得逞的狹促:“怎麽辦,你進不去了,要不要我收留你一晚啊?”
最後,陸舟沒有讓沈亦歡收留,而是帶着小姑娘去了附近的酒店。
酒店大堂燈光亮堂,把一切的暧昧都照的避無可避,沈亦歡到這,才有點心虛起來。
她站在一邊,小心翼翼的看站在前臺的陸舟,一件白色T恤,底下是黑褲,幹幹淨淨的,臉上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情緒,指尖推着兩張身份證推過去。
坐電梯上去,陸舟拉着她的手穿過狹長靜谧的走廊。
刷房卡,開門,開燈,關門。
大床房。
“陸舟,你自己說說你是不是個禽獸。”沈亦歡率先控訴,想抓住主動權。
陸舟一步步靠近她,把她拉過來面對面坐在他腿上,壓着小姑娘的後腦勺吻她。
嗓音喑啞:“你還要我忍多久?”
那一晚,他似乎理解了為什麽雄性螳螂會在性愛時願意被母螳螂吞噬。
因為他也願意。
向沈亦歡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