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你怎麽東張西望的?”
溫舒粼還以為戴景昂這種生活在科技發達的、“未來”世界裏的人,應該對他們的時代沒有什麽興趣才是。
但上了船之後,戴景昂就一直坐不住。他四處走動觀察着艙內的情況,似乎很是好奇。
“我沒有坐過船。”戴景昂坦誠道,“我們生活的地方,真實的船只存在于博物館。”
“那你們怎麽出行?”
“嗯,把人體變成粒子,通過特殊的通道傳輸到每一個站點後,又重新‘組裝’起來。”
溫舒粼被組裝這詞說得有點毛毛的,但他轉念一想,既然戴景昂所在的世界已經沒有生老病死的概念,那麽人們應該比他們更像是游戲角色。一個游戲角色去探求“完整”,好像是沒有什麽必要,大不了換“零件”就可以了。
“就像游戲裏面的傳送?”
“可以這麽說。”
“嗯……聽上去還挺方便的。”
“你似乎不感興趣?”
“旅程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吧。”溫舒粼漫不經心地應到,沒有做更多解釋。
從上船以來,他就一直坐立難安。并非如同戴景昂一般是個好奇寶寶,對身邊的事物充滿了好知欲。他的直覺始終響着警報,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在他的心頭,導致第一次上游輪這樣的事,也沒能振奮他的情緒。
“是嗎?”戴景昂卻不解風情地追問道,“你覺得這種奔波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人活着不都要忍耐嗎?抵達目标的過程,就算艱難或是無聊,都是要忍耐的。”雖然他的性子急躁,但不勞不得食這點,溫舒粼還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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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戴景昂摸了摸下巴,沒有對他的回答發表個人意見。
“你們那裏不需要努力嗎?”
“也不是不需要勞動吧,只不過大家生來都有要做的事,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會感到疲勞,也沒有忍耐一說。至于衣食住行的事,都是很便利的。”
“喜歡做的事”似乎有話外之音,可實踐決定意識,沒有在戴景昂的世界生活過的溫舒粼,無從談起去描述亦或是讨論,于是他只能把話題轉回自己當下最在乎的內容上:“戴景昂,我有不好的預感。”
“什麽預感?”
“我總覺得,危麒已經在找我們了。”溫舒粼喝了一口杯中的冰水,寒意冷卻了他因為不安而沸騰的胸腔,叫他冷靜下來,“你覺得呢?”
他知道戴景昂的積分有限,兌換危麒實時的行動是一種浪費,可正因為如此,他越發對這種未知感到了緊張。
“這不是沒有可能,但他應該不會這麽快。只要我們持續換船,他要追蹤是有難度的。”戴景昂安撫他道,雖然言辭保守,缺乏積極向上的“我們一定能戰勝困難”的鼓勵,但多少算是一種安慰。
“我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執着’。”溫舒粼嘟囔道。
“有些事也許清楚的那個人更痛苦,所以不知道反而是好事。”戴景昂微微笑了笑,作出了個人理解,“所謂無知者無畏。”
“……”溫舒粼對這句話無言以對。
如果他還是上一輩子那個傻呵呵、一點小恩小惠就能五體投地的溫舒粼,或許他也不會走到當下這一步,更不會意識到關于這個世界的一切。
他不會知道自己只是小說角色,也不會清楚戴景昂不過是因為職責而行動,在他所身處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真實的世界——最不可思議的是,那世界竟然比他們身處的地方還要“虛拟”!
“好了,你要不要吃點什麽,我去幫你拿吧。”戴景昂見溫舒粼的表情不太對勁,主動提出離開的借口。
溫舒粼雖然不餓,但也想一個人靜靜,于是沒有客套地應到:“随便來點吧,謝謝。”
戴景昂笑了笑,起身離開了。
他對危麒的心情,至今說起來也都沒有怨恨。即使對方欺騙他,甚至最終控制了他的人身自由,但他的心裏,總莫名覺得對方也有苦衷。
這種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心理,反而讓溫舒粼十分煩躁。
可是在意識到世界的真實之後,他又覺得一切不過都是虛無。所有人如何對待他引發的結局将走向虛無,他對任何人抱有的态度也終将歸于虛無。
畢竟他們的世界猶如莫比烏斯環,永無終結的一日。
當下唯有為了自由地活着一事,才是他最能實現、最不用去追尋意義的事。
溫舒粼給自己定了定心神,擡頭去看大廳內懸挂的電視。
電視上的主持人,也沒有鮮明的五官特征。
溫舒粼再掃了身邊的人一眼,發覺周遭的人也同他在陸地上的時候一般面目模糊。
看來他們這些有頭有臉的NPC,才能擁有自己的所謂故事劇情,也才做得到去“改變”。其他人的存在,只是系統配套生成的數據……
這個事實讓溫舒粼有點悲傷。可他又情不自禁地想,他們真的只是小說的角色嗎?
他知道每一次去想這個問題,他都會劇烈地頭疼,但是每一次他想到這個問題,對于它的疑惑就愈盛。
很快頭痛就席卷了他的神智,溫舒粼滿頭大汗,不得不停止拼湊自己得知的線索。
戴景昂也太識趣了,怎麽還不來?
在逃命途中有了隊友,難免就會生出依賴的情緒。溫舒粼開始為戴景昂久久沒有回來焦慮,他甚至想,自己應該去找對方。
只是這時候新聞突然報導了一起案件,溫舒粼被其中的關鍵字定住了腳步。
“據報道,澹市于昨日發生了一起惡性案件,警方已經封鎖了嫌疑人的住處和受害人遇害現場……”
溫舒粼不禁意地瞟過記者報導的地點,發現極其眼熟。
“溫氏?”他為畫面上的內容大為震驚,“還有,這不是……危麒的住處嗎?”
溫舒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避免周圍的人察覺到他在震撼下不慎報出的內容。
危麒要來找他們了,危麒要追上他們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只想馬上見到戴景昂。
溫舒粼加快腳步,他像是泥鳅一樣從人群和桌子間穿過,往船上供餐的地方而去。
危麒為什麽會變成嫌疑人,他到底做了什麽去除掉那些所謂束縛他的人和事?!
“舒粼,怎麽了?”
端着托盤姍姍來遲、距離他幾米就發現了他身影的戴景昂,疑惑地詢問道。
“戴景昂,聽我說。”溫舒粼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到,急促的呼吸讓他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戴景昂在走廊的側櫃放下了托盤,想要向他走來。
可他沒能走出幾步,就忽然跪了下去。
他的臉上露出了震驚——這是溫舒粼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生動的表情——緊接着,他的面部肌肉緊緊擰在一起,流露出劇烈的痛苦。
溫舒粼想要向他奔去,卻看到戴景昂的襯衫突然出現了血跡。他緩緩向前倒去,卻又被抓住了後頸處的衣領直起身來。
溫舒粼這時候才意識到,戴景昂的身後還有人,而那個人的手裏,閃着銳器的銀光!
“戴景昂!”溫舒粼忍不住想要提醒戴景昂,可正是他這麽一句話,反而惹怒了持刀的人。
話音剛落,一道鮮紅的細浪就飙了出來。
溫舒粼瞳孔放大,他四肢發軟,幾乎動彈不得。
周圍的人終于意識到不對勁,紛紛尖叫着四散開來,在狹窄的過道裏,幾乎要引發踩踏。
黑衣人卻漠不關心地推開戴景昂的身體,留餘對方卧倒在地上,蜷縮着身子痙攣起來。
“捂住傷口!”溫舒粼沖戴景昂吼道,“趕快止血啊!”
黑衣人一步一步往溫舒粼走過來,從容不迫得像是一只優雅的黑貓。
因為重力,他握着的蝴蝶刀沾上的血聚在刀尖,滴落在地連綿成線。
“快通知船上的安保,快報警啊!”溫舒粼朝人群大喊道,他本能地也想轉身離開,卻發現自己腳軟得要命,更何況戴景昂還倒在不遠的地方,叫他沒法脫身。
“你到底是誰——”
黑衣人拉下了帽兜,露出了那張五官精致、神情卻淡漠的臉。
“危,麒?”溫舒粼感覺倒下的人仿佛成了他自己。他眦目欲裂,難以置信地問到,“你為什麽?!”
危麒沖他笑了笑,沒有說話,似乎疲勞至極,已不再能言語。
可這笑卻讓溫舒粼心中翻起了驚濤巨浪。
為什麽危麒在笑,卻讓他感覺對方與他一樣肝腸寸斷?
“你為什麽要——不要!”
危麒擡起手腕,利落地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溫舒粼大腦一片空白,他朝危麒奔去,驚慌失措地幫對方止血:“危麒,你知不知道我們其實都是小——”
“下一個‘世界’再見了,舒粼。”
危麒帶着遺憾與眷戀地說出了告別的語句。
“你聽我說完,我們是小說——”
溫舒粼的話沒能說完,就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吸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他的意識脫離了身體,叫他完全無法掌控自己的行動。
他游離在他的軀殼之外,看着危麒倒在他的懷裏苦澀地微笑。
很快時間的沙漏就漏到了底部,溫舒粼再也不能看見畫面。
他像搭上了穿梭于時空的、超越光速的機器,嗖地一聲,就被傳送到了另一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許只是一彈指的時間,溫舒粼猛地睜開眼睛。
他清醒過來,卻因為精神極度緊張難以支配自己的四肢,只能看見頭頂是一片米白色籠罩着。
很快嗅覺複工,消毒水的味道将他從恍惚中喚醒,可他一時失語。
這是哪兒?
溫舒粼懵懂地想。
他的聽覺也逐漸回複了正常。先前聽到的雜音,終于在他的耳內彙聚成完整的話語。
可是他聽清的第一句話,便是——
“舒粼,你為什麽總是在我向你表達好感的時候回避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