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或許當年他老媽毅然決然地跑路,原因還有一個——這轉了一圈、卻一個人都記不住的宴會,溫舒粼實在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為了給他接風洗塵,溫家沒有大張旗鼓,但還是特意舉辦了小型的宴會。邀請的賓客都是企業重要的合作夥伴,和圈子裏交往甚密的人。
溫舒粼不得不承認,這般小而精的宴會,是能證明溫家對他的重視程度,但也如同品種貓狗參加的血統檢測比賽一樣,他實在習慣不了一點。
不僅僅是從頭到腳那一身束縛的裝備,讓他感覺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周遭人審視的目光,也叫溫舒粼感覺自己好似被裝在精美鳥籠裏供人欣賞的小鳥,壓根沒有半點自由可言。
不論他走到哪裏,都有人能找到他,和他虛情假意地問好,并做自我介紹,三言兩語間,還要誇贊他看上去氣宇不凡,頗有溫裕昊當年的風采雲雲。
但頗有自知之明的溫舒粼清楚,這些噓寒問暖并不是發自真心的問候,更多是對他的試探。
試探他是否有接手溫家事務的資格和能力,試探他是否能夠進入溫家的事務核心,又是否能嘗試在他身上下注。
他們的野心不言自明,可偏偏要裝紳士淑女玩弄詞彙,溫舒粼應付了一陣,還沒撐到上菜,就疲勞不堪。
溫舒粼從桌上取了一杯果汁,悄悄溜到了一個角落裏,獨自啜飲起來。
他一個健康的成年人,尚且感覺疲于應付這些賓客,也不知道身體抱恙的溫思羽是怎麽處理好這些人際交往的。
……也不知道溫思羽現在好些了嗎?溫舒粼驀地想起溫思羽來。
在宴會舉辦之前,溫舒粼曾悄悄和老鄧問了問溫思羽的情況。
手術完成得很成功,但治标不治本。沒有适配的心源移植之前,溫思羽的身體狀況還是老樣子,沒有太大的改善。人雖然已經清醒了,可還很虛弱,沒法離開醫院,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
從道義上來說,他能算溫思羽的兄弟。自己的親弟弟還在醫院受苦,他又怎麽有閑心獨享這場接風的宴席呢?
溫舒粼因為溫思羽的身體狀況提出了這個質疑,可老鄧只是開門見山地同他解釋到,如今的溫家群龍無首,必須有一個主心骨站出來,否則溫思羽和溫裕昊連養病都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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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悲,溫舒粼在聽到老鄧忍住悲傷同他分析利弊的時候,不禁在想,看來這溫家看上去勢頭如日中天,卻也只是金玉其外。如若有誰覺察到敗絮其內的事實,它将一觸即潰。
怪不得溫思羽對他百般試探,看來是平常就活在水深火熱當中,不得不機警些。
也怪不得,老鄧這麽着急帶他回到溫家。不管他算不算得上能堪大用,能成功趕鴨子上架就行,目前先将就吧。
對自己目前在溫家的角色定位更清晰的溫舒粼,暗自思忖下一步該怎麽做。
既然世界對于他的存在與否搖擺不定,那肯定除了叢岑之外,還會派出更多的人來考驗他。
連溫思羽尚且有因為“胡言亂語”差點從溫家消失,他更得謹慎。
從前他的身世沒有浮出水面,自然不會有人盯上他。但如今他被架上了高臺,就必須得培養自己的勢力,否則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要在今晚的宴會好好表現,起碼努力記住這些個來客嗎?畢竟他不是正主,能願意為他赴會的賓客,或許更願意和他接觸并支持他。
溫舒粼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決定嘗試克服一下自己往日對虛以委蛇的厭惡,實踐一下長袖善舞的操作方法。
他努力擺出一個笑的幅度,又覺得臉上肌肉僵硬。
但根據他之前對于這個世界的探索,無傷大雅。
溫舒粼又緊了緊自己的領帶,打算投身到衆人中去。
只是他忽然聽見了人群中的喧鬧。
借助身高,溫舒粼望見了衆人議論紛紛的焦點。
危宥,還有……危麒?
危麒醒過來了?溫舒粼下意識向前走了幾步,他擠開了前面的人,可當回想起才和危宥放過狠話,他便站定了腳步,沒有再往前一步。
他為危麒的清醒而驚喜,卻又無比清楚,他們之間不該再産生瓜葛了。
溫舒粼轉過身,不再去看危麒。
可就像是和他心有靈犀一般,他竟聽見了一句小聲的溫舒粼。
溫舒粼回頭,看見危深深麒凝望着他,好似在等他過去。
周遭人都注意到了他們的對視,想要逃跑的溫舒粼,不得不硬着頭皮走上前去。
“還好嗎?”溫舒粼問到。他沒有湊到危麒的身旁,而是在距離對方一米多的位置就站住,頂着危宥警戒的視線掃描,語氣平靜地問候到對方。
危麒卻因為他這麽一句簡單的話就紅了眼圈。可礙于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們的熱鬧,于是他努力壓抑住雙眼裏将要溢出的情緒,點了點頭。
“歡迎你們。人有點多,可能招待不周。”溫舒粼取過旁邊的酒杯,先給自己灌了一口,“我先賠罪。”
“舒粼……”危麒看到他喝酒,急得抓住了輪椅的扶手。
可危宥立在他的身側,他縱然想和自己說些什麽,也沒法直接抛下危宥。
危宥卻沒有接着溫舒粼的話說下去,只是冷嘲熱諷道:“你穿這一身,不難受嗎?”
“哥——”
危宥這聽上去熟絡,實則綿裏藏針的話,周邊的人都是商界的老油子,又怎麽聽不出個中譏諷,于是都自然地散開了。只有幾個好事者還留在原地,以拿取桌上的食物為掩護,悄悄旁聽他們的對話。
他總不能把他們全都趕走,那不就落實了危宥在為難他的事實,他之後還要怎麽騙人“投資”他?
既然如此,只要他不尴尬,就有人替他尴尬。
溫舒粼當然知道危宥的意思,對方是在嘲諷他這個哪來的野小子,不配穿這麽一身衣服、趁家裏的話事人和溫思羽病重的時候舉辦宴會,縱然是精致的梳妝,也不過沐猴而冠。
可溫舒粼沒有面露愠色,只是淺笑道:“多謝危總關心,還湊合。”
他的答複顯然讓危宥十分不滿意,但溫舒粼欣慰地發現,自己不再像第一次在醫院看到危宥一般,還會思考一下要不要跪地求饒了。
在幾次交鋒間,溫舒粼察覺到危宥畢竟是個體面人——或者說,只要他沒有對溫思羽做出什麽實際的傷害,系統就沒法支使危宥對他發難,因為危宥的人設,就是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
體面人最怕對付他們這種不體面的人。溫舒粼在菜場學會了這條至理名言,打算對危宥貫徹始終,作為實操:“思羽也已經醒了,只是還需要靜養。您想見他的話,恐怕得等上半個月。”
他自居溫家主人身份的發言,立即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而危宥更是因此眯起眼睛,低聲威脅道:“我不管你打算做什麽,最好別露出你的尾巴。”
溫舒粼聳聳肩膀,又喝了一口酒:“祝您們今晚玩得開心。”
他沒再同危宥申辯什麽,轉身從二人面前消失了。
可找到了一個能夠自閉的角落,溫舒粼才發覺自己有點脫力。
他的心中并沒有對于危宥的恐懼,相反,悔恨和困惑在他的心裏交織,讓他想要逃離此處。
危麒能夠這麽快清醒過來,他應該慶幸。可他還沒有做好再也不見對方的準備,這意料之外的會面,險些讓他在危麒面前繃不住自己在危宥面前飾演的惡人形象。
沒想到他上一輩子是危麒和戴景昂兩個人的電影裏的反派,這一輩子也最終逃不脫當惡毒男配的角色定位。
溫舒粼不免在想,莫非這就是世界給他的角色安排,他無論如何也沒法脫離?兜兜轉轉,他本以為能和危麒做朋友,卻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
酒過三巡,在場的老油子們卻都神采奕奕,看上去比來之前更精神了。
這可苦了溫舒粼,他找了個機會,先去了一趟衛生間。
他沒喝多少,每次和人聊天碰杯,都只是客套地淺抿一口。累積下來,還是實打實地喝了好幾杯。
他因為心情不好,都沒吃點東西墊墊自己的胃,于是連當下難受都沒法吐出什麽東西來,只能幹嘔。
溫舒粼對着鏡子洗了把臉,又接水清潔了一下口腔,給自己打氣,繼續去玩收集溫家人際圖鑒的“游戲”。
他還沒轉過身,就瞥見鏡子映出了另一個人影。
溫舒粼警覺起來,他掃過桌面,發現有一個裝香薰的玻璃瓶子。
只要對方要對他做什麽,他就要……
“舒粼。”
來者的呼喚輕輕柔柔,把他原本故作堅冰的心,都吹拂成一潭春水。溫舒粼張了張嘴,感覺大腦因為酒精脫離了自己的控制。他不得不費盡全力,才地抓住一絲清明,舌頭幾乎不能捋直地問到:“你的輪椅呢?”
危麒踉踉跄跄地朝他走過來,更是讓他感覺心都要碎了。溫舒粼主動上前去攙扶危麒,都忘記了自己如今的戲份已經更換為利用危麒和溫思羽的壞人。
“你,你不好好在廳裏呆着,來這找我?”
“為什麽要騙大哥?舒粼,你是被誰要挾了麽?還是大哥他……一定是,他一定是誤會你了!為什麽你不解釋呢?”
危麒看上去心急如焚,而溫舒粼看着他焦急的臉,卻覺得無奈。
他能解釋什麽呢?一涉及到危麒和溫思羽的事,饒是幾乎面面俱到、雙商在線的危宥,也只能被人設操控,變得聽不進人話。這是他們的世界所安排的,他又怎麽才能抗争呢?
于是溫舒粼只是笑了笑:“或許都是命。”
可危麒聽到他這句話,卻掙脫了他的手臂,來到了他的正面。
可惜危麒的身高不及他,根本沒法把他困在牆角,只能這麽站在他跟前。溫舒粼望着站在面前的危麒,頭腦遲鈍地想,這個距離,危麒是要和他擁抱嗎?
“你要我抱你嗎?”他說完,自己都笑了。
危麒卻認真地凝視着他,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掀開了外套和襯衫的遮掩。
他颔首輕吻溫舒粼小臂上的那道傷疤,擡眼望向對方柔聲道:“我不會再讓你抛下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