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的朋友?
5.新的朋友?
毛毛蟲靜靜看着于熙天曜日之下背對他游遠的背影,看着他于視線盡頭轉身面對他揮手,随即一個猛紮,漂亮的魚尾于水上折射無數光線落入水中,如流星一閃而過消失不見,泯滅在海天一線中,再不出現。
一片白羽自頭頂落下,他順着翅膀扇動的聲音仰望,看到了一白色飛鳥。
“你好。”飛鳥落于石旁,歪頭看着腳下不比米粒大多少的綠色生物,“你終于願意出來了,想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本以為他已飛遠,卻不想竟是偷偷躲在暗處。毛毛蟲對這突然出現的陌生生物十分警惕,下意識想躲避。
飛鳥一爪子踢走瓶子。毛毛蟲眼睜睜看着瓶子從石上滾落,卡在兩石交縫處,看着他的安全所從轉身可入的距離變得相隔遙遠,無助地蜷縮起身子。
“嘿朋友,眼界不要被小小的瓶子所束縛,只看得到方寸之景。你應該把目光放到廣闊的天地之間。”
毛毛蟲不聽。陌生的環境加之失了遮掩之物,他變得格外易受驚,比起好奇寬廣的未知彼岸,他更害怕這龐大之物的爪子。
飛鳥見他不應,也不在意。向毛毛蟲方向挪了兩步,愈發靠近了些,發出同往藍天的邀請:“綠色的生物,要同我去俯瞰風景,看看美麗的藍天嗎?”
藍天……
天空與海底,都是陸地的毛毛蟲無法探索到達之地,是自出生便在眼前覆上神秘面紗的未知光景。
如同好奇大海深處般,他同樣向往藍天。甚至因為大海已經下潛目睹過,故而這僅剩的無緣目睹的未知之處在他心中的好奇向往,比之昨日更甚。
于是他稍稍放松肥胖的身子,從蜷起的身軀裏探出頭,試探着問:“你……能帶我去?”
“當然!”飛鳥挺胸展翅,無聲炫耀着一聲光潔白羽。在毛毛蟲豔羨的目光中,他稍稍挪了挪步,矮下身放低了聲音,“不過在這之前,我比較好奇一件事。”
他四下看了看,又彎低了些身子,确保自己的聲音不會被海浪掩蓋:
“請原諒我的冒昧與直白,你真的是這條美麗人魚的朋友嗎?”
“你們看起來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真是好奇是什麽讓你們成為朋友。”
飛鳥的聲音很大,海浪不足以将其掩蓋。于是聲音連同問題便一字不漏落入了去而複返的人魚耳中。
如飛鳥與同類所認為的那般,美和醜本身就是兩個極端。
他生于美麗,而他醜陋不堪。
可他們卻是朋友。
這實在諷刺,說來也無法令人信服。
但任渝不那麽認為。
他見過最美的蝴蝶,擁有與她共處的記憶。那是令他都驚豔的美麗。
現在哪怕蝴蝶不在,任渝也不曾失落——他有同樣美麗的朋友。即便這位朋友現在外表并不讨喜,但人魚堅信他終會成長成最美的樣子。
“嘿朋友,你有些不禮貌了。”
“這個問題我剛剛已經回答過了。還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突然的發聲使得飽受摧殘的飛鳥一驚,未等确認便飛快銜着綠葉飛向叢林,借着灌木遮擋竭力将自己藏好。卻不曾注意露出的白色尾巴已将自己暴露無遺。
良久無聲。
心下好奇,飛鳥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隔着足夠安全的距離與灌木遮掩,看清那趴在石上的熟悉面孔與戲水魚尾,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并不是帶着獵槍的人類。
“頑皮的朋友,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飛鳥銜葉飛回,扇着翅膀控訴,“吓得我以為有人類登陸。”
對于朋友的一驚一乍,任渝顯然習以為常。他掀起眼皮瞧着他炸毛批評的樣子,非但不知悔改,甚至還堪稱冷漠道:“笨鳥,尾巴露出來了都不知道,笨死了。”
飛鳥一聽這話,兩眼一瞪,氣呼呼放下綠葉,撲騰着就來啄他頭發:“你這讨厭的家夥,嘴裏說不出一句好話!”
任渝輕巧一躲,整條魚潛入水中,完美避開朋友的尖喙。
等飛鳥作罷返回,方才慢悠悠探出頭,開始算賬:“我想你該給他道個歉,我的朋友,你方才的話很傷人。”
飛鳥知道他指的是先前對他們關系的發問。
雖然那番話确實發自內心不曾作假,可那般直白冒犯,或許真的會給本就弱小的家夥心中留下抹滅不掉的傷害。
于是他彎起腿,整只鳥如同一個白色毛團般蹲在毛毛蟲旁,語氣真摯誠懇地表達歉意:“很抱歉,我不該以外貌與物種來評判你們的關系。我為我失禮的言論感到由衷的抱歉。”
他的态度與先前無意冒犯的人魚群一樣真誠,挑不出絲毫錯處。但許是因方才慌張之下他也不忘帶着葉子上的他一同逃跑的舉動觸動了他,又或許是同人魚驚訝他的外貌而道歉不同的,承認他與美麗的人魚是朋友的話語令他極為欣悅,因此在那一瞬間,除了原諒外,毛毛蟲甚至真的起了交友的念頭。
可……
毛毛蟲低頭,看向自己肥胖醜陋的身軀。
就如飛鳥與人魚群所認為的那樣,他與任渝的友情在其他生物看來簡直詭異——他們本不該相交,甚至不該認識。
可他們就是認識了,并且感情極好。
可恰恰是這導致任渝了與人魚群的疏遠——因為自己的原因,他變得不那麽合群了。
與生俱來的不堪會令所有靠近他的生物下意識産生厭惡,對他展露惡意。因着這個原因,靠近他的朋友總會受到來自不同生物的各種聲音:嫌他惡心、勸朋友離開、驅逐辱罵……
作為有情緒的生命,毛毛蟲會欣喜于自己在朋友眼中的分量,可與此相反的,因這重量帶來的後果卻是他不願看到的。
因為一個惡心醜陋的東西脫離生活群體,遠離夥伴,本身就是極不明智的。而因為這個東西與一同生存的人魚群疏離,這種錯誤的選擇,更是荒唐得不該發生。
明知不該連累,便該保持距離。
朋友和例外,只有一次就夠了。
于是他低下頭,很輕地點了兩下:“沒關系,我不在意的。”
接受了道歉,原諒了冒犯,也吞下了交友的話語。
*
碧海藍天如被潑了水墨的水彩畫,逐漸被黑色掩蓋尋不見色彩。
漸暗的天幕下,任渝有一搭沒一搭地甩着尾巴,看着海水順着鱗片紋路滑入波浪中,忽而出聲道:“你為什麽不開口呢?你開口的話,他會很願意和你交朋友的,他并不是一個在意外貌的生物。”
海浪拍打得兇猛,砸起一片水花。任渝仰頭,任憑水珠拍臉,極為放松地感受着熟悉的海洋味道将自己籠罩包圍。
“許是海神的慈悲,賜予了人魚一族敏銳的感知力。它告訴我,你是想和他做朋友的。”他雙手撐在兩側,偏頭輕聲說着。
因為外表帶來的異樣眼光與不自信,他的毛毛蟲朋友很膽小——與生俱來的醜陋與抹之不去的自卑伴随,互不分離将他包圍,他已喪失了交友的勇氣。
“不過我想即便不是朋友,他還是會很樂意帶你翺翔藍天的。他從不失言,是一個非常守信的家夥。”
毛毛蟲趴在石上,沉默地望着面前波光月色,并未給予回應。
夜風混着海水,将海岸變得濕潤寒涼。
有幾滴水珠砸在毛毛蟲周遭,驚得生性怕水的他倒騰腿腳慌張躲避。
任渝卻是并不害怕,将雙手向兩邊挪了幾寸,更為舒服地後仰感受海浪,看似并未注意,支撐的手卻是若有似無地置在前方,替毛毛蟲擋下了來自海浪的所有襲擊。
在夜晚徹底降臨,潮水将海岸岩石堆吞沒前,任渝偏頭,将毛毛蟲放至葉上,将葉子舉了起來。
“抓緊了。”他說。
一陣懸空感襲來,毛毛蟲咬着葉莖抓着葉脈,餘光往下掃,便看到岩石草木于身下飛快略過。
在他因害怕閉上眼時,一道聲音自頭頂傳來,帶着笑意,隐含安撫:“別怕,睜開眼睛,好好欣賞夜晚下的花海山水。這是白天所見不到的靜谧安寧。”
于是毛毛蟲克服恐懼再次睜眼,忐忑看去。
墨色籠罩不見星月光亮,唯有樹影婆娑,如索命鬼魂。
所有色彩光亮皆被夜色吞沒,沉寂無聲。根本不足以稱為美景。
就在他懷疑所謂美麗只是這位長翅朋友信口胡說诓他玩,欲張口呼喊“救命”時,一陣清風撫面将黑雲卷走,他甩了甩腦袋定睛再瞧,便看到了一個與白天的明亮吵鬧截然不同的,另一個小島風貌:
夜色将一切籠上黑色幕布,帶着一股來自黑暗的未知恐懼,恐吓得膽小生物不敢發聲。
但當雲過月出,銀光傾灑的時候,那些隐于黑夜的美麗因月光而隐約得以窺見,一切又變得模糊而神秘。
許是鳥兒多已歸巢休憩,少了鳥啼繞耳,山林變得更加靜谧,只有穿海入林的微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與此起彼伏的蟲鳴在耳邊回蕩。
所見一切都變得神秘夢幻,安靜祥和。
“原來,黑夜也可以這麽美。”他輕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