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說完, 餘嘉忙忙擺手,在嘴巴前輕扇兩下, “反正就那個意思,你們自己明白就好。”
沈霏微笑了笑,也不指明餘嘉不光詞沒說完,還用錯了詞的事。
“嘉姐。”阮別愁淡聲稱呼。
餘嘉又忍不住想搬弄一番,應聲後說:“形影不離,對,我原本想說的是這個, 你們兩個次次都是一起出現, 我就奇怪了,難道有根繩把你們牽在一起了?”
她還做出樣子, 手往沈霏微和阮別愁中間撈,企圖撈到那根透明繩。
沒撈着,透明繩本來就不存在。
類似的話, 林曳說過幾次, 不止林曳, 那些偶爾碰面的街坊也說過。
一開始人人都覺得稀奇,時間久了,在一起這件事便不再稀奇,分開才算。
時間把沈十五和阮十一之間的關系,固化到所有人心裏, 似乎她們一起出現, 就是天經地義。
沈霏微不禁去想, 是不是周圍人的想法和說法太一致, 以至于阮別愁也認為,她們一直在一塊才是正确的。
所以在涉及她的事情上, 阮別愁永遠不會劃分出獨屬自己的空間,而是像一個附屬,徹底合理化自己黏黏糊糊的行徑。
沈霏微并非讨厭,只是認定,在她的身邊,安全系數勢必會降到冰點。
“進來吧。”
餘嘉把人請進門,一邊打着哈欠,一副睡不飽的樣子。
也不怪餘嘉睡不夠,這底下就是歌舞廳,地方不隔音也就算了,有時候歌舞廳不止晚上吵,白天也鬧騰,一天下來,人都要被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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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往上摞高的這十來層,房租都格外便宜,能堅持住在這的,一是貧困潦倒,二還得情緒足夠穩定。
沈霏微推着阮別愁進門,笑說:“挺稀奇的,嘉姐你以前不是嫌吵麽,這幾天怎麽都在。”
以往想見餘嘉還挺難,畢竟餘嘉常往金流走,就跟居無定所一樣。
“我躲人。”餘嘉壓着聲,苦惱地說:“前段時間總有人當僚機,想給我搭線,我哪裏敢沾,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她轉身去拿事先備好的東西,又說:“還是個剛歸國的,到處打聽我的事,明顯是忽然來的興致,可我早就過了玩玩就算的年紀。”
“嘉姐還年輕。”沈霏微嘴甜。
餘嘉愛聽這話,抱着衣服首飾回來,忙将沈霏微上下打量。
算下來她有兩個月沒回來了,不禁感慨:“就這麽一兩個月,怎麽好像瘦了點,看來等會得用夾子夾穩。”
“高三呢,累的。”沈霏微說。
“年級第一也會吃學習的苦?”餘嘉調侃。
“也得費點心吧,總不能把第一拱手讓人。”沈霏微說得輕飄飄的,壓根聽不出壓力,相熟的人都知道,這沈十五又嘚瑟了。
餘嘉以前就覺得這丫頭長得标志,如今細看,标志二字竟還不足以概括對方的相貌。
她這屋的線路已經有點年頭了,燈還是老式的鎢絲燈,在那暖色調的燈光下,十五的一張臉顯得格外有質感。
襯得越發矜貴。
“學校有人追你嗎,不少吧。”餘嘉忽然問,“談過嗎。”
沈霏微正在看餘嘉抱在懷裏的那一摞衣裙,被這冷不丁一句話吓得夠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看向阮別愁。
不看還好,看了就對上眼了。
阮別愁恰好就在注視沈霏微,她神色平靜,似乎能在這一瞬緊迫的氣氛裏做到應付自如。
她很快回答:“沒有。”
“嗯。”餘嘉不覺得稀奇,畢竟雲婷家的這倆孩子眼界都高,她繼而一頓,“嗯?”
她差點以為自己剛才問錯了人。
沈霏微收了目光,她看阮別愁是因為早些時候打過包票,說自己沒心思談戀愛。她可不想因為餘嘉胡言亂語,就讓阮別愁将她判到言而無信的界線裏。
“十一沒說錯,我确實沒那個心思。”她連忙說。
“我說呢,雲婷十六那兩口子也不像古板的,原來是你不想。”餘嘉眼睛彎彎,長相雖然像餘靓,卻比餘靓成熟。
說起“兩口子”時,餘嘉是戲谑的,可能她本來沒這個意思,只單是說笑。
果然,餘嘉很快改口:“哦,說錯,這話可別在雲婷和十六面前亂說。”
說笑的人是澄清了,聽者心裏卻免不了一陣兵荒馬亂。
沈霏微随之想到,雲婷已經用更直白的方式在阮別愁面前出了櫃,她忽然就松了口氣。
阮別愁還是沒什麽反應。
說起來也挺離奇,這三年裏,阮別愁之所以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其實和周圍人脫不了關系。
春崗的人大多忌憚舒以情,極少敢在背後妄加議論,連調侃也不多調侃,生怕傳到舒以情耳邊。
“不會亂說。”沈霏微答應。
餘嘉揉起眉心,嘆了聲氣,“這幾天總睡不好,人也不太清醒,你們別介意。”
“那還要不要試衣服?”沈霏微朝餘嘉懷中看去,這些新裁好的衣裙似乎都挺漂亮。
餘嘉把東西放下,轉身說:“要試,還沒拿完呢,等着。”
除了服裝外,還有一些不太昂貴,看起來卻還算精致的首飾。
大概都是餘嘉自己設計的,有別于市面上的其他款式,顯得很有個性。
在一開始,餘嘉就是靠這些小玩意打進了琴良橋,後來攢到錢,才慢慢做起別的生意,朝金流步步靠近。
春崗的多數人,只要有進金流的念頭,都得走這個路子。
沈霏微挑挑揀揀,她看飾品,阮別愁就在一邊不着痕跡地看她。
阮別愁擅長學習,其一是因為,她有極強的探索能力。
對于胸膛下那還道不明的雀躍,她還在探索着。
看似鈍感十足的人,其實并非真的嘴拙心拙,只是她不習慣表達自己。
在幼年的颠沛流離中,她已經養成了封閉的習性,到現在也難以糾正。
“這個怎麽樣呢。”沈霏微轉向阮別愁,捏着裙子肩部的布料,往身前比劃。
“好适合。”阮別愁沒有思考,但她說得很認真,所以不會讓人覺得敷衍。
餘嘉在邊上搭配了兩套,說:“你先換上讓我看看,不過我看着這打樣和我想要的有點出入,可能效果沒那麽好。”
沈霏微拎着衣裙去換,從浴室裏大大方方地出來。
當衣架子的事,她第一次做,不過不等餘嘉開口,她就很懂行地轉了一圈。
人是好看的,有那樣的相貌在,麻袋都能被襯成時尚。
尤其沈霏微本就是金流出身,在那樣的環境下熏染出一身貴氣。
再說了,她還像阮別愁幼年時候睡前故事裏的公主那樣,處境再潦倒,也不頹靡。
房間擁擠,就連沙發上也全是雜物,偏偏就是這逼仄淩亂的地方,成了臨時秀場。
阮別愁找到個邊角坐下,目光看得隐隐發直。□
她想的沒錯,面前這陪伴她踏過泥濘的人,的确适合各種美好詞彙。
精致的,優雅的,高調的,珠光寶氣的。
任何任何。
只可惜阮別愁的文科沒理科好,她只能一味地,把腦子裏一閃而過的所有好詞,都安到沈霏微身上。
在沈霏微轉了兩圈後,餘嘉納悶搖頭,“不行,還得改改,你幫我試試這幾樣首飾,我拍幾張,你手往絨墊上撘,十一幫着打個光。”
一通忙活下來,沈霏微不算白幹,從餘嘉那拿到了一筆酬勞。
這幾年,徐鳳靜留下的那筆錢沒動多少,沈霏微還挺會掙,尤其她樂意和雲婷四處走動,時不時就能讨到紅包、拿到小費。
餘嘉把兩人送下樓,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揮手,一邊一個勁地揉太陽穴。
她真的要被吵死了。
沈霏微拉着阮別愁從人群中經過,忽然在喧嚣處停下腳步,偎到阮別愁邊上,得扯着嗓子,才能讓阮別愁聽清她的話。
“想不想多呆一會再回去?”
阮別愁是百依百順的,但她其實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
只是,在看到沈霏微噙在眼梢的笑後,便好像很沒有主見地點了頭。
她不是沒主見,只是在沈霏微面前的很多時候,她的順從就是她的主見。
其實沈霏微也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場合駐足過,只是她突發奇想,或許她可以帶十一嘗試一些新東西。
或許十一接觸的新鮮事多了,就沒那麽黏她了呢。
下城的許多年輕人都擠在這,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消磨夜裏的時間。
沈霏微随便晃兩下就很好看,即便彩光打在臉上,她的模樣也不俗,反倒有種說不清的明媚。
阮別愁不看別的,也好像聽不到震耳的音樂,她的行動軌跡,完全是被周邊人推攘出來的。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她才在沈霏微耳畔說:“姐姐,回去嗎。”
沈霏微擠了出去,在灑滿各色霓虹燈的老街上喘氣,說:“回去了,十一。”
阮別愁跟在後邊,無意中瞥見沈霏微興奮的餘韻——
沈霏微的耳朵尖有少許紅。
不是光鮮的場合,氣味、聲音和眼裏所見,多少都有點渾濁。
不過阮別愁認定,沈霏微的确是她年少記憶裏,最光鮮的存在。
回去途中,有一段路很靜,足夠沈霏微平複心情。
沈霏微借機打量阮別愁,沒想到阮別愁還是那副表情。
好像阮別愁根本不用從熱鬧裏抽離,因為她不曾融入。
沈霏微正想說話,很突然地放慢了腳步,睨了阮別愁一眼。
“姐姐。”少女眉頭緊皺。
兩人同時察覺到,身後有人在跟着她們。
不是偶遇,腳步聲明顯是刻意隐藏過的。
對方
就連影子,也一直藏在黑暗之中。
很稀奇,三年裏春崗裏誰不知道沈阮二人是雲婷和舒以情養着的,要動她們,無異于在太歲頭上動土。
就算錢給的再多,也無濟于事,誰也不想有命賺、沒命花。
不難猜,跟在後邊的,壓根不會是春崗的人,除非這個人真的不想活了。
沈霏微不想驚擾對方,還是保持着和原先一樣的步調,只是在多繞了一圈後,才踏進雲上攝影。
中途她已經做足準備,如果對方進犯,她要如何反制。
但對方一直沒有出手。
卷簾門升起又降落。
門徹底關攏,沈霏微才摸出手機,給雲婷打電話。
進門前,她還特地朝樓上看了一眼,雲婷和舒以情的卧室是暗着燈的,人應該還沒有回來。
但在她電話打出去的一刻,樓上傳來了隐隐約約的手機鈴聲。
“婷姐在家。”阮別愁說。
沈霏微有點尴尬,兩個人在房裏沒開燈,搞不好是在做點什麽少兒不宜的事。
幸好阮別愁沒別的反應,不然她真的繃不住。
沒等電話接通,沈霏微就趕緊挂斷了,接着放慢了腳步往樓上走,很懂事地給樓上兩人預留了時間。
她扭頭對身後的人說:“剛剛跟我們的人,挺奇怪的。”
“北市的秀剛剛結束,春崗的陌生面孔不少。”阮別愁說。
沈霏微也是這麽想的。
春崗不大,人口密度卻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對方沒理由這麽精準地算計到她們頭上。
除非早有預謀。
樓上。
雲婷裹着睡袍出來喝水,睨着從樓梯下露面的兩人,興味盎然地問:“打電話做什麽。”
沈霏微硬生生把思緒掰了回來,不去想人家兩口子的事,直接說:“有人跟蹤我們。”
雲婷神色變了,“确定?”
“是有。”阮別愁應和。
雲婷走回卧室,在窗邊勾起簾子一角,借窄窄一道縫往下打量。
街上空無一人。
“怎麽了。”舒以情問。
“有人跟蹤。”雲婷言簡意赅。
舒以情窸窸窣窣起身,出房門後和回來的兩人打了個照面,接着便一言不發地進了畫室。
雲婷踏出房門,說:“先別管,去歇吧。”
“會不會是那個叫盧森的。”沈霏微問。
雲婷擺擺手,催促她們回房。
沈霏微自然沒法再問,沖阮別愁使了個眼色,就轉進卧室。
只是進房後,她坐在阮別愁的書桌前沒動,眼盯着被簾子遮得密實的窗。
忽然有一只手伸上前,不問可否,也不予拒絕地往她耳中塞了一只耳機。
耳機裏在放昨天晚上的那首小甜歌。
“十一,我不慌。”沈霏微說。
次日恰好是周日,橋高的周日是不上課的。
這天,閑置了很久的門鈴忽然被按響,隔了樓層,聲音很輕。
樓下的門鈴仿若擺件,雲婷不愛用,來找雲婷和舒以情的同樣不愛用,而沈霏微、阮別愁手頭有鑰匙,根本用不上。
門鈴響後,沈霏微站在走廊,朝舒以情的畫室看了過去。
舒以情也有所察覺,從房中走出來,低聲說:“找你的,你去,我會跟在後面。”
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方絕對抱有目的,但挑的是白天這個時候,圖謀不一定就是不軌。
沈霏微看到舒以情一只手揣在口袋裏,口袋隆起來一點,似乎藏了什麽東西。她沒喊正戴着耳機寫題的阮別愁,點點頭便獨自下樓開門。
卷簾門徐徐升起,露出一雙男人的腳,對方逐漸展露的身量尤為壯實,最後是一張洋人特征明顯的臉。
盧森。
沈霏微沒退,她在打量對方,對方同樣也在打量她。
沒在對方眼裏看到任何殺意,近半分鐘後,沈霏微才說:“找誰。”
“大人在家嗎。”拳手用蹩腳的金流話問。
“不在。”沈霏微在思索。
“誰在家。”
“十六在家,你要見嗎。”
在提及十六時,沈霏微同樣沒在對方裏面看到波瀾,此人對春崗明顯不熟。
“還有誰?”
“十一。”沈霏微說。
對方大概掂量一下,覺得這個名聽起來輩分更大,所以點了頭,“麻煩你,我要見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