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沈霏微醒了, 伏在窗邊往外打量。她輕輕哈了口氣,在車窗玻璃上描摹街道的輪廓。
或許是來晚了, 蕭瑟大街上沒什麽人,正對着的兩個校門冷冷清清,門衛和學生不知所蹤,只有當值老師站着不動。
和沈霏微想象中的差別不大,琴良橋學區就應該是這樣。
過去聽過太多關于琴良橋的傳聞,所以她對未來的校園生活,根本談不上好奇, 如今身當其境, 甚至還有種“原來如此”的平靜。
心是平靜了,卻還得是實實在在的風平浪靜, 那才算好。
如今危機四伏,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誰會先來。
其實沈霏微想過,要不別來琴良橋了, 就一直待在春崗, 在雲婷和舒以情的眼皮底下。
可誰說得準, 她得在春崗呆到什麽時候,別的一切難道都要因此荒廢了麽。
她沒有确切的主意,不過她後來還是選擇相信雲婷和舒以情。
阮別愁在後面伸手,手擦過沈霏微的肩頭。
“嗯?”沈霏微不解。
小孩在霧蒙蒙的玻璃上落下一筆,替沈霏微補齊了缺角的街道輪廓。
“哦。”
林曳不催沈霏微和阮別愁下車, 只好整以暇地看着, 不禁開口:“不想上學啊?我以前也不愛上學, 不過逃課逃得多了, 後來難免後悔。”
她說話的調子糯而婉轉,但因為咬字很輕, 需要人極認真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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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沒好好學習麽,沈霏微想。
林曳指着遠處中學的外牆說:“後悔沒在那個圍牆裏多呆幾天,外面精彩,卻遠沒有在裏面來得輕松。”
她一笑,又說:“尤其對于長居琴良橋的人來說,這牆外面,再不甘也只有兩條路,兩條都難走。”
會駐足琴良橋的,大多是小門小戶,再如何不甘平庸,也很難擺脫出身限制。
他們要麽留下,要麽離開琴良橋。
兩條路,向上,或是向下。
一邊是被稱之為上城的金流區,或者特區外更廣闊之地,一邊是春崗。
不是誰都能真真正正融入金流,但只需要一個想字,任何人都能随時随地踏進下城,成蛇,成鼠,成泥漿,或是成溝渠。
沈霏微是能聽明白的,她以前在的上城,多少人對琴良橋嗤之以鼻,态度多有不屑,從琴良橋出去的人,極少能擺脫歧視。
“婷姐都跟你們說了吧,十五你在七班,十一在三班,年級按着你們之前的來。”林曳翻看短信,不想因為記岔就誤導了孩子。
“婷姐說過了。”沈霏微點頭,她轉而想起,阮別愁轉學上城時被人欺負的事,冷不丁一個扭頭,朝阮別愁盯去。
小孩背着個空的背包,包是早上雲婷火燒火燎翻出來的。
這包最開始肯定不是用作裝書,或許是旅行包一類的,生生比小孩的背還要寬上成年人的兩掌。
好像能把這麻煩精整個塞進去,沈霏微想。
雲婷和舒以情都沒有帶過小孩,上學要用的文具也一樣都沒準備,臨出門了,才給了點零錢,讓兩人在校門口買。
“去吧。”林曳看了眼時間,眼下還有別的事要做,耗不起了,趕緊揮揮手說:“放學記得到這個地方來,找我的車牌。”
“謝謝林曳姐。”沈霏微推推阮別愁的肩,側身開門下車。
阮別愁也道了謝,然後亦步亦趨,看沈霏微進文具店,便跟了進去。
挑筆的時候,沈霏微用餘光瞥了眼阮別愁,嘀咕着說:“你等會自己能去報到吧,找得到地方嗎。”
阮別愁不像沈霏微那麽講究,抓了一把筆,又挑了點本子,抱在懷裏說:“能的。”
沈霏微狐疑看她,還是放心不下,小聲說:“如果有人撕你本子,在你書上畫畫,你怎麽辦?”
小孩仰頭迎着沈霏微急切的目光,神色尤為平靜。她好像在掂量,沈霏微想聽什麽樣的回答,所以久久沒有吭聲。
“不會說話啦?”沈霏微捏着一杆筆,沒力度地往阮別愁腦門上戳。
小孩像以前她教過的那樣,很順她心意地回答:“不給撕,不給畫,撕了畫了,就還回去。”
阮別愁這樣一字一句地回答,總有種循規蹈矩的呆板。
而她的“規矩”,全部源于沈霏微。
沈霏微哦了一聲,還挺高興,又拿筆往小孩腦門上輕輕地戳,說:“那你記着啊。”
阮別愁乖乖點頭。
路上沒有車,沈霏微過完馬路,回頭看到阮別愁還在校門外站着,那緊盯她的模樣,好像原野上被棄養的小動物。
可憐兮兮的。
遠遠的,沈霏微揮了一下手。
小孩背着偌大一個包,慢吞吞踏進校園,身影很快就被樓房和綠植埋沒。
沈霏微這才察覺,小孩是長大了一些,和剛到沈家時相比,個頭高了許多,也更通人情世故了。
就好像在影樓的階梯上時,小孩湊到她耳邊說的話。
或許在未來某天,阮十一真的可以成為名副其實的保護者。
反倒是沈霏微在校門外踟蹰了良久才進去,短短幾個月,她心境大變。
對于時間,她原本可以稱作是無感,如今卻常常惶恐于時間的流淌。
時間過得太快了,仿佛在分秒間,就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比如,她身邊所有的一切,除了阮別愁外,無一和過去相像。
而今,連阮別愁也在變。
她總擔心自己承載不住這龐雜變動,還有随着變動而來的渺茫未來。
那個摸不清輪廓的未來,如同一只青面獠牙的獸,正虎視眈眈地注視着她。
沈霏微轉而又想,時間還是過得更快點吧,待年紀和閱歷一同增長,她總該能像雲婷和舒以情那樣,像雲下的風,像風中的草。
進校門後,沈霏微沒走彎路,三兩下就找着了教師辦公室。
那位七班的班主任坐在裏面,正在低頭批改作業。
沈霏微進去報了姓名,一眼就瞄見對方擱在桌角的工作牌,工作牌上印有名字,吳語。
莫名有點無語。
吳語歡悅一笑,說:“十五是吧,你來得好早,今天其實可以晚半個小時再來,九點才開始考物化。”
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啊?
考什麽。
沈霏微話都寫臉上了,總覺得雲婷是故意挑的日子,讓她在人家考試當天來報到。
“哦,是月考,你不知道啊?”吳語批改卷子的手一頓,又說:“也好,正好摸個底,你入校前的綜合成績應該是我們這最好的。”
沈霏微不太高興,嘚瑟不起來。
她更加确信,雲婷是故意的。
不過眼前這規規矩矩批改試卷的女老師,和沈霏微印象裏的琴良橋教師分外不同。
以前常在別人口中聽說,琴良橋的師生都不幹正事,學生玩,教師也玩,學校裏常常亂得一塌糊塗。
亂不亂的沒見識到,畢竟現在校園裏也沒幾個人。
說完,吳語起身去給沈霏微拿了一套教科書,還有配套的習題冊,壘起來比山還高。
沈霏微把書抱過去時,才看到這溫溫柔柔的女老師手臂上,有一道五公分長的疤。
疤痕略顯猙獰,沒有縫合過的痕跡。
“先拿着。”吳語說,“要是有缺漏,你再來問我要。”
沈霏微默不作聲,不知不覺學起了阮別愁那套,裝作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模樣。
書太多了,反正今天也沒課,她便往包裏塞了一摞。
只是雲婷給她找的包和阮別愁的不同,要小上很多,根本塞不完。
“給你拿套校服。”吳語将她上下打量,從櫃子裏抽出來一套包裝完好的,“拿回去吧。”
沒叫沈霏微穿,只叫她拿回去,似乎這一環節,不過是走個形式。
沈霏微不好拿,幹脆拆開把衣服披在身上,褲子卷一卷塞進包裏的間隙,轉而再去抱書。
“去吧,後排有兩張桌子是空的,你自己挑着坐。”吳語繼續批改試卷,“等會直接開考,自我介紹就免了。”
原本流逝過快的時間,在考試的這近兩個小時裏,漫長得好比淩遲。
沈霏微坐得很受折磨,尤其她卷子寫得快,兩科都在時間恰好過半的時候寫完。她至多只會花上十來分鐘檢查重算,餘下的時間簡直無所事事。
和上城比,琴良橋的試卷根本沒有難度,沈霏微沒費腦,寫完一閑下來,思緒就忍不住往阮十一那邊飄。
小孩在做什麽,是不是也在考試。
沈霏微不知道,筆帽抵着臉,慢吞吞打量起教室裏坐得稀稀落落的同班同學。
參考的人其實也就過半,很多課桌都空着,而有心參考的人,多半也有心學習,所以沈霏微眼裏所見,這些同班學生都挺像模像樣,很規矩,也還算認真。
窗外沒有喧鬧,倒是時不時有學生插着兜路過,還有人直接将卷子揉成球,踢毽子那樣邊踢邊走。
那些恣意妄為的,和教室裏寫試卷的那些,似乎有種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彼此互不打攪。
這其中多半有學校的管束,還因為這裏是琴良橋。
琴良橋多數人都是從春崗摸爬滾打過來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素來有仇報仇,極不要命。
久了,互不幹擾就成了這裏約定俗成的準則。
沈霏微親身感受到了衆人的邊界感,心想這樣也好。
這樣,就算對門的阮別愁再怎麽三棍子悶不出一個屁,大概也沒人會特地去欺負她。
沈霏微估摸着時間,想提早把卷子交了,好去阮別愁那看看。誰知,卷子還沒交上,她靠着的窗邊忽然冒出來一個腦袋。
窗外小孩沒表情地看她,那靜悄悄的樣子,有點像索命鬼。
沈霏微愣了一下,又定睛看了兩秒,才确
認來的就是阮別愁。
“十一啊。”她輕悠悠出聲。
阮十一沒回應,伏在窗上不動聲色地往裏打量。
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又變得格外警惕。
走廊上不斷有人經過,大概他們在這個校園裏,從未見過年紀這麽小的孩子,所以都有些驚訝,但沒人開口調侃,不過是多看了幾眼。
沈霏微提前交了卷子,拎着包往肩上一挎,走出去說:“十一,走啦。”
她披着過于寬大的校服,好在身姿高挑,所以襯不出羸弱,倒跟個模特架子一樣,反将藍白兩色的校服襯出了幾分好看。
漂漂亮亮的,笑起來格外明豔。
在最低微的時候也不會顯得太落魄,她好像永遠不會氣餒,也不會因為過度不甘,而變得矯情狼狽。
阮別愁定定看着沈霏微,在以前,她聽過很多關于公主的睡前故事,直至見到沈霏微,公主這個詞在她心裏,才終于得到具象化。
“走啊。”沈霏微下巴一努。
走廊上有人壓低聲音說:“喂喂,你認識春崗的雲婷?聽說是她給你辦的入學申請。”
沈霏微往那邊瞟了一眼,不想多說,就坦坦蕩蕩地應了一聲。
“嗯啊。”
邊上再沒人吱聲,想必他們多少都聽說過,春崗有個叫雲婷的女人路子很野,她強就強在,人脈極廣,許多厲害人物都得敬着她。
沈霏微拉着阮別愁出校,低頭說:“以後你別來找我。”
“為什麽。”阮別愁問。
“人太雜,我不喜歡你到那去。”沈霏微直說。
阮別愁點了兩下頭,看着沈霏微問:“姐姐考得好嗎。”
“很簡單啊。”沈霏微眉一擡,嘴角挂着笑,露出點顯而易見的得意。
阮別愁的眼彎了一小下,笑得很短暫,好比昙花一現。
其實一天來回跑兩趟還挺累的,尤其路途還不算短。
林曳只是模樣看着嬌,實則一天下來也不露乏态,還正如她答應的那樣,車總能按時停在影樓和校門外,不會讓沈霏微和阮別愁多等。
是在當天傍晚回去後,沈霏微才聽到消息。
施遠駒死了。
這天傍晚,雲婷遲遲沒有回來,而舒以情也不提雲婷去了哪裏,沈霏微便尋思着,是該等飯還是做飯。
她是不會,但不妨礙她害怕舒以情下廚。
和廚藝相比,舒以情那過于陰郁的脾性,都顯得和藹可親許多。
也好在,琴良橋的學校沒有布置作業的習慣,向來靠學生自覺,所以在回去後,沈霏微和阮別愁把書包一放,就閑着沒事做了。
沈霏微鬥膽拉開冰箱門,尋思着有什麽菜可以拿來用用,接着就看見舒以情踏出了畫室門。
舒以情還拿着畫筆,顯然是聽見聲音才出來的,她瞥沈霏微一眼,問:“餓了?”
沈霏微看向阮別愁,小孩悶聲不響,她只好硬着頭皮點頭。
“忍忍,雲婷等會帶飯回來。”舒以情說。
沈霏微安心合上冰箱門,不過問雲婷的去處。
舒以情卻說:“她到金流去了。”
沈霏微一愣,如今聽到這兩字,酸楚還是會在胸膛下泛濫成災。
前面這十五年,她和金流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她的過往,就是由上城的一塊磚、一個面孔壘起來的。
她沒法做到若無其事。
不過沈霏微很快反應過來,舒以情從不說廢話,雲婷會去金流,部分原因或許在她。
果不其然。
“是施遠駒的事。”舒以情又說。
“啊?”沈霏微沒來由地慌了一下。
舒以情卻不再多說,提着畫筆回房去了。
飯桌邊上,阮別愁看了沈霏微一陣,拉開書包抽出習題本,聲音沒什麽起伏地說:“姐姐,教教我這個。”
沈霏微回神,過去掃了眼題目,很莫名其妙地盯起眼前的小孩。
阮別愁仰頭。
“你怎麽連這個都不會。”沈霏微沉沉嘆氣。
阮別愁的眼神太幹淨了,又很靜,有種死氣沉沉的呆板,似乎從來不會流轉。
如果是故意撒謊,總該有半分閃躲,但沈霏微盯了十來秒,還是找不到任何破綻。
沈霏微不得不給她講題,一邊尋思,這樣的小孩還有沒有救。
大約過了四十分鐘,雲婷終于到家,她的面色不算和緩,甚至還能窺見一絲凝重。
“婷姐。”沈霏微喊。
雲婷提着飯菜上樓,在沈霏微面前停步,她放下打包袋,轉而将亮着屏的手機放到桌上。
沈霏微不明所以。
“施遠駒死了。”雲婷微微俯身,雙臂往桌上一撐。
沈霏微聽到“死”這個字時,有一瞬極為茫然,嘴唇有點哆嗦地說:“怎麽會。”
不完全算害怕,惋惜之類的情緒也幾乎沒有,在被施遠駒扔到下城,繼而得知徐鳳靜這些年膽戰心驚的原因後,她早把施遠駒視作渣滓。
她只覺得有點荒唐。
她想,施遠駒不是有随身保镖麽?
“看。”雲婷劃拉手機屏幕。
緊跟着呈現出來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個只有十來秒的視頻。
這俨然是在遮擋下拍出來的,可視範圍很窄,只依稀能看到昏暗的電梯井,和一個被擡出來的人影。
“上午的時候,騰駒大樓電梯失控,他墜亡了,只有他一個人。”雲婷繼而補充,“很湊巧,騰駒其他人都不在,全在翠珀大道團建。”
沈霏微僅憑視頻裏一閃而過的袖扣,确認了死者的身份。
雲婷将視頻重播了一遍,說:“是意外身亡,我從別人那拿到了大樓的監控,電梯看起來不像被人動過手腳,但你信嗎。”
沈霏微固然是不信的,電梯失事,那是多小的概率,且不說還是在騰駒的辦公大樓。
背後人的手段殘忍到不管不顧,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施遠駒有心規避,也沒能逃過。
再看一遍,沈霏微毛骨悚然,轉而又覺得不對勁,詫異問:“他的兩個保镖呢。”
“一個在停車場,一個告假了。”雲婷拿回手機,“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能證明他的保镖是可信的,同樣也不能證明,他們早被收買。”
沈霏微掌心冒汗,她很清楚,下一個或許就是她。
“沒必要怕,有我和十六在呢。”雲婷輕推沈霏微後背,像在給她莫大助力,“許多人忌憚十六,再怎麽也不敢不計後果地沖你下手。”
沈霏微也便沒那麽慌了。
“不過,我去上城的本意不是這個,這個視頻,是我在盯鄧天呈的時候,恰好收到的。”雲婷收手,臉上的凝重稍有松動,“一個好消息,鄧天呈不止一個手指掉了。”
“啊?”沈霏微又愣住。
“我有意打聽鄧天呈的消息,鄧天呈欠債太多,其中一位債主,以為我也在鄧天呈那吃過虧。”雲婷輕笑,“敵人的敵人,可不就是朋友麽,那個人問我有沒有主意,我說,那至少要先把鄧天呈釣出來,怎麽釣,自然是投其所好。”
“你……”沈霏微立刻看向雲婷幹淨的手,不敢想雲婷的手有沒有沾到血。
“不是我。”雲婷擡手,往沈霏微側頰戳去,“那個人去擺了個局,鄧天呈上鈎了,輸了好幾位數。”
說完,她比了個手勢。
十一位數。
沈霏微心驚。
“是他兒子,把他的手剁了。”雲婷轉身朝向畫室,“這其中也不知道是誰慫恿的,現在鄧天呈在醫院,手沒接回去,他背後的老板不願意出錢。”
舒以情聽見聲音,又從畫室出來了,她邊脫下圍兜,順手挂到了椅背上。
雲婷走得很近,二話不說就想攬舒以情的腰,差半步的時候,被舒以情不輕不重地踢了小腿。
沈霏微久久才從震撼中抽離,鄧天呈這手指掉的,完全是她想不到的掉法。
很意外,但又合乎情理。
鄧天呈的兒子的确該恨他,要不是鄧天呈到處欠債,他說不定還能過得舒坦些。
“晚上到彭挽舟那走一趟。”雲婷回頭說。
沈霏微應聲,額頭埋到桌上,輕輕吸了一口氣,好平複情緒。
耳朵離桌面很近,導致筆尖在書頁上沙沙劃過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
沈霏微側了一下頭,看到阮別愁還在寫題,寫得挺認真,似乎對旁人的談論漠不關心。
“會寫麽。”沈霏微問。
阮別愁好像思索了一下,才慢慢悠悠地搖頭。
看起來,她對信息的處理格外緩慢,很容易博取旁人的憐愛。
沈霏微只好幫着看題,讀完題又是一陣沉默,嘆氣說:“我不是教過麽。”
“忘記了。”小孩很坦白,讓人不忍心責備。
沈霏微把阮別愁手裏的筆掰過去,筆尾碰向對方耳廓,說:“我只教你最後一次,提起耳朵聽。”
頓了一下後,阮別愁的兩只手捏在耳朵上邊,确實将耳朵提起來了。
沈霏微愣住,随即在草稿紙上列起式子,分星劈兩地給這麻煩精講仔細了,她放下筆,說:“我還有哪裏沒講明白麽。”
“明白了。”阮別愁将草稿紙翻了一面,好像照貓畫虎那樣,把沈霏微剛才的式子原原本本地寫了下來。
很快,也很準。
沈霏微懷疑阮別愁根本不懂,只是一眼就背了下來,可這又很不合理。
如果記性真有這麽好,阮別愁剛才根本沒理由說忘記,除非是魚的記憶。
沈霏微姑且就當她是。
晚上的這頓飯,雲婷吃得格外不專心,要不是沈霏微彎腰撿掉在地上的米粒,壓根不會發現貓膩。
雲婷翹起一條腿晃悠,每晃一下,都恰好踢在舒以情的小腿上,踢得很輕。
飯前舒以情踢雲婷腿的那幕,沈霏微恰好看見,沈霏微不難猜到雲婷的本意。
她的臉驀地通紅,匆匆移開目光,不敢正眼看那私下親昵的兩人。
以前見到兩人諸如此類的舉動,她至多只覺得氣氛旖旎,如今知道實情,她毫不猶豫地認為是調情。
因為雲婷含笑,而舒以情也沒有收腿,只是輕飄飄地在雲婷膝上落下一掌。
啪。
阮別愁哪知道沈霏微為什麽紅臉,吃完飯還把掌心貼到沈霏微額頭上,說:“姐姐在發燒嗎。”
“沒有。”沈霏微兩只手捧住自己的臉,不給人看。
“消消食再走。”雲婷看向阮別愁,“十一也一起去。”
上次只帶沈霏微去露了臉,這次她肯定是
要帶上阮別愁的。
阮別愁沒有異議,她上次本來就想跟着去。
夜色一至,兩大兩小同行穿過街巷,再次邁進沈霏微認定的危樓。
狹窄空間裏,一戶或許蝸居了不止十號人,牆磚并不隔音,各種聲音頻頻傳出,混在一起。
在一改髒亂的那層,雲婷停下腳步,像上次那樣叩開了一扇門。
屋裏的麻将局似乎剛散,桌面還很亂,其他三方已不見人影。
彭挽舟坐在桌邊抽煙,斑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不顯老态,反倒精神凜冽。
“彭姐,上次約定好的,我來兌現了。”雲婷坐到彭挽舟對面。
彭挽舟顧及孩子,立馬撚滅了煙,背往後一靠,說:“我收到消息了,你做的?”
“這麽殘忍的事,是我會去做的麽?”雲婷意味不明。
彭挽舟暢快地笑了兩聲,“他身邊的人太多了,我本來以為,沒人能傷得了他。”
“我也是這麽以為的。”雲婷說。
“知道跟在他身邊的,是哪一方勢力嗎。”彭挽舟問。
“我也想知道,可惜沒什麽線索。”雲婷眉梢微擡,“那些保镖是從各方接了傭金單才來的,拿錢辦事,其實不清楚背後雇他們的人是誰。”
“不過是個賭鬼,哪來的這麽大能耐,他身後怕是藏有秘密。”彭挽舟并不好奇,只是據實推測,畢竟鄧天呈的秘密,和她毫無瓜葛,“罷了,他那手從今往後應該是廢了。”
“彭姐,我要的東西,該給了。”雲婷伸手。
彭挽舟失笑,“少不了你的,我向來說到做到。”
說着,她起身往裏間走,在佛龛下的木櫃裏,取出了一只檔案袋。
雲婷拿到,反手便塞給沈霏微。
沈霏微抱在懷中,她看雲婷沒使眼色,也就沒有當面查看。
彭挽舟是講合約精神的,之前答應了雲婷的,當真一樣都不會少。她擺擺手說:“外面等一會,我去給你們拿額外的報酬。”
裏間還有別的門,看起來,這一層的許多房間都是連通的。
“有勞。”雲婷撘着沈霏微的肩轉身出去,當自家似的,還招呼兩個小孩坐下。
沈霏微坐在麻将桌邊,低聲問:“是回去再看嗎?”
“嗯,盡管放心,以彭姐的為人,裏面的東西不會少。”雲婷随手在牌桌上摸了一張背着的麻将,拇指一抹,“發財。”
翻過來還真是。
沈霏微上次沒摸出來,這次學着用指腹摩挲,隐約摸索到一點門道。
阮別愁看沈霏微摸,也跟着摸,只是她不聲不響,誰也不知道她心裏想的那個,和牌面對不對得上。
只舒以情環臂等待,還是一貫的陰郁。
片刻,彭挽舟拿着一只牛皮信封出來,上面還壓着個印有兔子圖案的紅包,說:“小的那個,給小妹的。”
雲婷拿給阮別愁,笑說:“跟彭姨道謝。”
“謝謝彭姨。”小孩規規矩矩地開口。
彭挽舟點頭,說:“今天來晚了,下回早點帶小孩過來,還能多讨幾個。”
雲婷掂量了一下手裏的牛皮信封,笑說:“這不是沒想到,你今天的場會散得這麽早麽。”
“別說了。”彭挽舟擺手,滿臉不悅,“林曳沒來,說是累着了,要早睡,另一個人來頂了位置,牌品不太好,人容易燥,一上頭就愛摔牌。”
“那是挺麻煩的。”雲婷看向舒以情,似是調侃,“下次讓十六來?”
彭挽舟多半也是忌憚舒以情的,動作不太明顯地頓了一下,摸出一根煙遞給雲婷,說:“怎麽好意思占十六的時間,打牌麽,這個不合适,就換另一個合适的。”
“說的也是。”雲婷沒接,看了舒以情一眼,說:“心領了。”
彭挽舟早看出這兩人之間的那點事,飽含興味地哼了一聲,“行,這次也兩清了,以後有事還會找你。”
“下次給彭姐開個友情價。”雲婷打趣。
彭挽舟含笑,手指在煙上點了兩下,以示同意。
“那我們回了?”雲婷起身。
“嗯,不送了。”彭挽舟自己點了煙。
沈霏微跟着起身,她一起,阮別愁也起。
這夜,沈霏微倒是走得比前一次自在了許多,只不過心裏仍是沉甸甸的,好像檔案袋那點重量被無限放大,壓得她心尖發麻。
出了樓道,沈霏微才說:“你不是說,我媽媽是你最後一任雇主。”
雲婷明白她的意思,慢悠悠說:“不騙你,确實是最後一任,你覺得其他人給的那點東西,能雇得動我?”
沈霏微可不敢說。
“我以前做的是賣命的活,傭金不低,不過還是現在好,相比之下,現在可安逸太多了。”雲婷眯眼感慨。
舒以情皺起眉,神色明顯不悅。
往常時候,雲婷再怎麽說笑,舒以情的神色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沈霏微多看了舒以情兩眼,得出結論,雲婷沒說謊,她從前的工作的确需要賣命。
是見過大風大浪,也是在刀尖上經歷過生死一刻的人,所以雲婷如今所見再如何兇險,也能做到雲淡風輕。
沈霏微嫌那檔案袋勝似千斤重,幹脆手臂一擡,壓在阮別愁頭頂上。
阮別愁停了兩秒,又面不改色往前走,好像能做到有求必應。
回去後,沈霏微才在雲婷和舒以情的注視下,将檔案袋的繩緩緩解開。
她其實挺緊張的,這根繩每解開一圈,她就離真相更近一步。
正解着,一只手抓了她的衣擺,似乎同她一樣緊張。
是阮別愁。
沈霏微哪願意露怯,尤其在小孩隐約也怕着的情況下。她當即解得飛快,打開紙袋時沉了口氣,随之将裏面的資料一股腦抽出。
挺厚一沓,有照片,有簡單的過往史,竟然是……
海外一座監獄的囚犯名單。
“伊諾力。”舒以情念出聲,語氣裏透露出濃烈的陰冷。
沈霏微當即仰頭,看向站在一邊的雲婷。
在這瞬間,雲婷的神色也變了,“翻。”
沈霏微依次翻開,她雙眼掃過的每一張照片,都是外國人,而他們的監管時長,全在二十到二十五年不等,入獄時間,大部分在徐鳳靜代表施家購入洋煙的那一年。
“什麽意思?”沈霏微茫然無措,“這是媽媽車禍前在追的東西?”
“檔案袋是密封,包括我們,在打開前,根本不知道裏面是什麽。”雲婷目光銳利,“鳳靜既然會追,想必一定清楚原委。”
沈霏微怵怵點頭。
“還有一個需要留意的點。”雲婷豎起一根手指,“這東西必是從海外來的,誰帶來的,又是要給誰?”
電光火石之間,沈霏微抓到了些許頭緒,“還有第三個人?”
雲婷颔首,“想來,是有人特地給鳳靜帶過來的,只是中途被截了道。對方有意透露信息,大概率和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有仇。”
逐漸明晰,沈霏微指尖帶顫,急求認同地看向雲婷,“這些全是外國人,如果我們要找的人在裏面,那是不是說明,他是貨主?”
“大概率是。”雲婷贊成地笑了,“或許東西到三明口的時候,他恰好出事,東西便被運輸方私自脫手了。”
可惜名單裏的罪犯,無一例外,都是因為私自售賣違法物品入獄。
看起來,許多人都有可能售賣那批來歷不明的煙。
雲婷看了良久,彎腰直視沈霏微,說了一聲“抱歉”。
沈霏微有點難過,她不想聽雲婷這麽說,但這一聲抱歉,其實也在她意料中。
沈霏微如鲠在喉,良久才惶惶地說:“怎麽才能找出他。”
“入獄,也可能是他自保的一種手段。”雲婷面色沉沉,“如果那個人真的在檔案之中,那想必監守已經出現松動,他能間接地接觸到任意一個人,但外面的人,誰也接觸不了他。”
這正是沈霏微憂心的。
假設真是如此,那她哪來的機會,她倒是不怕時時刻刻的提心吊膽,只怕背後黑手能永遠有自保的餘地。
在沈霏微翻到最後一頁資料的時候,雲婷忽然伸手抽走了。
舒以情湊過去看,用滲着寒意的聲音,念出那個名字,“埃蒙科夫。”
“這位是老熟人了。”雲婷哼笑。
沈霏微側耳去聽。
“早料到他好日子不長,幾年不見,竟然在這裏碰到了。”雲婷說。
“這是誰?”沈霏微不願放過任何可能性。
雲婷把資料還到沈霏微手裏,說:“以前海外某個地方的地頭蛇,我因為他差點沒命。”
沈霏微忙不疊看向雲婷。
“那次是十六救了我,我是活了,十六卻陷入危險。”雲婷冷笑,“其他的不能再聽了,十五。”
沈霏微頭皮發麻,當即閉嘴。
“這個人極陰險。”舒以情難得出聲評價。
“那一年入獄的人也太多了,這不就巧了。”雲婷彎腰,發梢掃在紙上,“誰是被拉去墊背的幌子,誰又在隐藏自己?”
舒以情連同着檔案袋,把東西全部拿走,“時間太久,不一定查得到。”
那零星因檔案袋生起的火苗,也随檔案袋熄滅。
沈霏微覺得希望應該不大,畢竟那地方不是她足下的土地,它隔了汪洋。
果不其然,後來舒以情一直沒能帶回來消息,真相甚至沒有浮出水面,又咕咚沒入海泥。
兩個月後。
在一個平平常常的周末,沈霏微正薅着阮別愁的頭發,一邊寫作文,餘光瞥見雲婷神色凝重地接了個電話。
沈霏微只瞄了一眼,手中薅得盡興。好端端一個小孩,平時營養沒少到哪去,不知道怎麽就頻頻長起白發,她總能在黑發中翻到那麽兩三根。
小孩無動于衷,也在寫作文,筆下的字跡有幾分像沈霏微,似乎是照着寫的。
“十一啊。”沈霏微喊習慣了。
尤其小孩自己也認可,還巴不得沈霏微只這麽喊,否則也不會在夜裏時,悄悄在沈霏微耳邊說:“姐姐,以前的名字就當成我們不能說的秘密,好不?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當時沈霏微還挺納悶,怎麽,雲婷和舒以情的記憶被挖走了,其他人也失憶了?
不過她還是答應了,她經歷過這個年紀,知道這個時期的小孩,總喜歡掰扯出一些不存在的秘密,來博取愛和親密。
她總覺得阮別愁像
離群的幼獸,基于這一印象,她常會将阮別愁的細聲細語當成撒嬌,會覺得對方可憐,也會別別扭扭地答應請求。
書桌前,阮別愁的頭發被薅得很亂,顯得略微毛躁。
沈霏微不由得笑出聲,随便捋了兩下說:“頭發長了。”全不提白發的事。
她估摸阮別愁心裏還壓着事,年紀小又不懂疏解,所以年紀輕輕的,白頭發都長出來了。
“那。”阮別愁停頓了一下,“去剪嗎。”
沈霏微尋思着自己也很久沒修發尾了,就扭頭朝正在通話的雲婷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帶十一出去。
出門不到百米就有家理發店,老板手藝應該還不錯,畢竟雲婷就是在這剪的。
沈霏微坐下就說自己要修發尾,阮別愁卻悶聲不響,好像沒有主意。她歪頭打量阮別愁好一陣,在腦海裏搜羅适合對方的發型,說:“給她剪個妹妹頭?”
老板撩起阮別愁的頭發撥弄了兩下,看着鏡子裏還顯稚嫩的女孩說:“剪個一刀切吧,和這臉蛋更搭,很酷。”
阮別愁不吭聲,就單看着沈霏微。
沈霏微想不明白,老板怎麽能在這麻煩精的臉上,看出酷這個字。
不過一刀切還是剪了,切得夠平夠齊,跟鐮刀砍下去的一樣,只是落在沈霏微眼裏,還是酷不起來。
阮別愁根本不追求什麽酷不酷,只要沈霏微點個頭,她就把圍布揭了。
大概因為十一臉上還未脫稚氣,切平且厚重的發尾又增添了不少鈍感,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有種裝模作樣的拽。
多看兩眼,沈霏微哧地笑了。
沈霏微付了錢,走出店門時似乎就看順眼了,瞅了阮別愁好幾次。
不拽了,又乖又呆。
“不好嗎。”阮別愁低下頭撥弄劉海。
沈霏微拿開她的手,不給她撥亂,笑說:“挺好的呀,以後就保持這樣吧。”
不過是更了個名,裏子是一點也沒變。
阮別愁偶爾沒有情緒的時候,眼黑沉沉的,會有少許怵人,偏目光一集中,又變得懵懂澈亮。
眼底的死寂,也就成了寧靜。
“聽姐姐的。”阮別愁說。
“回去了,十一。”沈霏微下颌微擡,修得很漂亮的頭發在身後甩着。
回去的這百米路,兩人走得格外慢,是因為沈霏微一邊在掂量時間,省得回去的時候,雲婷的電話還沒打完。
所幸到家後,雲婷挂斷電話已經有一陣。
舒以情沒在畫室裏,而是姿态很舒展地坐在客廳,她頭發披散,原來用來盤頭發的畫筆,被她撘在手指間轉。
看到沈霏微和十一回來,雲婷才說:“鄧天呈死了。”
這是繼施遠駒後,沈霏微聽到的第二個死字,只是比起施遠駒,鄧天呈的死更令她意外。
鄧天呈身邊的保镖,那可是從未少過,他背後的人似乎巴不得他長命百歲,他就好比一坨朽木,明明病入膏肓,還要被人強灌生機,茍延殘喘。
“怎麽死的?”沈霏微怔愣。
“這個倒不能怪別人,他是半夜猝死的。”雲婷淡哂,“不過他死之後,平時跟在他身邊的保镖都散了,我找人追蹤他們的去向,發現了有意思的事。”
沈霏微巴巴看她。
雲婷朝舒以情伸手,一副讨要東西的模樣,态度一下就柔了下來,只是噙在眉眼間的笑意裏,摻了幾分打趣。
舒以情從口袋取出煙盒和打火機,卻不給雲婷,而是疊放着擱在桌角上。
雲婷只能收手,慢聲說:“有兩個挺機靈,通過當時注銷了身份的委托人,查到了背後的實際老板。兩人大概是嫌尾款給少了,從金流直飛A國,出機場後直接到一處住宅區堵人。
“原來他們要堵的人叫韋實良,原名韋左,以前是做船舶運輸的,十五年前,他因故把手頭上的活托給了親弟韋右,一托就是大半年。
“韋右死活愛顯擺,讓裏外的人都以為,他才是家業的實際擁有者。他品行差,貪錢,半年裏吃了幾個黑單,順勢還收買了做賬的鄧天呈。”
“當年的煙,是不是就在黑單裏面?”沈霏微靈光乍現。
“多半是。”雲婷點頭,“黑單的事,韋左氣歸氣,實際沒太記恨。後來韋右出意外死了,他才意識到,當時的黑單問題很大,幹脆轉行改名遠走A國,還讓鄧天呈把嘴死死堵上。
“當年跟他的那群弟兄,就剩鄧天呈還在。鄧天呈背刺他的事,他未必忘得了,只是他沒那個手段,殺不了,就只能捧着。
“他不想跟韋右落到同一個下場,就把鄧天呈捧在手心,生怕他化成水後,當年的細節會随之外流,從而被人知道,他在其中其實也有受益,這也是他當年沒有記恨韋右和鄧天呈的原因。”
舒以情轉動畫筆的手一頓,給雲婷倒了杯水。
雲婷喝一口,繼續說:“韋左怕得要死,還不聰明,實際上那個人根本沒動他的心思,否則早下手了。”
“所以他。”沈霏微目光炯炯,“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多半只有韋右知道,但韋右已經死了。”雲婷說,“鄧天呈不跟船,只是個遠程做賬的,知道的也不多,他在韋左那甚至沒挂過名,接的活也過于零散,不怪我們現在才知道他和三明口貨船的關聯。”
又斷了線索,如同疾行的車倏然熄火。
已經經歷過同樣的失落,再次得知調查碰壁,沈霏微也便沒有那麽難過了。
“再看看吧。”雲婷說。
好在沈霏微沒有氣餒,她想,那就等吧,等到那個人出獄,有更多更明顯的行動,等對方殺到她的面前。
五年也好,十年也好。
她會做足準備,像銅牆鐵壁鐵壁那樣迎接對方的殺意。
她要像雲婷和舒以情,不當溫室的花,要做野火裏肆意搖曳的草。
只是,想歸想,真做起來,其實沈霏微還是免不了有幾分怠慢。
每每早起,她還是會用腳背去踢阮別愁的後腰,催着對方先去洗漱。
而在那天過後,阮別愁黏得更緊了。她在情緒表達上,始終像感官失調,卻偏偏能準确無誤地感受到沈霏微的情緒變化,總能在最恰到好處的時候,去牽沈霏微的手。
兩人早出晚歸,起初晨跑時,阮別愁還總會落後沈霏微一截,後來逐漸追上,已能和沈霏微并肩。
也正是在晨跑過程中,沈霏微發現,當初她去買退燒藥的店鋪,終于被勒令關門了,老板因為銷售不合規藥品被捕。
後來的日子,每天都過得很相似,傍晚從琴良橋回來,兩人坐下不到半個小時,又得往北市走。
在訓練場裏,沈霏微選了雲婷,阮別愁随後擇了舒以情,各自跟一個老師。各類搏鬥術從零開始學,學得差不多了,雲婷和舒以情才教給她們冷兵器。
期間還算安穩,除去練習時的磕碰,兩人幾乎沒有受到過外來傷害。
在雲婷和舒以情的照料下,沈霏微和阮別愁抽條很快,尤其阮別愁,她畫在牆上的刻度,在初中時就已能和沈霏微齊高。
沈霏微挺不服的,可實在沒有辦法,但她更想不通的是,阮別愁這魚腦記憶、教過就忘的人,竟能在初中跳過一級。
所以在沈十五以最高分考進橋高的第三年,阮十一也考了進去。
還是太黏人了,沈霏微偶爾會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