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這大概是專門的麻将室,而因為來這的人酷愛抽煙,所以牆上開了專門的通風口,還裝了排氣扇。
此時扇葉旋得飛快,旋出黑蒙蒙一個圈,和夜色合二為一。
和彭挽舟同桌的都是女人,她左手邊那位身穿黑色西裝,頭發剪到耳下,看模樣幹練利落,精英氣十足。右邊的穿墨綠旗袍,摸麻将的手塗了大紅的指甲油,還有一位穿着睡袍就來了,頭發還卷着卷發筒。
四個人別具特色,身上仿佛彙集了下城所有的色彩。
是縮影,說不定也是代表者。
下城裏有幾分能力的,話事的,有宏大意望的,一時間都在沈霏微眼前有了輪廓。
雲婷走向彭挽舟,手很平常地撘上麻将桌,雖然微微彎着腰,卻丁點不顯得谄媚,反而很是自在灑脫。
她說:“煙怎麽滅了,彭姐等着我給你點呢?”
“不抽了。”彭挽舟往後一倚,掃了面前豎起的麻将子一眼,說:“這剩下的半局你給我打。”
其餘三人倒是沒有出聲嘲谑,這樣的場面大概見得多了。
那個頭上卷着卷發筒的女人笑說:“打不過還喊救兵,彭姐你這就不對了,你得加碼。”
“彭姐當然會加。”雲婷氣定神閑地站在邊上,“不過我也不會讓彭姐丢人。”
說是讓雲婷代打,但彭挽舟根本不挪位置,就讓雲婷站在邊上替自己出牌。
雲婷站得閑适,在輪到彭姐出牌的時候,她食指一推,打出一個條子,扭頭說:“十五,來學。”
沈霏微已經記牢了自己的新名字,不過在聽到雲婷點她名時,還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是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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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來就不自在,如今更加局促,不得不慢吞吞挪步到雲婷身後,心想,這其實才是雲婷要教的“實用”東西吧。
這麽說,她之前的猜測也沒錯。
那頭戴卷發筒的女人又發話了,“不是有個十六了,怎麽又來了個十五,原來這數字不是按歲數排的啊?”
“還有個十一,快小升初了。”雲婷說。
沈霏微只看得懂那些個“三萬”“五萬”,“東南西北”,還有什麽餅餅條條的,但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有什麽用,怎麽才能贏,她是一概不知。
雲婷邊出牌,邊給沈霏微講,牌桌上另外三個人還以為能從她口中聽到彭挽舟的牌面,沒想到雲婷講得滴水不漏,壓根連半個牌也不透露。
沈霏微上學時的成績可是頂好的,學東西向來很快,聽了雲婷寥寥幾句,她很快就明白了這玩意的玩法,甚至還能在心裏搗鼓出個算式來。
“看樣子,這局大家牌都爛,不慌。”雲婷游刃有餘,點着自家末尾的一個麻将子說,“等個牌,讓彭姐面子上過得去。”
桌上的一圈牌已經所剩無幾,三個人明面上在笑,牌卻打得謹慎小心,且都暗藏殺機,都猜不準雲婷想要什麽。
“這個牌,十五你來摸。”雲婷單臂撐着牌桌,“摸仔細點。”
沈霏微頂着衆人的目光伸手摸牌,指腹下的凹痕有些雜亂。她還是第一次摸牌,就算眼睛記住了,手也摸不出個大概,一時間估不準。
“看看。”雲婷說。
沈霏微收回手,看得一愣,好像還真是雲婷想要的那一個。
“胡了。”雲婷看向彭挽舟,眼裏含了點興味。
彭挽舟剛才一直挨着座椅後背,聞言意外地打直腰身,等沈霏微不太熟練地把手上那一列牌放倒,才吃驚地“喔”了一聲。
加了碼,但這胡法實在算不上太精妙,所以一圈牌打下來,彭挽舟其實贏的不多,不過,面子上的确過得去。
另外三個人輸得也不算慘烈,不過是蛋糕上挖了點奶油,不痛不癢,輸了倒也能笑得開。
看到那三個人都在笑,沈霏微才明白,雲婷為什麽沒有把牌做大——
雲婷既不想讓彭挽舟丢面子,也不想得罪另外三人。
彭挽舟數着錢,拉住沈霏微就往她掌心裏塞,說:“見面禮,學業進步。”
沈霏微手足無措,慌忙看向雲婷,不知道這錢該不該收,薄薄幾張紙格外燙手。
“彭姐給的,你就拿着吧。”雲婷笑說。
沈霏微捏着錢,頂着衆人的目光艱澀出聲:“多謝彭姐,彭姐……心想事成。”
應了剛才彭挽舟祝她“學業進步”。
彭挽舟笑得臉上皺紋微微一擠,擺手說:“過了,你這年紀喊我彭姨就行。”
沈霏微立刻喊了一聲“彭姨”。
牌桌上的另外三個人,見狀也拿了錢把沈霏微招到面前,有兩個甚至還随身攜帶了紅包。
“小妹,過來。”那頭上戴着卷發筒的女人說。
沈霏微下意識看向雲婷,見雲婷沒有任何表示,思索之下還是忐忑不安地走了過去。
等沈霏微走到那女人面前,雲婷才開口,“喊靓姐,這位姓餘,單名一個靓。”
“靓姐。”沈霏微低着頭說。
餘靓往沈霏微手裏塞上紅包,拍着她的手背說:“小妹真乖,以後跟着阿婷多學點,在我們這,多學點才能混得開。”
沈霏微連連說是,無助到恨不得鑽進那麻将機裏。
穿西服的短發女人也招了手,長的是一副精明的模樣,說話聲音卻不算冷酷,還帶着丁點特殊的口音,“來,拿個利是。”
沈霏微又看了雲婷一眼,而後才不緊不慢地挪過去。
“日後雲婷要是養不起你了,你可以跟我。”女人不光給了沈霏微見面紅包,還往她手裏塞了名片。
“喊桦姐。”雲婷說。
“程錦桦。”西服女人淡聲補充,又說:“學還是要接着上的,幾年級了?”
“初三了,才要轉學,新的入學手續還沒去辦。”雲婷屈着手臂往彭挽舟的座椅靠背上支,“打算去琴良橋那塊。”
“琴良橋好,那邊我熟。”程錦桦說。
那穿旗袍的女人緊接着也出了聲,柔聲柔氣地說:“怎麽能少得了我的。”
沈霏微走過去,求助一般,又看向雲婷。
“林曳。”雲婷語氣裏帶着戲谑,介紹這人時,不像先前介紹別人那麽敬重。
林曳笑起來的模樣也風情,卻比雲婷多了些嗲氣,顯得很嬌。她輕聲說:“我沒其他幾位姐那麽有能耐,不過往西那塊的運輸生意是我在做,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開口。”
領完一圈紅包,沈霏微拘謹地走回雲婷身邊,手微微擡起,想把紅包給出去。
雲婷笑說:“給了你就是你的,當零花錢用。”
沈霏微原還想交給雲婷充公的,沒想到出來一趟還能讨到零花錢。她手心微微浮汗,僵硬地點了一下頭,生怕說錯話,所以只吐了“謝謝”二字。
“阿婷跟我進來。”彭挽舟站起身,話音微頓,又說:“小妹也可以來。”
雲婷沖沈霏微使了個暗昧十足的眼神,轉身就跟着彭挽舟進了裏屋。
沈霏微跟在後邊,等那簾子一撩,差點被滿屋的紅光吓退。
裏屋供着佛像,紅光倒不是蠟燭照出來的,而是邊上放着幾只紅燈罩立燈。
佛像前的三足鼎已經積了滿缸的灰,三根香快要燒到底部了,前邊供奉的瓜果都是新鮮的,還有什麽狀元糕和燒餅。
彭挽舟在佛龛下的木櫃裏取出一只鐵盒,遞給雲婷說:“東西給你了,不過我現在只能給你一半,另一半你得拿誠意換。”
雲婷接過鐵盒,打開只看了一眼,便将之合上,轉交到沈霏微手裏。
沈霏微僵硬地捧着,連盒子上的花紋都不敢多看。她料想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但不知道雲婷為什麽就這樣給她了。
雲婷噙笑,從容地問:“彭老板想看到什麽誠意。”
語氣雖還輕慢,但她不再叫“彭姐”,而是改稱呼為“彭老板”,明顯擺正了态度。
彭挽舟頭發已經半白,行事卻不拖沓遲緩,幾乎是在雲婷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時候,她袖口裏甩出了一把刀。
沈霏微一顆心驀地下沉,屏息到忘了吸氣,臉悶得發紅,所幸這地方紅光盛,此時也沒人留意她。
彭挽舟猛将刀釘入供品中的蘋果上,她出手很快,而那刀又鋒利,一下就把蘋果紮了個對穿。
沈霏微看傻眼了,心說這下城果然和她想象中的沒差,雲婷處處糊弄她。
站在邊上的雲婷卻還是紋絲不動,多半是司空見慣了,眼波沒有丁點變化。她拿走其中一半蘋果,說:“彭老板直說就是,我慣來不喜歡猜合作人的心思,猜來猜去,事情沒法做。”
“我要鄧天呈的一根手指。”彭挽舟收回手,任那刀豎在佛像前。
“好說,給我時間。”雲婷不推辭,答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
彭挽舟開懷地笑了,眼裏的戾氣一瞬即逝,但身上殺伐氣還沒散。她拍起雲婷的肩,說:“我就喜歡和阿婷你這樣的人做買賣,這事一成,除了你要的東西外,我還會多付你一筆錢。”
“做營生麽,懂的都懂,過了這村就沒有那店了,猶豫會敗北。”雲婷微微眯眼,“況且我現在養兩個孩子,錢得往多的掙。”
“你這兩個小孩我喜歡,改天把另一個也帶過來瞧瞧。”彭挽舟這才拔刀丢開,轉而給佛像供了三炷新的香。
雲婷答應了,搭着沈霏微的肩将她帶走。
要不是被雲婷推着,沈霏微多半連一步路也走不動。
踏出了那棟樓,沈霏微得以喘氣,趕緊把燙手的鐵盒塞回到雲婷手裏。
雲婷不由得笑了,壓着聲說:“我沒想到在場的人有那麽多,也沒想到彭挽舟還想托我做別的事,吓着你了?”
沈霏微硬着頭皮說“是”。
雲婷放慢步子,沿着來路往回走,邊說:“剛才的人都記住了?”
沈霏微記得牢,那些人的名字和臉,如今都能在腦子裏對得上號。
“林曳的她自己說了,餘靓麽,下城有四分之一的房子都是她的,程錦桦是純生意人,賣珠寶的。”雲婷停頓了一下,“彭挽舟,是這裏唯一合規經營棋牌場所的。”
沈霏微很慶幸,這一趟阮別愁沒有跟着來,否則小孩一定會被吓到腿軟,說不定還得她背着下樓。
她才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