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選手一一上場, 又一一皮破肉爛地離去,傷不是勳章, 獲勝才有勳章。
比起角逐,他們的戰鬥更像厮殺,在裏面,竭盡全力才是制勝法則。
場內那小小一處八角籠,是金流、是春崗,乃至這整片土地的縮影,這裏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很快, 壓軸的那位就要上場。
沈霏微摘下單邊耳機, 再次将目光投至場上,她要看看, 所謂的首秀會不會只是舉辦方斂財的噱頭。
上一輪選手下場後,等候處有人慢慢走出。
距離遠了,很難看清選手面容, 幸好場地上方懸了一塊屏幕。
在看清拳手相貌的那刻, 沈霏微如被雷劈。
實話說, 外國人的相貌她并不能完全分清,但因為這張臉她重重複複看過許多遍,所以一下就認出來了。
這是名單上的罪犯之一。
只是這個人很早就被排除嫌疑,後來舒以情和雲婷也便不再追蹤他的行跡,沒想到此人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春崗。
沈霏微頭皮發麻, 所有感官都被緊急調動, 心跳快要突破阈值。
她忍不住想, 難道當時排除嫌疑, 是排錯了嗎。
不可能啊。
如果說這是一場狩獵游戲,沈霏微不覺得, 那位心有忌憚的劊子手會親自上場,尤其還以如此醒目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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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沈霏微,同排的阮別愁、雲婷和舒以情也注意到了,三個人的神色在這刻都出現了類似的變化。
沒人料到。
雲婷很快低頭,用手機發出一條信息,然後起身說:“走了。”
沈霏微還定定的,被阮別愁不怎麽用力地拉了一下,才堪堪起身。
“先走,這裏有別人照看。”舒以情冷聲。
沈霏微面色慘白地點頭,壓下帽子将臉蓋好,一言不發地跟了出去。
邁出場地的瞬間,挾了泥腥味的涼風撞上面龐。
沈霏微一個激靈,稍稍清醒了些許,回頭看向雲婷說:“難道真的是他?”
雲婷搖頭,萬分篤定地說:“我還是保持原來的看法。”
舒以情沒有表示,看來想法一樣。
那個人的出現實在是太突然了,沈霏微已經拿不準主意。
這場雨來得也突然,通道邊上比剛才多出幾個傘桶,想必是臨時準備的。
阮別愁撐開黑傘,遮向沈霏微發頂,說:“姐姐,得站近點。”
兩人靠近,一齊踏到雨下,傘面吵得好像鞭炮在頭上炸開。
沈霏微的慌亂被雨聲擊散,她心想也是,怎麽可能會是那個人。
不過來的這位也不容小觑,對方一定抱有目的。
回去路上,雲婷和舒以情都沒怎麽說話,畢竟剛剛冒頭的新星拳手,說不定是下城新的變數。
老實話,雲婷和舒以情,乃至她們背後各自的組織,究竟懷有什麽樣的最終目的,沈霏微到現在還是沒法完全猜透。
她只隐約覺得,衆人多年的潛伏和隐忍,不只是為了下城。
到家無非就是洗漱躺下,還好,現在沈霏微就算睡不着,也練就了一身不會翻來覆去的本事,全賴阮別愁早些時候總喜歡在她耳邊數星星。
翌日一如平常,以為的兵荒馬亂根本沒有出現,沈霏微和阮別愁又跟着林曳的車去了琴良橋。
沈霏微白天容易犯困,尤其她位置靠窗,那豔陽一照,她就冒起懶勁。
前桌的人一直在往後仰椅子腿,大約是仰過頭了,連人帶椅摔在地上,途中還撞歪了沈霏微的書桌。
沈霏微在走神,霎時間以為昨天那男的又來找事,便擡頭看了眼,迎上了前桌滿懷歉意的笑。
再看,那男生座位上還是空的,人依舊沒來。
是在最後一堂課開始前,男生才鼻青臉腫地到了。他擋着臉,怒火沖天地跑進教室,可在瞥了沈霏微一眼後,又跟縮頭烏龜似的。
其實向沈霏微表白的人有很多,只是沈霏微向來一視同仁,饒是美女帥哥,也不會多施一眼。
今天是個例外,只因為那個人鼻青臉腫的樣子太滑稽了。
前桌歪身向後,小聲說:“其實我剛剛在樓下就看見他了,他大概覺得掉面子吧,遲遲不敢上來。”
“喜歡我可不掉面子,不過被打成這樣,是挺掉面子的。”沈霏微笑說。
“好像是被個低年級的教訓了,他昨天沒來,是在躲呢,今天沒躲開。”前桌憋不住笑,“面子主要丢在這。”
沈霏微挺意外,不說盯得緊,但每每有新人入校,她總會特地留意。
低年級什麽時候也有那麽厲害的角色了。
前桌本來還想多搭讪幾句,但看沈霏微咬着筆杆心思全不在這,只好讪讪地坐了回去。
在琴良橋幾年,沈霏微根本沒有可以稱作是朋友的社交對象,她總能三言兩句地打消對方深交的念頭。
不是故作高冷,只是她人還在春崗一天,就一天不敢把其他人卷進旋渦。
臨放學,沈霏微看到,那個男生經過她身邊時,很幽怨地斜過來一眼,有點莫名其妙。
對方沒停步,從後門直接離開教室。其實他走前門更近,特地走一趟,就是為了那幽怨一眼。
沈霏微還困惑着,就聽到窗外有人喊她。
“姐姐。”
阮別愁又來了,全然沒把沈霏微的話放在心上,但把人放心裏了。
沈霏微也不出去,就托着下巴在窗裏看。她始終沒法朝外邊那人嚴肅地表明怒意,就好像一簇燒不起來的火,被對方直勾勾的眼波一刮,就熄了。
其實嬌這個形容,和阮別愁搭不上任何關系,偏偏對方發出“姐姐”這個音時,那逐一變輕的咬字,聽在沈霏微耳裏,真的很像撒嬌。
沈霏微盯着窗外的人,思索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多年共處,她眼睜睜看着十一像只離群索居的獸,逐漸獲得社會化的一面,又漸漸的,她看到,十一能在各種複雜關系中,游刃有餘地處理問題。
但偏偏,一旦出沒在她面前,十一那泯滅的壞習性,就會像死灰複燃一樣再次呈現。
窗外的人喊完姐姐就不出聲了,左肩上撘着包,那帆布背帶的上方,是利落得毫無層次的一刀切短發。
頭發毫無弧度地垂落,顯得尤為凜冽,偏巧阮別愁面色安靜,氣質格外矛盾。
“不是讓你別來麽。”沈霏微挺無奈。
阮別愁将手撘在窗邊,模樣靜到了無動于衷的地步,似乎對其它事情都漠不關心。
“回去了麽。”
沈霏微看到,阮別愁手指的關節略微泛紅,明顯是擦傷了。
她眉一擡,“手怎麽了。”
“摔了。”阮別愁縮回手,未必是故意讓沈霏微看到傷口的,卻是真的不想給她多看。
“怎麽這麽不小心,還有哪傷着了?”沈霏微不疑有它,把桌上物件随意拾掇了一下,便拿着包出去了。
“沒別的了。”阮別愁跟着走,從雙耳往下延伸的耳機線晃晃悠悠。
沈霏微走在前頭,雙臂擡高往後伸展着,一截白卻有力的後腰無意展露。
明明看到過許多次,阮別愁的腳步卻無知無覺地慢了一拍,就好像被拉彎的弓彈了心頭。
她意識到,沈霏微的後腰,就是那截弓。
不過她也就只意識到這,她不知道那吐綠抽芽的雀躍,究竟蘊藏着什麽樣的涵義。
回過神,阮別愁往前面一步,輕悠悠地拉住沈霏微翹起的衣擺,往下一拽。
沈霏微回頭,“哦,沒事,只是校服短了。”
阮別愁不露聲色,如今不用紮頭發,不必再紮歪,再不會給人歪頭的錯覺。
卻還是乖,一種在鈍感中秘藏凜冽的乖。
校門外的車上,林曳正在和人通電話。
林曳的語氣不算和善,但她聲音偏軟,就算放狠話,也不會顯得太狠厲。
林曳飛快朝打開的車門睨去一眼,沒就此打住,冷冷地說:“我怎麽知道人是打哪來的,我就只管那兩條路,再厲害也不是八眼蜘蛛,沒那麽神通廣大。”
沈霏微不出聲地坐上車。
車門合攏,林曳聲音更大,“需要排查的人太多了,不能單我出力吧。”
對方也不知道說了什麽,氣得林曳冷哼一聲。
林曳又說:“高臺那個也滿是疑點,他身邊不是還有個人麽,那個人也查不到?普普通通的海外員工?你自己想想,這可能麽。”
這會,沈霏微終于聽明白了,林曳在和人聊昨晚那場拳擊秀。
過不久,林曳終于挂斷電話,趕緊切了首舒緩點歌平複情緒,說:“昨晚回去,你們沒出岔子吧?”
“沒。”沈霏微說。
林曳點頭,油門一踩就把車開了出去,不再多說別的。
在春崗幾年,除了上下學路上,其實沈霏微鮮少能碰到林曳,還是後來才從雲婷口中聽說,林曳也是她們自己人。
林曳是厲害的,她在春崗算得上白手起家,不曾借助背後半點勢力,硬生生把自己嵌進了春崗的西城,從而拿到西市的話語權。
回到下城,林曳看影樓的門開着,有些詫異地朝裏打量,“稀奇,今天怎麽開張了。”
沈霏微也納悶,要雲婷開張,那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畢竟多年過去,她也沒見到這地方進過幾個客。
不過,在看到裏邊一閃而過的身影時,她的好奇便成冷水一斛,潑得她心口拔涼。
林曳也看到了,收回目光說:“你們下車吧。”
阮別愁打開車門,踩着腳踏下去,神色自然地邁進屋裏。
沈霏微後面進門,和那笑着走出來的紅發男打了個照面。
紅發男操着一口流利外語,似乎是極小衆的P國語言,彈舌彈得,就跟舌根裝了簧片一樣。
沈霏微認得出是P國語言,卻聽不懂,不料雲婷竟在一邊應答如流。
紅發男是獨自過來的,土撥鼠一樣另一人不知道上哪去了。
令沈霏微心下稍稍一松的是,此人的目光從始至終從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和雲婷相談甚歡地走了出去。
雲婷手上罕見地捧着相機,那沉甸甸的機器被保養得很好,和新開封的沒有兩樣。她和沈霏微擦肩而過前,留下一句話:“出門外拍,你們上去吃飯吧。”
沈霏微點頭,和阮別愁關門上樓。
廚房裏,舒以情很不娴熟地盛菜,她拿了個提盤夾,像夾雷那樣,慎重又小心地把菜盤從蒸鍋裏提了出來。
沈霏微瞧了一眼,思索櫃子裏的止瀉藥還夠不夠數。
還好,那菜一看就不是舒以情做的,藥省了。
舒以情端好菜,淡聲說:“那個人叫佩利,P國來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辍學大學生,具體生活軌跡不好追溯,不過明顯是收錢做事。”
“另一個怎麽沒跟在他邊上?”沈霏微問。
“另一個是普通公司的員工,昨天夜裏出城了,原路返回P國,兩人在這之前似乎沒有交集。”舒以情又轉進廚房,過會兒将一張濕的擦桌布丢到了餐桌上。
阮別愁從卧室出來,拿起桌布說:“那他今天是來幹什麽的。”
問到點子上了。
舒以情坐下說:“我們要查的那群人藏得很深,他們有幾個交易點,除了春崗,其他都在海外,看來這次交易,他們終于打算在春崗開展。”
“這難道是交易前的排查?”沈霏微尋思。
“說不準。”舒以情搖頭,“不過雲婷的影樓确實太顯眼了,首當其沖。”
倒也是,在春崗這地方,雲婷的影樓簡直是鶴立雞群,尤其店門還不常開,就像本意不是為了吃這一口飯。
“婷姐怎麽說?”沈霏微想起剛才那相機,甚至懷疑雲婷是不是真的會攝影。
畢竟她從來沒見到過雲婷拍攝的樣子,成片倒是看過不少,有模有樣,挺有審美。
“說瓶頸期,拍不出滿意的,索性關門了,不想在商業藝術照上消磨靈氣。”舒以情說。
過于平淡的語氣,又過于離譜的陳述。
但這的确很像雲婷會說的話,雲婷那三寸不爛之舌,鬼話都講得能被人信。
“可那個人要外拍,婷姐真的會嗎。”沈霏微走去洗手,甩了兩下水才想起來,阮別愁的手背有傷。
舒以情從容不迫,“等她回來,叫她給你拍一張,不就知道了。”
沈霏微還挺樂意,她就喜歡拍照。她擦幹手,看阮別愁面色不改地沖手,那只結了淺淺一層痂的傷,在水流沖擊下越發顯眼。
想必是疼的。
在訓練場三年,沈霏微也不免受傷,只是她不愛忍痛,疼了就要歇,還哼哼唧唧,任雲婷怎麽喊,也不帶動彈。
不像阮十一,身上有一股外人看不到的韌勁,好像刀槍不入。
沈霏微突然握上十一的手腕,在對方直白地注視下,轉身說:“藥還得我幫着塗?手呢,長哪去了。”
話音一落,她尤像挖苦地補上半句,“哦,不是沒長手,是傷着了。”
阮別愁跟着她走,等酒精沾在皮膚上,才有少許動容,極輕地嘶了一聲。
什麽刀槍不入,不過是血肉之軀。
沈霏微輕哼,“剛才沖涼水的時候,不是挺能耐的麽。”
“疼。”阮別愁出聲。
“疼?”沈霏微笑了,“哭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