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裴峥似乎沒之前那麽忙了。
至少他現在每天都來裴讓這邊住,有時到了休息日,能在沙發上窩一整天不動彈。
裴讓被要求在書房學習,休息日的白天渾渾噩噩地到客廳倒水喝,能被沙發上捧着平板的人形生物吓一跳。
他怎麽沒被平板砸死呢?裴讓憤憤地想。
裴峥沒注意到裴讓私底下的小心思,若裴讓不開口跟他搭話,他也沉默如一朵犄角旮旯裏的蘑菇,看不出幾分人樣。
裴讓自然不會上前讨個沒趣,自顧自喝完水,再自顧自回書房——住處多長了個蘑菇而已,又不需要給他澆水曬太陽,無需太大驚小怪。
只不過蘑菇的狀态到了夜晚會發生改變,例如他會如幽靈一般飄到書房,站在裴讓身後,湊上前來看裴讓正在作答的試卷。
這時候裴讓更不能大驚小怪,還得自然輕快地問:“哥,看什麽呢?”
裴峥似乎挺鐘意他這樣的語氣,輕快中帶着某種熟稔的調侃,仿佛他們的關系平等且親切。
“随便看看。”裴峥的回應不無敷衍,輕巧地将前面的平等關系撕扯開來,露出他身為主導者的漫不經心。
裴讓幹笑兩聲,“那我繼續做題,你随意。”
他語氣輕快,運筆平穩,裴峥的視線随着他的筆尖靜谧游走;若有拍攝的鏡頭掃過這一幕,大概能就着這柔和的光影,稱一句兄友弟恭。
裴讓感覺到侵入骨髓的恐懼又一次漫上心頭,裴峥沒對他做什麽,但他覺得自己并不如一個月前被裴峥用尺子抽.打安全。
大概因為裴峥對付他的手段,不僅僅是言語威脅和尺子打兩下那麽簡單。
原本打算白蹭裴峥五年資助的裴讓不得已将逃離的時間提前再提前,最好高考結束,他就能遠走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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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原本的學業生涯規劃全然作廢,他想他最好能夠考出省,讀那種畢業了就進保密單位或者去深山老林大洋深處工作。
這些日子,他一面完成學習和裴峥布置給他的任務,一面搜索着适宜的學校和專業。
最終決定自己去北邊的沿海城市,讀那邊海洋大學的渦輪專業,畢業後上船當海員,一年到頭都在海上漂,與陸地徹底斷聯。
海上信號不好,裴峥要找着他也沒那麽容易。
只不過可能大學期間要麻煩些,畢竟不可能在海上上課。
唯一有些不太好的是,那所海洋大學的排名沒有本市中流九八五高,若沒裴峥這檔幺蛾子,裴讓絕對不會浪費自己的高考分數。
*
裴峥自然不曉得便宜弟弟另有升學計劃,他只是覺得最近這小子的演技有所提升,似乎摸索到了什麽門道。
相處着沒之前那麽別扭,他還能不時地來查個作業,彰顯出兄友弟恭。
住在有人氣兒的房子裏要舒坦些,哪怕裴峥已經習慣自己一個人住,好些年。
可能因為人是群居動物吧,總是想跟其他人發生點兒交集,好讓自己假裝并不孤獨。
雖然同居人并不是他想的那個,但竟也聊勝于無。
裴峥在家裏清閑下來時會裝作無意地觀察他便宜弟弟這只生物,這樣能捕捉到裴讓的恐懼與不甘,可惜當裴讓發現他的目光時,這種恐懼和不甘就會煙消雲散毫無蹤跡。
演戲演得很好,只是沒能将演的狀态貫徹到骨血裏——那樣的話,裴峥一定會很感動,感動于有個人能全心全意地想着他。
裴讓要是練到這程度,裴峥保不準還多留他些日子。
“每天你這個點兒都會做英語卷子呢。”裴峥沒話找話,似非得弄出些動靜才好。
“我英語一般,不每天練習成績會掉下去。”裴讓不徐不疾地答道,沒有不耐煩,也沒有卑怯。
感覺他倆的關系都近了不少,所以裴峥也不客氣:“學校裏的外教老師都挺不錯,單是跟着他們學下來,考托福、雅思都沒問題,高考這點兒難度算什麽。”
裴讓回答:“我沒學好,你也知道,我成天都在跟同學打架。”是半開玩笑的語氣,如果是真的林守一這麽跟他說話,裴峥不會覺得別扭。
但裴讓不這樣說話他又覺得惡心。
矛盾的裴峥伸手把裴讓臉頰的軟肉揪了,左右開弓地拉扯。
他注意到裴讓猛然攥緊的拳頭,似想起什麽又松開。
“哥?”裴讓偏過臉,不确定地喚了他一聲。
裴峥忍笑,再擰了兩把裴讓側臉,才滿意地放開:“沒什麽,做你的卷子。”
*
裴峥大抵是腦子有病的。
裴讓确信,揉了揉自己被掐紅的側臉。
裴峥勁兒大到快把他臉皮都撕掉了,也不曉得是哪根筋兒搭錯。
好在這會兒筋搭錯的人被電話叫了出去,書房隔音好,門一關就聽不見外頭的聲響,裴讓松了一口氣,集中精神做完最後一道閱讀題。
對答案。
嗯……這一篇閱讀全錯了。
*
是爺爺那邊的醫生打來的電話。
在讓爺爺清醒過來這方面,醫生并沒有太大的進展,甚至可以說是往反方向進展了。
醫生那邊戰戰兢兢,裴峥倒除了有點頭疼外沒太大情緒波動,反倒來安慰醫生說本來爺爺就是腦溢血,能搶救回來都是福大命大——要爺爺真被腦溢血突然帶走,裴峥可是會不甘心的。
“不過,他老人家的胡話裏又多出一個名字。”醫生整理了心情,嚴肅道。
裴峥定了神:“哦?”
醫生說出了那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名字。
裴峥抓着手機的手緊了緊,“他倒還沒完全糊塗。”
“對了,劉醫生,您再想想辦法,要真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再放棄也不遲。”
“明白,這個肯定的。”醫生唯唯地應了,“您太有心了,裴先生。”
“只是身為晚輩的分內之事罷了。”裴峥依舊如是淡淡說道。
挂斷電話,裴峥癱在沙發的角落裏放空大腦。
若是正常的晚輩,應該不會把爺爺困在疾病的反複折磨裏,且一兩個月都不去探望。
伯父明顯知道裴峥的打算,但伯父也不是什麽正常人,頂多嘴上嘲諷裴峥兩句,并不會給予爺爺正常的幫助。
可能爺爺還有什麽家産沒分清楚,伯父會更積極些,不像現在,爺爺把底牌都交了出來。
伯父以及和裴家現在沒有任何關系的姑母,都在積極等待着爺爺咽氣,裴峥覺得那一天真的到來,他會被這對姐弟請去吃大餐慶祝。
雖說爺爺鐘意的傳統葬禮,本身就是請賓客來吃大餐。
裴峥原本不會圍繞這種事情浪費自己的人生,奈何在他成長路上,爺爺看着他太緊,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逃離裴家的機會。
最後一次是在高中,那會兒林守一要被家裏送出國,裴峥想借着送林守一的名義出國,但他只是在林守一家歇一晚,大半夜的就被爺爺那邊的人抓了回去。
爺爺沒有發現他的逃離計劃,爺爺只是有着一種近乎偏執的不允許,不允許裴峥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
後來因為身體越來越不好,爺爺沒辦法時時刻刻地守着他,反倒漸漸地放了手。
裴峥能夠輕松離開裴家了,但他卻又反悔,留在裴家,他得到的東西會更多,而且爺爺終有一天會死。
終有一天,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死。
之前逃離的想法果然太過幼稚,好在他成熟得很快,不然還有些得不償失。
裴峥仰面躺着,被吸頂燈晃了眼睛,擡手擋了擋。
神思一松懈,困意便湧了上來。
他閉了眼,但沒有完全睡着,耳朵還關注着周遭的動靜。
開門聲,又開門聲,關門聲。
腳步窸窸窣窣地接近,夾帶一句略帶抱怨的:“怎麽在這兒睡着了?”
裴峥沒睜眼,毯子先蓋到了腰。
那腳步又窸窸窣窣地遠去,開門聲,關門聲。
他沒有來倒水喝啊,裴峥這才微微地睜開眼,毯子很長,都蓋到了他下巴的位置。
拿捏不準裴讓是想讓他暖和些,還是想把他捂死。裴峥将毯子往下扯了扯,就着原本的姿勢繼續躺着。
如果他就在沙發上過夜,裴讓看到了會作何反應——可能壓根不會有任何反應,把他撂沙發上不管不問。
有點讓人不爽。
躺一會兒,裴峥還是自力更生地爬起來,沙發太軟,睡着不舒服。
他想過去書房再吓裴讓一下,但那會顯得他太無聊兼幼稚,事實上不做正經事閑下來的時候,他還真是無聊兼幼稚。
*
和林守一不一樣,裴峥并沒有除卻家族事業之外的愛好,所以雖然林守一沒啥寫作天賦依舊在追求文學夢想,裴峥也非常羨慕他。
裴峥的精力、時間和人格,都被卷入奇怪的家族倫理裏,眼看是要脫出身去……真的能全身而退麽?
做了錯事就沒辦法洗幹淨了,就像在無神明的國度裏,不會出現死而複活的奇跡。
他見過與他相似的人,例如伯父,例如爺爺。
爺爺已經要被埋入沼澤,裴峥要尋求生命的最優解,某種意義上要想伯父看齊。
伯父身邊有嚴叔,有嚴叔在,他就算也堕入泥沼,都有人陪着送死。
何況嚴叔不會讓伯父送死。
裴峥能做的,可能就是拉着那個他在乎的人一同下墜,他肯定那人不會有心力将他救贖。
林守一這個人哪裏都好,只是不屬于裴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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