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理病
心理病
出發去成都之前,曲銀燈跟方亞又見了一次,還是在他的小公寓裏。
最近不用加班,她倒是精神十足。方亞看來卻像是壓力有點大,從見面就一直愁眉不展。
“怎麽回事?”她還是沒忍住問。
方亞搖頭:“沒什麽。”他趴在她胸口,抱着她問,“周幾去成都?”
“周二,周一早上回來。”
“剛好完美錯過周末。”
“也不是第一次了,哪兒那麽多完整的周末?”曲銀燈又在摸他的頭發。
她莫名喜歡他頭發的觸感,比起她細軟的長發,似乎粗硬的發絲紮在手心時癢癢的感覺更好玩些。
“我要開學了。”他聲音有點悶,“之前假期我都是去做家教,這是第一次進企業打工……”
“嗯?”
“确實辛苦。”他笑了笑,“不是業務辛苦,是跟人相處辛苦。曲曲,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渺小了。那家公司百分之八十都是top5畢業生,聰明和努力不值一提……是不是人都會經歷這些?”
“或許。”曲銀燈捏了捏他的耳朵,“方亞……你怎麽這麽孤獨?”
方亞擡起頭來看她,卻沒有說話。
曲銀燈知道他在看自己,沒有低頭看他:“你有可以說話的朋友嗎?可以交換內心的那種?如果連一個能理解自己的人都沒有,那是真的會很累的。生氣、高興、沮喪、失望……都沒有人可以分享,換成我的話,我可能會發瘋。”
“我們家關系很淡漠,從小到大我也沒有幾個好朋友,但每個階段,我一定有一個無話不談的朋友。我們每天都會講很多心裏話、會把不能示人的傷口翻出來給彼此看。雖然可能因為大家經歷不同,到最後關系還是會慢慢變淡,但如果有機會相聚,我們依然會很開心地一起懷念過去,想起那段……我們曾經一起擁有過的快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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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算低下頭來,捧住了他的臉頰。
“你好像都沒有。”
“為什麽這麽說?”方亞問。
“因為我感覺……就連閑談都能讓你坐立難安。”她嘆了口氣,“你太會回避了。你有可以說閑話的人嗎?”
“很久以前有。現在……”他想了想,“除了學習上、工作上認識的人,還有團委的老師、同學,就只會跟室友多聊一些了。不過我會把自己的一些心得寫下來。”
“日記嗎?”
方亞搖頭:“上學時養成的手寫劄記的習慣。我在學校旁聽傳播學的課程,學到一個很經典的理論,叫‘媒介即人的延伸’。在我看來,文字和語言一樣有力量,如果沒有文字,也不會有後來颠覆世界的印刷時代、電子時代——紙和筆就是我的延伸。”
曲銀燈挪了挪身子,跟他依偎在一起:“你內心真夠強大的……很厲害。”
“如果可以永遠被人保護,我一定不會希望自己變得這麽強大。”方亞緊緊擁抱着她,似乎是要從她身上汲取力量一般。
“我明白。”曲銀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盡管有諸多抱怨和創傷,她還是沒辦法做到完全跟父母斷絕來往。
她的父母是太傳統的父母,秉承着“對孩子不能過分滿足、否則孩子會玩物喪志”和“不能過多誇獎表揚、否則孩子會喪失鬥志”的教育理念。
但在實際操作上,父母并不知道度在哪裏,“不能過分滿足”變成了“完全限制”、“不能過多誇獎”變成了“徹底打壓”。
父母常說,她們那個年代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但對只要一回家就會被質疑、責備包圍的曲銀燈來說,她實在是想不明白——她們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直到有一次,她去聽一個著名心理撫療團隊的講座。
那位和藹可親的女講師說:“我們曾經接觸過很多有抑郁症或焦慮症的孩子,有的已經非常嚴重,緊繃的精神會從內在反映到身體——腸胃、皮膚、頭發。這些孩子有一個共同特性,就是有一段非常糟糕的家庭關系。”
“當孩子在訴說自己痛苦的時候,只要父母在旁邊,就一定會發出‘這點小事你怎麽還記得’、‘爸媽對你這麽好你有什麽不高興’、‘我們節衣縮食都是為了你’、‘你不明白我們的苦心’……諸如此類的話。甚至有的父母認為,自己小時候就是這麽過來的,孩子為什麽不行?”
“其實這就是關鍵——她們小時候就是這麽過來的。正因她們曾經受過這樣的痛苦,但卻沒有得到及時治愈,所以現在組建了家庭,卻不能好好維護家庭。這些家長本身是有一定程度心理疾病的,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她們會把疾病帶來的苦痛轉嫁到孩子身上。唯一的不同是……現在的孩子變少了,承受苦痛的個體變少了,自然到每一個個體身上的苦痛就增加了。”
“這種創傷,是幾乎不可能被治愈的。”
“之前我接待過的一位男患者,媽媽只要跟他說任何話,他都會條件反射認為是在責備他,但跟媽媽之外的人講話,卻不會有這樣的問題。團隊老師跟他進行了長達7個月的溝通撫療,效果顯著,但最後,他卻因為媽媽的一句‘這襪子放這兒等我洗嗎’,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臺下來的都是年輕的關注者們,大家屏息凝視,安靜地聽着,連一聲唏噓和感概都沒有。
“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媽媽坐在地上拉着鄰居不住地哭啊,說‘他怎麽這麽狠心,也不想一想我們兩口子以後怎麽辦啊’、‘我就随口說了一句,都沒說讓他洗啊’等等等等。”講師望向觀衆,“有人知道,這位母親說的這些話,是在表達什麽嗎?”
“是在說……兒子不是我害死的啊,”坐在前排的一個人開口,冷冷地說着,“他扔下我們老兩口自殺,是他做錯了,我沒錯……我當媽的怎麽可能做錯呢?”
衆人這才小聲讨論起來。
講師點頭,總結陳詞:“病得很重的人,往往并不認為自己有病,這才是問題所在。”
……
為了找到自己的病因,曲銀燈聽過很多類似的講座,每次聽完,她都覺得自己有勇氣繼續面對家庭和父母,覺得自己能夠應對所發生的事。可直到真的再次面對那些來自最親的人的無盡指責、無盡煩擾,她才發現,原來一切都只是她的美好幻想。
那些曾經經歷過的事,就像是打碎玻璃後飛濺出來的渣,肉眼很難看到,所以也無法撿起來。
但一旦某天再次觸碰到,就會刺得人發疼。
而那些碎渣會随着年月越陷越深,再也無法根除。
她下不了狠心,所以只能一次次遠離、和好、刺痛、再遠離……
孤獨的人總會看到別人的孤獨,受過傷的人才會為別人舔舐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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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銀燈自然不會輕易把這些事說給方亞聽,方亞同樣沒有對她袒露心扉的打算。兩人照常見面、做/愛、分別,一個在假期結束後重新回歸校園,一個繼續奔赴工作的下一站。
陳也跟媽媽去了馬爾代夫南部的小島度假,在教練帶領下浮潛去看珊瑚礁、在雪白的沙灘上享受浪漫晚餐、在寧靜的大海邊仰望星空……
她偶爾會發自己的照片給曲銀燈,但介于現在的身份,只發了一次出去玩的朋友圈。
曲銀燈每次都飛快地給她回複,讓她別忘了給自己帶特産,又給她的朋友圈第一個點了贊。
“馬上開學了,陳老師啥時候回來啊?”
陳也說:“我明天飛機回北京,要在新加坡轉機,我媽跟我住幾天再回天津。我買了當地的漆雕給你,據說是手工藝品,還給你寄了跨越印度洋的明信片,有一封寄給我自己的,幫我收收好,愛你~”
她有積攢郵戳的愛好,上學時候去各個省份都會給自己寄明信片,後來出國也留下了同樣的習慣。
曲銀燈剛跟同事們一起登機,給她發了機場照片:“一路平安。”
“你也是,一路平安。”
羅總坐的是商務艙,在機場走的是VIP休息室,所以上飛機曲銀燈都沒看到他,直到下飛機之後,大家才在行李轉盤處集合。
山貓安排了兩輛商務車來接,他和羅總、皮皮坐一輛,小棟跟女生們坐一輛。
“一會兒放下行李就先出來,羅總約了主辦領導,要去見一見。”皮皮在她們幾個人的小群裏說。
成都的機場在東南方,活動場地在正西邊,路況好的話開車過去1小時。
北京的機場離市區也很遠,大家今天都是早早就起了的,飛機上時間短,都沒休息多久。
“這機場和活動場地真是夠遠的……”顏嘉恒坐在後排,看了看導航之後閉上了眼,“我先休息會兒,你們也養精蓄銳吧,準備好要開始打仗了。”
曲銀燈也困,調了調座椅靠背,戴上眼罩就進入了夢鄉。
“晚上羅總說請咱們吃火鍋,”山貓說了一聲,“我來看看住的附近哪裏好吃……nice dream,every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