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不會重蹈覆轍
第10章 我不會重蹈覆轍
李靈運第一次看到李家人行偶人厭勝之術,是在表哥的中醫館裏。
以粗麻為體,加入研磨成灰的蟲屍,輔以香料。于烈火中焚燒而不燃,有通感之效。
所謂偶人厭勝,是巫蠱術的一種,最通俗的就是紮小人。《後漢書·清河孝王慶傳》記載:“因巫言欲作蠱道祝詛,以菟為厭勝之術。”
只不過,按照上述步驟,普通人也做不出巫蠱娃娃。
關鍵是最後一步,表哥劃破手指,用血作筆,給小人兒畫上五官。只有他們李家的血才有用,據說這血大有來頭。
這一步,被稱為點睛。
很快,另一個房間的病人便疼痛全無。臨走前他緊握表哥的手,反複說:“神醫啊!神醫!”
其實他哪裏是什麽狗屁神醫?只是讓病人感受不到痛苦而已。人體90%的傷病都可以自愈,剩下無法自愈的因為他延誤治療時間,他也葷不在乎。
靠着這份不要臉,表哥賺得盆滿缽滿,掙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送走大客戶,表哥才向着靠在門框上的李靈運迎上去。
“喲喲喲,看誰來喽!”他想去抱抱李靈運,被冷淡地躲開了。
那時候李靈運才十歲,卻有着和年齡不匹配的老成。平時也不愛笑,總擺着個臭臉,一點也不可愛。
“李邈,姑姑讓我送你這個。”他遞出一個卷軸。
表哥笑着接過去,手腕上的和田玉的珠鏈叮當作響。
展開一看,是一副毛筆書法。層次分明,蒼勁有力,白紙上盡顯風骨。
Advertisement
上面赫然八個大字——“y海無涯,回頭是岸”。
表哥看着看着,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李靈運微微皺眉。表哥面容俊俏,和李靈運不同,帶着幾分混不吝的痞氣。
他說:“好字,給咱姑說,我會挂在主卧床頭……對了,今天機會難得,我教教你怎麽下咒吧,你也到年齡了。”
姑姑的話,他是一點沒聽進去。
“我不學。”李靈運搖搖頭說,“姑姑不讓碰這些歪門邪道。”
“你管她那個迂腐腦袋幹什麽。你再對她這麽言聽計從,大好的人生都浪費了。”表哥無奈地攤開手。
“前幾天,堂叔也自殺了。”李靈運突然說。
這句話像是一記鐘鳴,久久盤旋在兩人上空,餘音袅袅。
李家人有這等本事,按理說應該各個飛黃騰達,事實也确實如此。可代價是李家多早夭,且幾乎都是“自殺”,玄之又玄。如今人丁凋敝,竟只剩幾人。
因此,有一部分李家人不願再用巫蠱術,姑姑就是這樣。
“是嘛。”表哥磕了磕鞋尖,他和堂叔不怎麽來往,感情自然也不深,“我會抽空去出殡。”
“姑姑是擔心你。”
“哎呦,她老人家可真瞎操心。”表哥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半個身子壓在李靈運身上,壓得他踉跄兩步,“這麽好的日子,我恨不得長命百歲!怎麽會自殺!”
他笑得張揚不羁,極深的雙眼皮幾乎要掃到鬓角裏。
表哥一直這麽恣意地過,金錢、女人、地位什麽都不缺。他不僅在北上廣坐擁八九處房産,還有有數不勝數的存款和黃金。
李靈運也漸漸覺得,或許真是姑姑杞人憂天。
直到李靈運十二歲那一年,表哥給他找了個“嫂子”。
雖說叫嫂子,卻是個男人。
嫂子剃着板寸,五官立體又深刻,頗有男人味,看起來不像個會搞同性戀的。他看表哥的眼神,充滿了不屑。
但是每天下班後,他都會乖乖回表哥家。明明沒有任何人囚禁他,他也從不逃跑。
暑假的時候,李靈運借住在表哥家。
清晨他睡得迷迷糊糊時,偶爾能聽見隔壁房間裏傳來壓抑的謾罵,和身體撞擊的聲音。
“不要給我下咒,強迫我做這種龌龊事!我真想宰了你!”
“你要是再敢跑的話,我直接當衆搞你,你信不信?”
“你敢?!媽的,李邈你還是人嗎?你非要讓咱倆走到這一步?!”
掙紮和吵鬧由大變小,緊接着傳來微弱的啜泣。
那時候李靈運還小,他又晚熟,以為只是兩人打架,便繼續昏昏沉沉睡去了。
直到很多年後的一天,他回憶起這一幕來才總算明白,那個房間裏每日上演着怎樣的強迫與苦澀。
再次來到表哥家已經是一年後。
李靈運剛進門就被吓了一跳。
男人瘦了好多,臉頰幾乎是凹陷進去。雙眼無神,目光渾濁,像是一個活死人。再沒了當初的銳氣,反而透露出一股膽怯。
“歡迎。”表哥不在家,男人強打起精神給李靈運倒了杯水,他說,“好久沒見過外人了。”
“你不出門嗎?”李靈運擡起眼皮問。
男人搖了搖頭,看着門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麽。
李靈運放下茶杯,沉默片刻,突然仰起臉對男人說:“要我解你的咒嗎?”
看到他驚恐的眼神,李靈運又補充道:“別擔心李邈,姑姑會教訓他。”
男人的瞳孔閃爍了一下,他張張嘴,幹燥的嘴唇止不住發抖。李靈運也不催促,平靜地等待着。
突然,男人渾身一抖,紅着臉蜷縮起來,開始發出深深淺淺的喘息。
李靈運立刻放下茶杯,踮起腳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哪裏不舒服?”
話音未落,李靈運察覺到視線。他看向門口,發現表哥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了,陰慘慘地看向這裏。
表哥眼窩很深,眉弓立體,投射下的陰影籠罩住眼睛,嘴角皮笑肉不笑的。
“我不在的時候,聊什麽呢這麽開心?”他用輕佻地語氣說。
見對面兩人都不說話,他又看向男人,冷冷發號施令,“你回房間等我。”
男人沒有猶豫,立刻狼狽地起身沖回卧室。因為跑的太快,衣角還掀翻了李靈運的茶杯,茶水流了一地。
卧室門轟然關閉後,表哥才轉回頭,笑嘻嘻地對李靈運說:“今天哥比較忙,你先回姑姑家住吧,過兩天再來。”
李靈運看着他,淡淡地說:“他現在狀态很不好。”不等表哥回複,他又接着說:“你也是。”
表哥一愣,微微睜大了眼睛。他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頭發也亂糟糟的。對于他這種很講究外貌的輕浮男來說,簡直不可思議。
從剛才李靈運就能感覺到,這個家陰暗沉悶。明明是大白天,窗簾也不拉開,只隐隐約約有些暧昧的光。仿佛是一個封閉的玻璃罐裏,在裏面呆上一會就會缺氧窒息。
“小孩兒別管大人的事情。”表哥不耐煩地說。
“李邈。”李靈運卻不怕他,“姑姑讓你別下咒了,別像堂叔一樣。”
“堂叔是堂叔,我是我。”
表哥直接上手,推着李靈運的後背往門外趕,“再讓我看見你跟你嫂子說些有的沒的,我可饒不了你。”
姑姑收到李靈運的告狀,親自去了一趟表哥家,希望他放過嫂子。但表哥固執又偏激,她管不了。
饒是她也沒想到,半年後再得知表哥的消息,竟是死訊。
根據警方的說法,屋子裏有兩具屍體,是男人和表哥的。男人是割腕自殺,表哥是服藥自盡,表哥的死亡時間比男人要晚三天。
也就是說,表哥在房間裏守了男人的屍體三天三夜,最終選擇殉情。
沒人知道,那三天裏表哥在想什麽。
經過調查走訪,警方未發現非法拘禁和限制人身自由的情況,因為玄關就挂着家門鑰匙。
外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可瞞不過李家人。雖然一切都是表哥自作孽,但看見他玻璃櫃裏俊朗的遺容,李靈運還是捏緊姑姑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李邈畢竟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為數不多的親人了。
而可憐的男人沒有親戚朋友,喪葬事宜也由姑姑一起操辦。姑姑把他和表哥葬在了相隔最遠的墓地,因為姑姑覺得,他死後都不會原諒表哥。
表哥無父母無兒女,按照遺囑,遺産全部贈予李靈運,包括那串價值不菲的珠鏈。
姑姑把和田玉的珠鏈戴在李靈運手上時,突然緊緊握住李靈運的肩膀,彎下腰對他說:“你知道你哥怎麽死的嗎?”
李靈運眨眨眼睛,乖乖回答道:“下咒太多,被索命了。”
“哪有什麽索命。”姑姑搖搖頭,李靈運這才注意到,向來清冷寡言的她,此刻已經滿眼淚水。
“你哥,你堂叔,還有其他人,他們自殺的原因只有一個——欲望沒有止境。每當看到這串手鏈,你就好好想想姑姑這段話,千萬別為了一己私欲給別人下咒。”
李靈運似懂非懂,但還是認真點了點頭。
如今,手鏈碎了,給姑姑的承諾也沒有遵守。
李靈運坐在自家的沙發上,修長的手指把玩着一些珠子。手鏈被方何扯斷,珠子摔碎了不少,完好無損的不足一半。
該拿這些剩下的珠子怎麽辦?李靈運暫時還沒拿主意。
他看向鐘表——到給方何下咒的時間了。
李靈運拿起茶幾上的小布人,又從卷軸裏取出兩枚銀針。
一旦把銀針紮入小人的耳中,本體便會産生幻聽。至于幻聽的內容……是當事人“最希望”聽見的話,還是“最恐懼”聽到的話來着?
表哥似乎說過,但李靈運記不清了。
李靈運正準備把銀針紮入,動作卻漸漸慢下來。或許是因為回憶起一些往事,表哥的報應和姑姑的叮囑,再次占據了理智的高地。
有必要對方何做到這一步?
理由是什麽?
這麽多年過去,很多高中時比方何更過分的同學,他都已經不在意,甚至記不起面容了。但方何被簇擁着、得意洋洋的臉,時常會出現在他的夢裏。
李靈運一直渴望把居高臨下的方何拽下來,讓他孤身一人。跪伏在自己腳邊,像只狗一樣哭着道歉。
他曾經也這麽做了。
是不是因為他還沒有原諒方何,所以當方何有了新的生活和朋友,他才會如此焦躁?
李靈運沉默片刻,手指在茶幾上敲了三下,最終還是将銀針紮了進去。
表哥是表哥,我是我。
李靈運默默地想。
我不會重蹈覆轍。
【作者有話說】
話雖如此,除了雙死結局外,李靈運幾乎把表哥的坑踩個遍(o′Д`o)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