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第一章少年趙鐵
第一章 少年趙鐵
晨曦初照,泉山染霞。
第一縷陽光刺破了黑夜的最後一層暗紗,喚醒了沉睡中的人們,也喚醒了泉山腳下的村莊。
“鐵子,鐵子!”
少年聽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猛地一下從床上坐起,此時他的臉上還有些茫然。
低頭甩掉迷迷糊糊地感覺,揉了揉有些睡眼惺忪的眼睛,視線這才清晰了些。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左邊微微刺眼的木制栅欄小窗,原本是用紙糊着的,可是風吹日曬,那紙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四月的陽光從栅欄縫隙中穿過,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光柱,讓原本黑暗的小屋有些明亮起來。
他的視線下移,看到了黃泥抹成的土牆,經年累月下來,這牆壁不僅裂開了一條大口子,光能從裏面穿過,而且還有些凹陷。
這時他才想起,這兩天一定要砍幾根木頭撐在外面,免得房屋倒了,那樣再做一面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錢。
這個相貌平平的少年今年十三歲,名叫趙鐵,這個名字是他爹給取的。
他爹是個獵戶,大字不識一個,取名時抓耳撓腮了好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字來。
當別人喊他名字時,這才想起自己叫趙剛,不如叫娃兒趙鐵算了,希望他能像一個鐵打的漢子一樣。
可是他畢竟不知道鋼鐵的鋼和剛強的剛不是同一個字。
趙鐵原本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那是他爹還在的時候。
他爹的狩獵水平在他生活的五靈村及周邊都是數一數二的,所以當時家裏的光景在這村子也是比較好的,那時候趙鐵還到隔壁大一點的大興村上過幾年私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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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其他人都說趙剛在浪費錢,山野人家的孩子讀書有個屁用,既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用幾個字讨個媳婦。
這樣的話聽多了,趙剛也就不耐煩起來,這個黑臉漢子會紅着臉梗着脖頸說:
“俺沒什麽文化,就是希望娃兒能夠讀書識字,比你們這些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強多了。”
其實趙剛是口是心非,他想着要是趙鐵能夠像鄉裏的張老爺一樣做個秀才該多好啊,那就不用像他一樣每日牽狗捉豬了。
他一想到将來人們見到他兒子都會恭恭敬敬喊聲趙老爺的場景,這個黑臉漢子都會笑得像朵墨菊一樣。
可惜趙剛到底還是吃了沒有見識的虧,村裏的孩子想獲得個功名簡直是難如登天,書籍和會考所花費的錢財可不是讀私塾的錢能夠比的。
趙鐵每次看着被氣的面紅脖子粗的父親,心裏就會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好好讀書習字,給爹爹争一口氣,不能讓村子裏的人看他家的笑話。
趙剛是在趙鐵九歲那一年死的。
趙鐵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說來那一天原本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
那時候快到過年了,每到小年時候,一場大雪會席卷整個永安縣,這座原本青綠蔥茏的泉山上滿是皚皚白雪,好長一段時間都難以進山打獵了。
趙剛在泉山裏蹲了七天七夜,最終在小年的前一天,從山中走了出來,肩上扛着一條罕見的純白色狐貍。
趙剛常年打獵,對于這狐貍的價格自然十分清楚,普通的狐貍皮都能賣個好價錢,更何況還是純白色的狐貍皮。
這要是拿到縣城裏,指不定有多少官家太太和員外夫人搶着買。
趙剛雖然神情疲憊,頭發上的霜色凝聚成了水珠,胡須上還紮着白露,臉上的笑意卻是很濃,他知道今年可以過個好年了。
趙剛大手一揮,豪氣幹雲地牽着趙鐵的手去了縣城。
三個時辰之後,趙鐵一人回來,趙剛被抓進了縣衙。
三天後,母親回來了。眼睛紅腫,一臉疲憊,風雪覆蓋在她的頭上,她像是一下子蒼老了三十年。
趙鐵期待地走出屋子,只見外面風雪漫天,在雪地上躺着一個人,趙鐵小跑着過去看了看,眸光一下子暗淡下來。
幹瘦的身子,青灰色的臉,死魚一般的眼睛正望着趙鐵,微微張開的口像是要吐出心中的怨氣。
……
趙鐵心中默念了一下害死他爹的人的名字。
這是他每天早晨起來必須要做的事情,已經足足有四年了。
時間根本無法消減他心中的恨意,反而在日複一日的念叨中逐漸洶湧起來。
想到這裏,趙鐵自嘲地搖了搖頭,就算他有這個膽量殺人,也不得不考慮娘親的感受。
從床頭摸過一條滿是補丁的褲子,胡亂地套在身上。
趙鐵走出屋子,站在門前坑坑窪窪的泥地上,此時右邊茅屋下的阿牛正朝他打着招呼。
阿牛那兩條粗黑的眉毛在陽光下特別顯眼,随着他的眼睛而上下翻飛,如屋檐下歸來的新燕。
“鐵子,鐵子,我進黃府了,做了個家仆,我娘說去了就不會吃不飽穿不暖了!”阿牛一臉高興道。
“嗯,阿牛,去了之後要好好的。”趙鐵回了一聲。
對此他沒什麽可說的,阿牛家裏比他家還要恓惶,有兩個孩子要養,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有此選擇也不奇怪。
這年頭做家仆雖然沒有自由,但也比餓死在路邊要強不少,更何況黃府是本縣最富有的人家,多少人想着法子把子女送進去做家仆。
至于性命在不在自己手上,在裏在外其實都一個樣。
和阿牛說了幾句話後,趙鐵走到後院胡亂地抹了幾把臉,随意喝了幾口稀粥,在娘的日常叮囑下,拿着柴刀,背着竹簍進了泉山。
自從趙剛走了之後,趙鐵一家就靠他的母親養蠶缫絲艱難地維持着生活。
窮人孩子早當家,兩年前,趙鐵開始進山摘野果,砍柴,在河裏捕魚,以此來補貼家用。
山的外圍是沒有大型兇獸的,這是他敢進山的原因。
之所以拿着柴刀,第一是為了防身,很多動物都害怕金石敲擊的聲響;第二則是開路,有些位置荊棘叢生,沒有柴刀可不行。
雖然現在是四月時節,天氣已經開始熱了起來,但泉山中林木茂盛,百草蔥茏,在山上仍能感受到一絲涼意。
趙鐵在斑駁的碎光下行走,爬過小丘、淌過小溪、跳過深谷,來到了一棵大樹下,他每天都與山打交道,自然也就知道去哪裏找想要的東西。
當然,山裏彎彎繞繞,普通人一般都會做标記,但是趙鐵不用。
因為他從小就有一個其他孩子不具備的能力,那就是過目不忘。
山裏的野果每家每戶都可以來采摘,平分下來根本賣不了多少錢。
不過這棵樹十分隐蔽,是趙鐵前兩天尋到的,至少這幾天他可以一直賣這個。
那樹高一丈三尺,像一把巨大的傘撐開,上面結滿了像是紅棗一樣的果實。
這叫胡頹子,是一種可以食用的野果,味道酸酸甜甜的,小孩子都喜歡吃。
趙鐵将背上的籮筐取下放在地上,随後麻利地像一只小猴子一樣,幾步就竄上了樹。
趙鐵将身子慢慢地趴在樹枝上,他把手伸到枝頭開始用力握着樹枝搖晃,那些胡頹子突然間就像紅色的冰雹一樣砸了下來。
有的砸進了草地上,有的順着坡滾進了灌木叢中,有的則落在了籮筐裏。
他在樹上搖了一陣,随後跳了下來撿地上的胡頹子,不一會兒,趙鐵的籮筐已經裝了一半,足有二十斤重。
不是裝滿了他背不起,而是留一半裝另外的果實,要是只賣一種的話,賣不出個好價錢來。
趙鐵背着籮筐,又在山裏走了幾百米,來到了一片灌木叢,裏面有些稍微高一些的樹木,細長的枝條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紅彤彤的果實,模樣像草莓但比草莓小一點。
趙鐵連忙上去采摘起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将籮筐填補滿了,他将籮筐重新背上,手拿着柴刀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泉山。
當他從泉山中走出時,已經到了中午,驕陽似火,這個少年的額頭一下子冒出汗來。
他用黝黑的手臂擦了一下,徑直回到了家裏。
吃過中飯,他也不歇着,而是背着采摘來的野果上了路,他要早些去縣城裏将野果賣掉。
要是明天賣浪費時間不說,可能有部分果實會壞掉,再說不新鮮了也賣不出個好價錢來。
從村裏出發到縣城,大概有二十裏路,他走了近半個時辰才到,到的時候他感覺像是用汗洗了個澡。
背四十斤真不是個輕松的事情,更何況還要走二十裏路,可是生活就是如此殘酷,容不得你嬌氣。
他起初背一天要休兩天,一天下來,肩膀和腿感覺都不是自己的了。後來休息一天,再後來不用休息了,風雨也阻擋不了他的腳步。
城門口都有士兵守衛着,如果進城是賣貨的,那麽需要先交稅,再進城。
他在城門處驗了貨,按照平時價格結算交稅錢。
趙鐵從口袋中拿出六文錢,仔細地數了一遍才不舍地遞過去。
其實他還想讓錢在手裏停留一會兒,可是官兵的眼神不允許他這樣了。
“媽的,又漲了,前年收一成五成,去年收二成,現在一下子漲到了三成。照這樣下去,我累死也賺不到什麽錢。”
趙鐵罵罵咧咧地嘀咕道。
随後他搖搖頭,他知道這些年世道一直在變差,現在還能勉強維持是因為早些年打下的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