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暴雨肆虐,狂風呼嘯,灰蒙的霧氣籠罩着整個今浦市。
一切被掀翻,秩序被打破。
從便利店開闊的窗口往外看,外面的世界荒誕的像末日景象,萬物失去生機,都市昔日的奢靡繁華不複存在,光彩黯淡。
何慕在門口拿了把透明傘,去往櫃臺結賬。
繼而艱難地推開玻璃門,果斷但狼狽地加入挑戰,逆着風往拍攝場地走。
距離不過五十米,但強阻力下通行困難。
她的傘瞬間被吹變形,外翻着,傘骨零落,雨水不講道理地亂砸,身體也被推着往反方向走。
像是在勸她離開這裏。
何慕人生頭一遭碰到臺風,沒想到就是這麽慘的境遇,卻不能在這個時候退縮。
這個項目組是跟尚特科技的VR産品廣告片的,本來拍攝已經進行一半了,甲方一把手又提新意見,腳本臨時更改,拍攝進度幾近歸零。
好容易重新開始拍攝新腳本了,又碰上臺風天,組長陳再商應對無措,請她支援。
交付日期在即,她只能提議将室外的運動場地全部改到室內,盡量不影響腳本呈現。
拍攝重新恢複正軌了,但她仍放心不下,親自來了。
有不明的塑料制品被風席卷着沖她飛來,她避閃不及,塑料包裝袋直接甩在臉上,扒開後,又迅速沒影了。
憑借那味道,她判斷出是一個番茄口味的薯片包裝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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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心減半,她想快點進入室內了,盡力加快步伐。
卻沒注意到有新的危險來襲。
她悶頭走着,臉意外碰到了柔軟的布料,胳膊和後腦勺被柔和地圈住。
悶響和脆響聲接連而至,陶制花盆在地面上炸開,碎片從她的耳廓劃過,割斷了她一縷發絲。
雖躲過一劫,但她的心髒卻仍像被那碎片刺傷,無法平緩。
鼻息中除了鹹濕的海風氣息,還有清冽的雪松味。
那來自另外一個人。
有人在那個瞬間護住了她,花盆應該是直接砸在他背部的。
何慕仰頭,對上了雙陌生又熟悉的眼睛,登時亂了心緒,往後退一步:“向總。”
他是這個項目的甲方,尚特科技總裁向繁洲。
也是那個臨時提意見要改腳本的人。
當時她是在視頻會議中見到他的,今日第一次在線下見到他,心中有種沖擊感。
他身高幾近一米九,面部折疊度高,五官深邃立體,下颌線清晰,眉眼英氣,莫名帶着混血感。
這般頂級的骨相,她是少見的。
向繁洲沒答,敞開西裝将她護着,一同往入口去。
團隊裏的謝冉先看到他倆,驚愕片刻才迎上來:“向總,何總監,我去給你們拿毛巾。”
終于到達遮蔽的地方,何慕松口氣:“謝謝向總剛才幫我,您今天怎麽有空來現場?”
向繁洲的頭發全被打濕了,他胡亂抓了抓,意外有點像雜志造型師喜歡做的濕發造型。
“順路。”他語氣冷淡。
何慕淺笑,卻意外發現他後背的髒污和脖頸的傷口,瞬間心亂了:“你受傷了?”
謝冉拿毛巾過來,聽到這話也不知道該不該遞,僵在一側。
“沒事。”他推開何慕想要查看的手。
以當時的風力,花盆砸過來的力度一定小不了,何慕堅持:“你得檢查一下,看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受傷……”
他仍不接腔:“拍攝到哪了?”
何慕只能暫時作罷,問謝冉:“陳再商呢?”
“在盯拍攝。”謝冉再次遞毛巾。
“謝謝。”何慕接過毛巾,遞給向繁洲一條,自己留一條。
他不情願似的,半晌才接:“謝謝。”
“先去看一下吧。”何慕覺得這人死要面子,得順着來。
謝冉帶着兩人去往監看區。
陳再商看到他們進來,起來想打招呼,何慕擺手讓他坐下了。
現場正在拍一條演員使用VR産品的畫面。
導演遲遇正在盯畫面,拿着對講機:“光有點穿了,調整一下,再來一條。”
劇務開始行動,陳再商再次起身,帶着兩人往外走。
“向總想要了解一下拍攝進度,你來跟他講一下。”何慕說。
“目前已經拍攝完三分二的鏡頭了,”陳再商答,“這兩天拍完,立刻就進入後期環節。”
“嗯。”向繁洲似是也不太關心這個結果,面色毫無變化。
陳再商盯着這倆人半天,才說出這句話:“要不要我從服裝老師那先給你們拿件衣服換?”
“沒事,我們馬上就走了,有問題随時聯系我。”何慕拍拍陳再商的肩膀。
她本來就是來看一下拍攝順不順利,知道沒什麽問題,就放心了,現在得找個地方解決她和向繁洲的事。
陳再商眼中難掩八卦的興趣,意會似的回去了。
向繁洲看她:“我什麽時候說要和你一起走了?”
“受傷又淋雨傷口很容易發炎,你必須去醫院。”何慕率先往前走。
但站到門口,又開始發愣,雨未停,風勢未減。
她看向了剛才被她仍在門口的小破傘,一時間做不出決定。
“走吧。”
向繁洲不等她反應,就攬着她往外走。
何慕無措着,擡頭發現一輛黑色的邁巴赫正往門口停。
暴雨中不适合糾纏,她先上了車,繼而向繁洲也上來了。
“我也是開車來的,只是沒停這。”她強調。
“你不是說我得去醫院嗎,你不一起?”
何慕體會了下他話語中的深意。
這個邏輯是:我害他受傷,要我負責任嗎?
“何總監,不願意?”向繁洲這語氣說得多少有點輕佻。
她愣了一秒,按下了自己胡思亂想的腦回路,但她明顯也看到了後視鏡中司機的神色從沉穩變成了看戲。
向繁洲一直不提受傷這件事,她還以為他是個不圖回報的好人,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何慕倒吸一口涼氣,淺笑道:“放心,我會對你負責任的。”
他聽完這話暗暗低笑。
她這才感覺,自己這話說得跟個渣男語錄似的。
只不過,她是真心的,向繁洲因為她受傷,她不可能袖手旁觀。
急診室。
醫生要求向繁洲把衣服脫下來檢查傷口,他半晌沒動。
“我出去。”何慕很有自知之名。
“不用。”他聲音低沉。
何慕走一半,腳步頓住。
本來她出去避嫌是非常符合常理的,他說“不用”之後,讓這氣氛變得奇怪起來。
她左右為難,剛轉身一點,看到向繁洲已經在脫衣服了,又迅速轉回去:“我還是出去吧……”
“你不要看看我為你受了多少傷?”向繁洲語出驚人。
醫生都笑了。
何慕想打人,懷疑他純粹是故意說這種惹人歧義的話,幹脆将計就計,旋即在他旁邊坐下來,深情地看他。
他顯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沒管,聽醫生的話繼續脫衣服。
外套脫下來,他拎着想找個地方放,何慕自覺接了過來。
“我幫您拿。”
向繁洲看她一眼,像在表揚她的審時奪勢。
外套剝去,一切顯露無疑,血跡透過白色的襯衫露出,被雨水暈染後呈現為粉色。
何慕一下嚴肅起來。
這人不疼嗎,一直拒絕看醫生,還跟她開玩笑。
他脫襯衫的時候是小心翼翼的,大抵知道衣服和傷口粘連部分撕扯會很疼。
她有點不忍看了。
果不其然,他的後背有好幾道血痕,長度不等。
應該是花盆破裂的瞬間被劃傷的。
她不敢想如果當時沒有向繁洲,那花盆将對她造成何等傷害,大抵毀容都是小的。
那個高度,碎片甚至可能劃過她的脖子。
也就是此時,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當時和死神離得有多近。
一定程度上講,向繁洲是她的救命恩人。
向繁洲的背脊是有力的,肌肉線條流暢好看,又沒有過度健身的痕跡,加上此時的傷痕莫名有種噴薄的美感。
何慕為自己的想法而不齒,默默轉頭,清了清嗓子。
醫生在給他處理傷口,他百忙中看一眼何慕:“你嗓子不舒服?”
“……對。”她其實在想:你能不能閉嘴。
“那你可以讓醫生給你開點藥。”
何慕:“……”
他好像是認真地在關心她的嗓子。
“不用了,不嚴重,謝謝。”她笑不出來。
後半程,她選擇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拿手機開始處理微信消息,一直到醫生換完藥。
醫生:“這濕衣服最好還是別穿了。”
向繁洲:“嗯。”
不穿等下怎麽出去?外面還正刮風下雨呢?
何慕不知道他怎麽答應得那麽爽快。
直到急診室門被叩響,向繁洲的助理李璟進來,拿着幹淨的衣服,她才明白他早有準備。
但李璟手裏還有女士衣服。
“順便給你也準備了衣服,”向繁洲将衛衣套上,“你湊合穿一下吧。”
她沒想到他這麽細心,但是仍覺得太麻煩了:“不用了,謝謝。”
“沒說讓你在這換,等下你可以去衛生間。”向繁洲起身往外走。
何慕:“……”
我又不傻。
醫生聽這對話一愣一愣的,差點忘記叫下一位患者。
出了急診室,向繁洲再次提議她去換衣服。
何慕懶得掰扯,接過衣服去衛生間了。
再回來的時候,她才注意到向繁洲穿了件黑色的衛衣,這形象和他穿西服時截然相反。
少年氣四溢。
她可以想象他少年時代在校園裏的意氣風發。
何慕站在走廊一端看另一端的向繁洲,他靜靜地站在窗邊,目光平靜,像等一位故人。
遠遠的,他卻好像有感應,擡頭看了眼這邊。
穿過無數行色匆匆的過路人,他們對上了對方的目光,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那一刻似有一世紀那麽長。
她沒來由的眼眶濕潤了。
走到向繁洲身邊的時候,都沒敢再擡頭看他。
“何總監之前一直在國外生活?”他冷不防問出這問題。
何慕愣了一秒:“對,我父親母親是華人,我從小在加拿大長大的。”
他半晌才“嗯”了一聲。
“你穿這件挺好看的。”他看了一眼何慕,目光落在她耳廓的紅痣上。
何慕差點被逗笑,這粉色卡通衛衣,她學生時期都不穿,剛才在衛生間糾結了好一陣才穿出來。
這不是她的風格。
她中學時期是喜歡朋克風的,後來喜歡vintage風格,都和可愛風不沾邊。
“我從沒這麽穿過。”她艱難地辯駁。
李璟以為她不喜歡,解釋道:“我本來想買裙子,但怕尺碼不合适,衛衣選擇度比較廣……”
向繁洲看了他一眼,他沒敢再說話。
何慕:“沒事,挺好的,謝謝你。”
見她謝了李璟,沒提他,他送了個略顯幽怨的眼神給何慕。
她立即會意:“主要是謝謝向總。”
向繁洲滿意地笑了。
“今天實在是抱歉,讓您受傷了,改天請您吃飯。”何慕回想起那個畫面,仍心有餘悸。
“你确實該好好謝謝我。”向繁洲說。
何慕突然想收回剛才的話。
怎麽這人和她聽到的差這麽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