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蜀山之巅,山風凜咧,雲霧缭繞,舉目遠眺之下,崇山峻嶺之間皆是一片蒼翠之色,站在山頂,放眼看去,一切都渺小如蟻,讓人無端的生出俯瞰衆生的豪氣。
風羲揚負手而立,眺望着遠方,璀璨無暇的銀絲随風起舞。
白皙剔透的皮膚,精致俊美的五官,一雙黑眸如曜石般澄亮,閃着凜然的英銳之氣,看似平靜的眼波下,卻暗藏着愁雲。
風小煜眨巴着水潤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精致細碎。
他停住腳步,靜靜地站在遠處笑望着山頂的人,蒼白的臉色幾乎和身上的白袍融為一體,極致的脆弱透着驚心動魄得美。
風羲揚聽聞響動,回頭就撞上了這份溫軟和煦的笑容:“你怎麽來了?什麽時候來的?”
風小煜眼睫微垂,有些緊張的摳動着垂在腿側的手指,輕聲說:“剛來,見師尊你在想心事,就沒喊你。”
短短兩句話,便讓風小煜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冷空氣侵襲進了身體。
剎那間,咳嗽一陣強過一陣,窒息感讓原本病态蒼白的臉憋得通紅。
他蹲下身體,劇烈地咳嗽讓人聽着一陣揪心,深怕他下一口氣提不上來。
“小煜!”
風羲揚冷淡的俊顏裂開了一道縫隙,他一步上前,抓住風小煜,靈力源源不斷的輸送到了他的體內。
撕心裂肺地咳嗽聲随着體內溫度的升高慢慢平息了下來,喉音也沒了那麽濃重。
風小煜捂着胸口,英挺的眉宇糾結着,濕漉漉的眼底泛起血絲。
他強忍着身體的痛楚,勉強擡起唇角,吃力地說:“師尊,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現在,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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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羲揚握住他的手,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白皙,很是漂亮,卻半點沒有人類該有的體溫,如果不是還有呼吸,和屍體并無兩樣。
人有生老病死,魔族卻永久長存。
強行扭曲靈魂,就會造成難以彌補的身體缺陷,一個完整的魔族靈魂尚且承受不起,更別提他還只是半具殘破的魂魄。
上一世,他只活了18歲,這一世剩下的日子也不會太多了。
風羲揚将眼神移到一邊,不敢再面對這份純真的笑容:“我們走吧,以後,別在到風大的地方來。”
“好。”風小煜乖巧一笑。
兩人走在靜谧的樹林裏,微風帶着一絲涼爽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倒很是惬意。
風小煜雖然只有十八歲,卻已然比風羲揚還要高出一個頭,眉眼極俊。
被師尊牽着手走路,小煜翹起的唇角就沒有落下過,病态蒼白的臉色微微泛着紅暈,心裏滿滿都是密密麻麻的甜蜜,就連身上的痛楚也似乎在這一刻感受不到了。
兩人一路無語,路途遙遠,他好幾次都想開口和師尊聊天,都被他淡漠臉上掩飾不住的愁容給噎了回去。
從接觸到師尊的那一天開始,他的表情一直都是這樣,似乎藏着很重的心事,外表看起來很是冷漠,可是他總能從這份冷漠中看出極致的溫柔來。
師尊關心他、疼愛他,他一直都知道的。
回到玄天觀,風羲揚就去熬藥了。
風小煜安靜地坐着,眼神癡迷地看着不遠處忙碌的背影,唇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蜀山地廣人稀多妖魔,終年白霧缭繞,宛若仙境,十二門派中,也只有玄天觀面對的邪祟最多,最為艱難。
數千年過去,陰陽結界越來越稀薄,每年七月十五,鬼門關大開之時,正是萬鬼逃出之際,多年來,從地獄逃出數以萬計的陰魂厲鬼作惡人間。
冥帝與十殿閻羅束手無措,這才上報天庭,與人間修士達成協議,請求他們幫助捉拿厲鬼,當然是有好處的,而這好處便是許諾十二大門派掌門及其親選的三名弟子死後可屍解成仙。
十二門派便是按照天幹地支位緒排列,每個門派守護一方結界,共同抵禦陰魂四溢,防止它們禍亂人間。
三百年來,修士們早已疲憊不堪,卻又無可奈何。
除非找到五彩神石修補結界,否則十二門派将永遠都以這樣的方式守護人間。
陰魂厲鬼流串到人間,靠着吸食生靈的靈氣提高修為,原本出來的就是惡鬼,修為不低,加之又吸食人類的靈氣,漸漸的,連身上的陰煞之氣也變得越來越淡,更加難以抓獲。
好在風羲揚五年前創建了一道“滅魂符”,以鬼克鬼,這才讓修士們有了喘息的機會。
風小煜從5歲起就被風羲揚帶到玄天觀裏,從那之後,他就一直和他呆在一起。
他有時候也覺得很是奇怪,明明自己是一個完全不适合修煉的人,為什麽會被天下聞名的玄風道長收為徒弟呢?
更為奇怪的是,偌大個玄天觀,卻只有他們師徒三人,而那個盟主師兄,幾乎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存在,他都已經三年沒見到了。
“你在想什麽?”清冷淡雅的聲音打斷了風小煜的思緒,他擡起頭,笑望着他:“我想吃師尊做的包子了。”
風羲揚揉了揉風小煜的腦袋:“那一會兒做給你吃,先把這碗藥喝了。”
“好,謝謝師尊。”風小煜笑眯眯地接過藥碗。
無以倫比的苦澀灌滿口腔,即便喝了這麽多年,他還是有些難以适應,強壓着的惡心感讓他的臉色顯得越發慘白。
窗外,一只傳音金蝶撲騰着翅膀,飛了進來,伴随着淡淡的光暈,緩緩落入手中。
光點四散,江無言的聲音傳了出來:“師叔,七星派結界有異,我要趕過去看看,山腳陳家邪祟傷人的事就只有麻煩您來處理了。”
風小煜看着消失的金蝶,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掩下眸中的失落,即便一閃而逝,風羲揚還是捕捉到了那份濃濃的渴望。
“你想和我一起去?”
風小煜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因為身體原因,多年來,他從未下過山,每次師尊出門在外,他就覺得格外孤單,外面的世界一直都是從師尊口裏聽來的,他時日無多,也很想出去看看。
只是他很清楚,師尊每次出門都是為了降妖除魔,自己若是跟着去,肯定會讓他分心。
風羲揚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湧動着讓人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半晌,才道:“今天你和我一起下山吧,順便也帶你出去玩玩。”
“真的?”風小煜彎唇笑了,舒展開來的眉眼裏蓄着溫和的光。
風羲揚點了點頭,為他攏了攏衣裳:“嗯,山裏露水重,你受不得風寒,我去給你拿件厚點的衣服。”
山路崎岖,剛下過雨,路面泥濘不堪,一團團藤蔓和亂七八糟匍匐在地的植物使得行走越發困難,踏碎地面殘枝枯葉的聲音在這片寂靜的山林中也顯得格外突兀。
顧忌着小煜的身體,風羲揚的腳程也放的極慢,時不時的還側過頭查看他的臉色。
一路行來,小煜看到了好幾只送葬的隊伍,冥紙紛飛,哭聲陣陣,好不凄涼。
蜀山有個法說,死人不走下坡路,故而擡棺人走的全是上坡,吭哧吭哧的直喘粗氣,每個剛死之人都要被擡去北頂的玉泉寺,讓方丈超度一番,洗清生前罪孽,方可保佑死者來世投個好胎。
佛陀以蓮花自诩,故而每具棺材上都刻有蓮花标記,意喻期盼親人死後飛升,成仙成佛。
風小煜覺得很是悲涼,自己這副殘破的身體不知道還能拖多久。
他的世界裏只有師尊一個人,而師尊的世界裏,似乎也沒有別人,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師尊怎麽辦呢?一個人不覺得孤單嗎?
“師尊,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生離死別就好了。”
風羲揚心裏悶悶的有些發痛,然而面上卻看不到任何表情。
“生老病死是每個生靈必經之路,你不用那麽難過,看淡一些。”
風小煜眼眶泛紅,聲音帶着強壓的哽咽:“師尊,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我也不怕死,我只是擔心師尊,師尊,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為我難過傷心。”
風羲揚停下腳步,眼底滑過一絲不忍,違心的安慰道:“不許胡說,你只是體質弱,好好調養,你不會有事的。”
明知是安慰,風小煜還是笑了。
兩人一路步行,直到下午時分才到陳家,府外一片安寧,沒有半點邪祟存在的氣息。
風羲揚正覺詫異,陳氏夫婦便千恩萬謝的将一位身穿白衣的男人送了出來。
“沈道長,這次真是多謝你來的及時,要不然我兒子恐怕就被那邪祟給害了。”
沈羿含笑道:“好說,好說,事情已經處理完畢,陳員外請留步,回去好好照顧令公子吧。”
風小煜頭一回見到陌生人,雖然有些羞澀,卻也還是不免多看了一眼,當他的目光落在沈羿幾乎完美的臉上之時,還是忍不住怔住了。
風小煜好奇地問道:“師尊,這個道長是誰啊?”
“此人心術不正,你不必搭理。”對于沈羿,風羲揚向來都沒什麽好感。
此人雖為天下第一藥修,卻不務正業,風流成性,萬花叢中過,更是葷素不忌,無論男女,只要是他看上的,想方設法也要撈回家去,可等新鮮感一過,便将人撂下不管,又出去尋找新的獵物。
風小煜聽話的不在多問了。
沈羿顯然是聽到了風羲揚的評價,不但沒有半點惱怒,相反,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笑的更加燦爛,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別人對他的看法,還自來熟的打起了招呼:
“喲,這不是聞名天下的玄風道長嗎?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