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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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文來楊城玩這件事,孟骞知道,他出的主意比舒言好許多。何青文拿削尖的鉛筆頭戳着菜單紙:“我們中午排了會兒隊進來的,樓上坐滿了,門口服務員喊半天才理到我。”
電話那邊說了什麽,何青文笑:“坐都坐下來了,你跟我說換去隔壁吃。”
寧賢碰她胳膊,叫她幫忙遞濕紙巾過來,何青文單手扶着手機,看舒言手指在筷子上無聊地滑動,她塞了濕巾過去,沖着舒言笑笑。
“行了啊,你有事就挂了吧,我也有大把的人聊,再見!”
何青文手機放到桌面,捧着杯子喝熱水:“想叫孟骞來的,他沒空,人在機場。”
舒言沒發表評價:“沒事,現在約個人很難。”
“搞消失的是你吧,舒言,”何青文捧着杯子看她,“你幹嘛不跟班上聯系,換手機不說的?他們聚會讓我喊你,我說我也喊不着你,鬼知道你去哪兒了,讀個書就斷聯了。”
舒言揚唇:“我給你道歉,對不起,當時想的不周全。”
“……嘴巴真松,我要你道歉幹什麽,”何青文用眼神質疑她,調侃的語調,“你的道歉真不值錢,不如跟我吃飯,再跟我說點我不知道的。”
大三那年,何青文去景林的中央商城逛街。中央商城比她年紀更大,一應陳設帶着奶奶輩審美,花哨而厚重。那重重紅色的簾繩後頭,她遇見舒言。
舒言一點也沒變,面上毫無修飾,長發沿頰側往後束起,低馬尾松垮,襯得下巴尖瘦。她雙唇習慣性緊抿,擱教室裏讓人覺得認真,但在熙熙攘攘的中央商場,一股子青澀的學生氣。
何青文驚喜地打招呼,舒言跟她預想的一樣,先是遲滞,爾後眼睛亮起來,揚起唇角喊她名字。
舒言不再用高中的聯絡方式,何青文拽住舒言胳膊,掃了她手機的二維碼。
“以後常聯系。”舒言立馬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從始至終,面容溫和。
何青文确認了,先前乃萬般錯覺。換賬號換號碼,常有的事,很難通知到位,說者無心聽者也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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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歇的聊天中她問起過,舒言去楊城工作。
這問題提了不下五次,措辭都一樣,何青文隐約記得有誰在楊城工作來着,可想不出來。舒言每回都答,何青文翻聊天記錄才發現。
飯吃了許久,三人一直在聊天,寧賢老公打了電話過來,另外兩人聽她秀了會兒恩愛。寧賢過完年要搬過來,給舒言看了新房的照片,在楊城一處新小區。
下午逛商場,舒言領着二人看底層的家居品牌,多是奢品的家居線,寧賢家裏還缺幾套桌椅,她逛一圈沒舍得下單。
楊城能看見大片的海,成日見到的人,不覺得奢侈。海浪重重,聲音層疊着泛過來,碾平褶皺的思緒。
臨近日落,舒言帶二人走遍海岸,在伸長的堤壩上,幫何青文拍照。
沙灘質地又軟又細,走上臺階,舒言有點狼狽地敲走鞋裏沙礫,支着一邊腳穿鞋的時候,何青文催她加速,叫車趕去下一個景點。
步行道往上拔高,人來人往之間,孟骞肩背筆直,仰頭看着對面高繁的樹。
何青文推門下車,跟人揚手:“這邊!”舒言坐副駕,解安全帶慢了些,何青文回身拽她胳膊,加速走到樹下:“你來得早不去排隊,等我們有什麽用。”
她給寧賢介紹孟骞,最後才輪到舒言:“好久沒見了吧,我以為你們這邊工作的會聚一聚,看來沒有,去怪舒言不通人情吧。”
“不算,工作上見過了。”舒言聳聳肩。
孟骞高中不分給班裏女生眼神,有好有壞,多數嫌他一股愣頭青的味道,但宿舍讨論還是會帶上他名字。
何青文弄髒校服外套,挂到椅背嫌冷,找了一圈見孟骞的外套最幹淨,跑過去借。他同桌用一種起哄的眼神打轉,孟骞想也不想地拒絕,跟她說,宿舍樓來回六分鐘,不知道去拿一件?
畢業後,孟骞不維系這群高中關系。何青文朋友的局缺人,她找半天去問了孟骞,他爽快地出現,讓她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索道的起點設在半山腰,隊伍從樓梯口排到地面層,何青文跟孟骞站在前邊聊天。
孟骞出差去的是個旅游城市,何青文大學舍友是那兒的人,她去那裏玩了一周,還跟舍友家一起吃了飯,極其清淡的菜品,甜鹹香哪個都論不上充足,這份印象讓她跟孟骞诟病起來。
舒言落在寧賢身後,盯着手機回複消息。
徐娅敏讓舒言順路的話捎帶夜宵,想了想又反悔:【算了,你回來我都睡死了。】
舒言:【吃什麽,我今天早點回去,你盡管說。】
徐娅敏不客氣,幾分鐘後發了店鋪截圖,還在菜單上打圈。舒言跟她回個“ok”,收起手機,被身後的年輕女孩拍一下。
女孩落了單,想跟舒言湊一車,當着寧賢的面,舒言說“好啊”。
舒言跟人多聊了幾句,往前追上隊伍,寧賢避開那女孩,尴尬地指指自己,還有轉身望着她們的孟骞:“我們剛好雙數。”
“你跟何青文一起,不就好了?”舒言站到更高的臺階上,往隊伍看了一眼:“等到上邊搭車的口,讓他也去湊個人。”
末班的索道,四個人站在幾乎隊尾位置,找舒言搭話的女生回到自己的小團體,同她的夥伴聊天。
舒言手機又進來個電話,她跟旁邊幾人擡手,捂着聽筒說話。大周末的推銷電話,舒言“嗯”了好幾聲,任由對面不知所雲地追問,寧賢以為她聊工作,跟上何青文交談。
索道的乘坐點圍出弧形的等候區,舒言想起來找人的時候,那位先前說好的女孩不知蹤影,問了她的同伴,說去樓下買奶茶,別等了。舒言理虧,給同行的人找麻煩,非要将自己排除在和諧氣場之外。
孟骞落到她身旁,示意她先上車廂,旁邊穿馬甲的工作人員看得眼急,上車點也是起跑線,要趕着上去的,不然得出事:“女士您快點吧。”
孟骞望向她的眼神,像看待撒潑打滾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在他面前變得幼稚,真的是氣惱,還是想從他那兒獲得溫和的縱容。
車廂不寬,一條挨着牆壁的椅面,舒言把自己塞到最裏面。孟骞跟上來,重量帶着狹小的車廂微微搖晃,矮門嘭地阖上,兩人被鎖在百米之上。
落日懸在海面,金光跳躍,一側的山脊切出暗面,兩人坐在同一個車廂裏,望着不同的景色,不開口分享。
舒言工作的建築物或許比這更高。風刮進來,迎着沒有玻璃阻隔的陽光,一切都那麽真實,她感受到世界給予她容身之地,同另一個人相逢,多麽渺小的概率。
“舒言!”何青文在前邊的車上,隔着恒定的幾米,她舉着相機回頭:“看鏡頭!笑,行不行啊!”
舒言手肘支在門沿,扯了個弧度很大的笑容,孟骞應當也笑了,她看見何青文滿意的表情,幾下快門後抱着屏幕欣賞。
索道折返的地方,用喇叭喊着驗票。
孟骞的胳膊從舒言面前伸出去,碰到她面頰,跟風一樣涼的觸感,舒言後縮回車廂。
她終于看到他那面景,清一色的山,周邊低矮的建築群,像落地的麻雀密密麻麻,大半隐在陰影裏。
車過大半程,好像聽到他的聲音,舒言不确定地轉頭:“什麽?”
孟骞的身子擋住了太陽,身周一圈光:“以前,我喜歡過你。”
她眯起了眼,沒有言語,孟骞盯着她:“你是不是知道?”
舒言上下端量他足夠久,問他:“你故意的?”風吹亂她的頭發,她随手掖到耳後,驚慌的眼神同他拉開距離:“非要這時候說?”
“我想了很久怎麽跟你道歉,沒有答案,所以直接坦白好了,”孟骞想了想,繼續說下去,“我坦誠一點,會更好,你不要有負擔。”
她的一舉一動對他有着吸引力,女人對男人的吸引,他沒了高中的莽撞,卻比當時更渴望接近,還怪罪到她的身上。
孟骞對事物的興趣很淺,算得上愛好的東西都難得,工作後,他追着利益和目的跑,在達成後總結過程,身處其間時,他對所有的困難保持弱感。犯同樣的錯誤很愚笨,他想要保護一個人,這感覺卻強烈。
山腰處有廟宇,悠悠的撞鐘聲裏,她心跳得并不虔誠。
他朝她伸出手掌,像是要拉她一把,但她身處的并不是懸崖,突如其來的懷疑讓她反問:“你看到我寫的東西了嗎?”舒言不太信他的話,他明明有很多解釋方法:“不要看低我,感情用事解決不了問題。”
“你跟我有什麽感情?”孟骞挑了挑眉梢:“我喜歡你,所以想要幫助你,對不起。”
“……我們評估過那個招标項目,可期待的業務量很少,我們團隊不會主動參與。”他說喜歡她,卻同她道歉,她的心一樣被吊在高空,不知道哪裏是實點。舒言想說,你不要道歉,最好別是騙我,這樣我會很可憐,張嘴只剩下辯解:“我一直在思考獨立的問題,希望脫離團隊養活自己。我以前可能給你留下一些印象,不論好的壞的,你不要對我有偏見,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她拒絕得太快,下意識的反應,話裏話外怪他把她看癟了。孟骞覺得自己要解釋個沒完:“我以前——”
舒言打斷他:“行了,下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