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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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林中學面積很小,樓棟跟積木一樣規矩,每兩棟一排,前邊是辦公樓和食堂,中間的教學樓用連廊接通,後頭四棟宿舍。景中比不上省會的大學校,在省北這一片名頭夠用了。
學校除了本地學生,基本是從縣鄉村上來的,中考排名高,肯苦讀,寒暑假之外甚少回家。
舒言到景林中學讀書之後,發覺自己家境算好的。父母說不上大富大貴,但工作穩定,舒言想要什麽願意滿足。向明暢在舒言高一那年升了經理,部門業績好,挑護膚品的時候給舒言換了套新的,膏體有花香味,舒言現在還記得。
搬來學校附近是向明暢拿的主意,舒帆沒覺得不妥,租金不成負擔,他同事剛好認識房東,沒托中介,事情這麽定下來。
一開始,幾個玩得開的女生心思活絡,找舒言幫忙,讓捎吃的進來。舒言爽快地答應,這讓她變得有吸引力,班上同學臉沒認熟,先對上了她的名字。
高二文理拆班,理科組了火箭班,舒言跟孟骞分在那兒。
新的老的同學都知道舒言,班上的走讀生,開學第一天的時候,何青文領着幾個普通班升上來的朋友,圍住舒言聊天。
“跟你一個班太好了,我那天專門找你的名字。”何青文同舒言是高一同學,話說得不帶一點水分。火箭班從全年級抽的人,還有普通班隐藏的高分學生,班上過半數的新面孔,舒言只認得原來那些。
舒言被幾個女同學看得不自在,垂下腦袋收拾抽屜:“你們今天來這麽早。”
“都是我的新舍友,我們約好要住一起的,看到分班名單就找班主任說了,”何青文占了前座的凳子,回過身子,手臂疊攀在舒言桌面,格外喜歡這樣跟她說話,“你下午要沒地方去,來我們宿舍休息啊,我們有個空床位。”
幾位女生互通了姓名,借着大課間打打鬧鬧,攬着舒言一同下樓出操。
晚上兩節自習過後,舒言提前要走。
前座的男同學長得很高,弓着身子寫題,頭低得快鑽進卷子。何青文沒處坐,雙手扒着舒言桌角,眼睛同她齊平,快速眨幾下:“今天能點菜嗎。”
“自己寫。”舒言往書包塞書,厚厚一堆,下巴沖桌角的空白本點了點。
何青文悶聲寫幾筆,昂起腦袋,不管舒言看沒看到她:“上回那個牛奶包還有嗎,新開那家面包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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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練習冊塞完,舒言往包裏裝課本,“我明天去看看。”
何青文思考片刻:“沒有的話,我要炸油堆。”
舒言點頭:“你寫清楚就行。”
“好嘞,你真好。”何青文在方才那行字後邊打了箭頭,繼續添加,寫好自己名字。
何青文貓在桌邊時,同宿舍那幾位女生也圍過來。
舒言那時候坐在單人座,旁邊是過道,聚過來的人顯得多,她收拾好包站在旁邊等候,何青文有一句沒一句地給人介紹早點攤有什麽。感興趣的多是女生,那些回了頭又轉過去的男生沒湊過來,開學剛一天,他們尚且不敢麻煩舒言,一位只知道名字的女同學。
一張寫滿了,女生翻過頁,問舒言寫新頁還是寫背面。
“你想怎麽寫怎麽寫。”舒言抱着手臂,跟人答話。
課間有十分鐘,她原本打算鈴響就溜,出了校門才是自己的時間,她能邊走邊吹風,哼着昨天聽來的歌,盤算回去寫哪科題目。對一個鑽牛角尖的高中生來說,表盤從出校開始轉動,每一秒她都要計較。
眼前還在叽叽喳喳讨論,前排男生猶豫了很久,徹底轉過來湊熱鬧,排隊等筆。舒言隐隐覺得煩,他們總誇她好,她那時候不反駁,現在也沒法反駁。
輪到前桌男生落筆的時候,背後冷冰冰落一道聲音:“上課了,聽不見嗎。”
熱鬧被潑了水,一圈子人尴尬地閉嘴,面面相觑,循着聲音找人。孟骞早垂頭寫自己的,剩個事不關己的頭頂,舒言還以為那聲音是空氣發出來的。
他數理化好,舒言知道他,老師在班上介紹過他的大題解法,分科之後會更有優勢。
“寫完了嗎。”舒言擡頭看牆上的鐘,鈴聲确實響過了,她跟人要走本子:“我要回家了。”
空白本很小一個,方便塞進外套口袋,随手拿進拿出。
舒言從教室後門走,經過孟骞那桌時目不斜視,被人說了要當成不在意。等踏出門,忍不住分了餘光過去,他恰好伏低身子寫題,背後那股盯視仿佛錯覺。
孟骞是個非常合适的學生,他愛動筆,在題幹劃線的感覺很不錯,列出長串又有邏輯的步驟,最後答案收束成一個數字。發下去的練習冊像新地圖,他習慣往後寫幾章,找為數不多的成就感,老師早晚要布置作業。
舒言一開始覺得他多管閑事,平時不說話,出口那幾句又要刺到她,沒情商。同班久了,舒言發覺自己的想法很荒唐,真正多管閑事的是她,孟骞只在乎自己的事情。
酒店大堂外,孟骞站在自動門邊轉身,短暫掃過她泛紅的眼睛,像在等她回應。
舒言避開他的視線,跟旁邊的門童說話:“幫忙催催車,應該是你同事去挪的。”說完,她示意門邊那人:“車牌號你問他。”舒言挺羨慕他身上的自在感,到哪兒都不需要适應,松弛地表達,她現在也沒學會。
趁孟骞跟人報完車牌,舒言揮揮手:“我先走了,下次見。”
她急着散場,孟骞不會攔她,平聲道:“下次見。”
舒言拽着包帶笑,回過身向外頭走,聽見背後有腳步,爾後,一切的聲音被隔在門內。
晚上回家,徐娅敏房間門已經關上了,偶爾聽出笑聲,估計在和王松聊天。
桌上放着撕開的鱿魚絲,小半袋薯片,徐娅敏追各種綜藝國産劇,每天在折扣軟件上搶零食,櫃子裏還有很多,花花綠綠跟小賣部一樣。
薯片放到早上會潮,舒言以前會倒進嘴裏吃完,今天沒胃口,給袋子夾上封口,塞回茶幾架子。
迅速洗完澡,她躺進被子,跟向明暢打視頻。
向明暢最近在吃調養睡眠的藥,本該十點早早睡了,白天約好讓舒言來電,她倚在沙發上等到現在。
舒言略敷衍地道歉。她心裏清楚,向明暢根本不在乎這些,早睡就一時興起。
向明暢臉上有快幹的面膜,在藥妝店直接買的:“哦,我還遇見你們班主任了。她跟她老公一起逛街,老了好多,頭發也剪短了,這年頭老師心思重啊。”
“可能頭發剪短,顯得老了。”班主任叫黃寧珍,教舒言的時候年紀就不小,不然也沒資歷來帶火箭班。
“你們學校都百年了知不知道?她帶了過半的畢業班,沒哪個成績不好的,學校可不得一直留着。”向明暢有黃寧珍的微信,給舒言開家長會也跟人聊過,不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人确實老了,去年受不住,開始帶高一班了。名氣還是大的,大家擠破頭想分去她班上。”
從村小到縣中最後成市中,景林的教育管理權并了好幾層,湊出來個百年校史,缺什麽吹什麽。
舒言沒什麽集體榮譽感,高中生活遠得像夢裏的事,她覺得搞笑。她想起來景中的校歌,說是上世紀作的曲大文人寫的詞,百年建校還說委屈了。
舒言:“你真信它有一百年。”
“學校敢說,我為什麽不能信。黃寧珍叫你們回去看看呢,政府給的錢多了,到時候要搞大活動。”景中現在是省北最好的學校,風光得很。原本講究提前教育,上奧賽班,去擠景中的自招考試,現在教育局不給這樣弄了,學區房價格越漲越高,換了個賽道擠。
向明暢穩着面膜,起身翻沙發旁的紙袋:“你們幾個考得好的,校長給寫了邀請函。我幫你拿了,沒拆開看,綁得跟年畫一樣。”
鬧頭在意料之外,舒言撐着腦袋問:“親筆寫的?”
“當然是印的,你當校長機器人呢。”東西沒翻到,面膜反被帶得耷下來,向明暢扶回面膜,弄得滿手精華液:“名字倒是手寫的,現在的校長我看着寫不出好字,估計也請人寫的。”
聊着天,舒言打了個哈欠,向明暢問她:“今天又忙的什麽。”
“跟客戶吃飯。”
“喝酒了?”向明暢擦了手,挪近手機看:“哦喲,眼睛這麽紅。”
“沒有,坐一晚上累了,腰疼,”舒言搓搓眼皮,“眼睛睡一覺就好了。”
後來向明暢還說了什麽,舒言腦袋被困意侵蝕,一句沒聽清。
手腕帶着手機往下墜,半張臉已經出鏡,向明暢瞧不見她的困頓,還在說話:“跟方紀明有聯系嗎?有的話,把他電話給黃寧珍,你們班主任找不着他。”
像被鈴聲驚醒的感覺,思緒猛跳一跳,然後是空白。舒言靠住床頭坐穩,努力讓自己清醒:“你還記得方紀明?”
“怎麽不記得,學校遇見那麽多回,”向明暢思考了幾秒,“他爸在出版社工作的那個吧。”
家長輩容易認識,也容易憑此記人,舒言有些被向明暢的好記性吓到。
這麽看,沒人聯系得上方紀明,舒言原本以為自己特殊,但在這事上,她得到再平等不過的對待。
“我有他電話。”舒言答。
“哦,那我發給黃寧珍,”向明暢從沙發起身,進衛生間洗手,“給我聊困了,一會去睡覺吧。”
“不用了。”這話有歧義,舒言補充:“讓黃老師別着急,我跟方紀明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