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醒了沒有
第三十四章 醒了沒有
瞳瞳明光從洞開的門扉傾斜湧入, 溫熱一觸而分,如泣似嘆的喘息湮沒在喧嚣的人聲。哪有什麽刺客,不過是為了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闖進這裏。
房梁狹長框窄,少年靠在邊牆, 側坐在橫木, 而宣寧的手搭在他脖頸, 整個貼在他懷中, 手臂上緊繃的青筋壓在輕薄的雪衫, 呼吸交織, 炙人的熱度自腰腹間傳遞。
蹀躞!?砺石!?蕭且随真是個畜牲!宣寧腦子亂糟糟的, 只瞪着眼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少年。
緊閉的雙眸上長睫如蝶翅輕顫,他眼尾紅透, 眼下一顆小痣也染上不正常的赤潮,唇上晶瑩未散, 玉面上帶着不知餮足的欲色,妖冶非常。
方才攬她上來的那一刻, 茉香簇裹, 挾持着理智不翼而飛,待臂間疼痛加劇, 才于昏沉中感受到柔軟微涼的唇瓣, 無間距的接觸平淡了他心中的渴望, 同時卻有無數暴虐因子于其中叫嚣, 他要的遠遠不止這些。
天爺,他捏緊了梁木,李宣寧好甜。
有人點燃了外間的楹蘭燈, 模糊的垂影落在榻間, 眼神銳利的長衛史飛快擡首看了一眼, 而後不動聲色地移步過去,在混亂中将公主的軟鞋踢進床底。
宣寧只往下看了一眼,就被這個驚悚的高度吓得屏住呼吸,她竟從來不知自己的靜聽院天頂如此高聳!蕭且随究竟是怎麽上來的?!
探尋的目光掃過,那少年似乎有所察覺,手臂收緊,含着沙礫似的啞嗓靠近她的耳邊,“別怕,我絕不會讓你掉下去,等他們走了,我帶你回公主府。”
鼻息灑進脖頸,酥麻的熱意擾亂了呼吸,宣寧沒忍住狠狠吸了一口氣。
聽得他一聲悶笑,那小黃莺惱怒地一頭撞在他前胸。毫無力度的襲擊卻帶來鑽心的癢意,他極力平複呼吸,緩緩睜開劇痛的眼睛。
見到眼前的少女小臉兒漲得通紅,一雙水眸裏盛滿了羞赧嗔怒,欲落不落的襟裳遮不住的春色漫漫映進深邃漆黑的眸中。
翻滾的狂念霎時放肆攀升,扶在腰間的手掌倏然失去控制般地摩挲、上溯,少年額上的汗珠斷線滾落,洇進少女春衫,他眸中霧色急劇收攏,懷中的人兒卻輕輕顫抖,噙着眼淚側過了臉。
她在害怕,冰冷的淚珠落在他的指間,那火燒般的、不受神智所控的、不可思議的念渴突如雨水澆上烙鐵,铮铮聲中煙氣缭繞,而後徹底蒸騰雲散。
他伸出手,又小心收回,嘆着氣,“別怕,李宣寧,別怕我,我…不會…”
我不會,永遠都不會傷害你。言畢,他再次伸出手,垂眸将她的衣裳仔細整理。行動間臂上的金釵輕輕晃動,暗流一般的血液打濕了整張窄袖。
“誰知道你…”宣寧悶在他懷中,甕聲道,“蕭且随,你也是騙子,你怎麽會飛呢,能和我說說麽。”
少年一愣,微微失神。
燈火通明的卧房裏淩亂不堪,闖進來的侍衛們四處搜尋了一番,拱手向李槐道,“郎主,公主不在此處,但這桌椅傾斜,櫃門大開,有搜尋過的痕跡。”
李槐眉頭緊皺,聞着屋子中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扶在木杖上的手微微發顫,他目光如刃地望向公主的青衣和長衛們,“公主人呢?身邊伺候的人呢?”
他急咳幾聲,面色蒼白,厲聲呵道,“衛缺呢!”
衛缺不便随意透露公主吩咐他跟着福康的事兒,只說道,“王爺,既然刺客四處搜尋,想來是只為取物而來,公主下落不明,也許并非為刺客所擄,還請讓侍衛們立即搜尋其它院子,也許公主——”
“啪”,衛缺咬着牙,垂首閉上了嘴,生受了那怒火滿溢的一杖。
“等找到公主,再和你們一一清算。”
侍衛們得了令,魚貫而出,在偏廂找到了昏睡中的長衛們。幾個青衣抖若篩糠,跪倒在地上無聲啜泣,裴缈淚珠灑了滿臉,唇色青白,哆嗦着拿帕子掖眼角,喃喃道,“都怪我…真不該辦這個宴…”
李槐狠狠閉了閉眼,輕摟在她肩上,放緩了語調,“不是你的錯,誰人能預知宴席上會有刺客,你且去陪着冊兒和翠微,別讓孩子們受了驚吓。我再去別處看看。”
“沒人?怎會沒人?”長平公主緊捏手臂,皺眉思索着,飛虹不便多言,只略一點頭,垂首快步追趕前面腳步匆匆的青衣們。
長平公主與楚郢等在院中,只待撞破“好事”,卻不想侍衛們來去匆匆,說裏頭并沒有找到公主或者刺客。
“那個引路的侍女呢?”楚郢陰側的眸光冰冷,“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如今人呢?”
——
兵荒馬亂之際,沒人注意到那個沉默的長衛史沒有離開內間,待外邊動靜漸漸停下,衛缺寒眸輕擡,對上宣寧那雙清澈剔透的鳳眼。
“衛缺!”小娘子聲音細細的,聽起來好似沒什麽異常,她沒有喊他“衛叔叔”,這就是說她并沒有被挾持。
“殿下!”
她身旁那人是蕭且随,這樣高的橫梁,不知帶他們上去的人是誰?衛缺飛身上躍,可公主看起來好似有些不妥,這個…姿态,蕭世子未免太不注重分寸了。
“您…”
宣寧氣道,“有人算計本宮,我這會也沒定是在酒飲中下了藥,還把這個失智的蕭且随送到我這兒來,險些…”
少年別過頭,實在沒臉見人。
小娘子想起蕭且随那個兇狠又莫名的親吻,雖然知道他是藥性使然,可她還是氣得橫他一眼,略過此番不說,“總之,我現下一點氣力都沒有,衛缺!你想想辦法引開他們,我要回公主府去。”
衛缺霎時明白是誰帶公主上的房梁,他的目光落在蕭且随的手掌,指腹刀繭不甚明顯,不是不會用刀,便是日常需要藏拙磨繭。
他點頭,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瓷瓶,“殿下,據您的描述,大概中的是軟筋散,你試試聞聞這個。”
木塞拔開,衛缺拿着小瓷瓶靠近宣寧,說道,“味道不太好,您需忍耐。”
宣寧只覺一種難以形容的焦臭撲上來,驚得她鼻頭緊皺,幾欲作嘔,這簡直比上回楚郢想親她的時候還惡心。
“這是什麽呀!”
說出來只怕小娘子幾天都吃不下飯,衛缺微微勾唇,并不言語,望一眼外邊,說道,“若這藥對症,不出一刻鐘殿下便能恢複氣力,事不宜遲,殿下這便出發吧。”
“好!那你晚些和我阿兄說,公主府恰好來人禀告我已回去了。”她歪頭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急着回去看皮影戲,所以就和蕭且随一同騎馬回去,後看完戲,他便回葛園去了。”
衛缺點頭稱是,暼了一眼蕭且随臂中的金釵,不自覺地輕撫手臂,心想,公主下手還挺狠。
少年注意到他的目光,輕笑一聲,說道,“衛長史,您多留意一下李宣寧的那個青衣,叫飛虹的,此事定與她脫不了幹系。”
“飛虹?”宣寧想了想,又轉向衛缺,“福康呢,她怎麽樣?”
“福康公主敬完酒就回偏廂去了,一直都沒有再出來。”
宣寧一驚,問道,“她不會……”
“沒有。”衛缺答道,“在窗牍前探看過,福康公主似乎等得焦急,到有人大喊刺客之時才出門來,衛钺一直跟着她,應當妥當。”
縱然疑問再多,此時也不便多聊,衛缺翻身下去,引開出路,蕭且随随手從櫃中扯了一條深色外披将她整個攏好,于牆角飛檐間疾步如電,宣寧只覺狂風吹得臉上生疼,又不自覺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眸色與平時大不相同,臂上金釵已不知轉了多少圈,粘稠的血液浸在玄衣不算明顯,可她仍覺得暈眩。
少年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側門外,一聲口哨,白馬踏塵而來,他并不停下,環住宣寧飛身上馬。
他眼前越來越模糊,完全靠着一股執拗帶着她回家。那些不知做過多少次的夢境浮現上來,他低頭去看懷中的少女,這張瑩白的側臉與夢境中的女郎漸次重合,他想起夢中自己的言行。
他著着重甲銀鍪,懷中的人兒已沒了生息。他久久地站立在風沙塵滿的營地,卻有一個身上纏着鎖繩的異族漢子向他沖過來,那男子目呲盡裂地盯着他懷中的女郎,用他聽不懂的番語哭喊着什麽。
可夢中的他似乎聽得明白,冷笑一聲,吩咐人将他重新捆綁,“這是大魏的宣寧公主,是官家的親妹子,爾等蠻夷,怎配喊她的名字?拉他下去。”
“李宣寧…”混亂的思緒中,他撫上她的發頂,迷茫地問,“你還活着嗎?”
回答他的是腿上傳來的劇痛,宣寧紅着眼睛,擰在他的大腿上狠狠一扭,“蕭且随,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還看得清麽!這都快跑到永昌坊了!”
“你活着,太好了。”蕭且随像是已經失了神智,兩眼光芒渺渺,低頭靠近她溫熱的脖頸,宣寧已恢複了氣力,見他還敢如此,回首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耳光。
“醒了沒有!”
“醒了。”蕭且随正襟危坐,一勒缰繩,往回轉拐,奔回了崇仁坊的街道。
宣寧從來不知公主府的防衛這樣松懈,蕭且随帶着她從後院潛進去,竟無一人發現。
那少年傷痕累累地癱坐在小榻小歇,眼睛的血絲混進朦胧的混沌,看起來不太妙。
宣寧猶豫片刻,問道,“你不會瞎吧?”
蕭且随頭也不擡,“我樂意瞎!別再給我提選侍的事,無情茍且,豈非與禽獸無異,我歇歇就走,至于眼睛的事兒,你不必擔心,我自己能解決。”
他能指天發誓,他說這話的時候毫無邪念,可話剛脫口,又覺得實在污穢不堪。他喉嚨滾了滾,用餘光去瞧她。
見鬼了,李宣寧愣在那兒面紅耳赤的,不知是不是聽懂了。
“那…我給你喊些冷水來?”宣寧小心試探。
“或者熱水?”
蕭且随一撫腦袋,破天荒低聲咒罵了一句。
——
煙霧缭繞的淨室,少年整個浸進寬闊的浴盆之中,他盯着水面上漂浮着的幹茉莉花瓣,嘴角抽搐幾許。
實在要命,四周都是她的氣息,香濃馥郁的茉花,華靡雍容的龍涎,攪和在他本就不算清明的腦子裏。
鶴織排雲屏風上映着纖濃有度的側影,她拿着一本話冊子看得津津有味,好似渾然忘記淨室還有個男人。
少年喟嘆一聲,仰起長發披散的腦袋,喉嚨攢動幾回,搭在桶沿的手随意輕敲着,終于沒入水中。
【作者有話說】
新晉最後兩天,改個文名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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