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第51章
第 51 章
司顏被驚愕吞沒，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托起來，攥得牢固，手裏的酒杯想放也放不掉，只有失神地叫他的名字: “任白……”
任白的力道很重，他鉗着她的手，擡起了杯子。
“你……”她眼睜睜地看着他把杯子裏的酒喝完。是他主導了這個動作，然而這樣看上去，就像是她喂他喝下去的一樣。整個過程中，她人都呆呆的，恍惚不已。等她回過神來，任白已經放下她的手，轉身走了。餐廳裏安安靜靜，只留下她一個人。
任白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冷靜下來，仔仔細細地回想，與他相處的每個一點一滴，然而頭都要想破了，一無所獲。
她愈加沒法冷靜，煩躁地揉着自己的頭發。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就想想別的，他喝了那麽一大杯酒，怎麽辦會不會出事
司顏起身出去，一直走到任白的房間前前，房門緊閉，她敲了又敲: “任白，你還好嗎開開門，小白——”
沒有人理她，她手扶在門上，慢慢下滑，人也蹲下來，無措地靠着牆根坐着，把腦袋埋進臂彎裏。
怎麽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的門開了，她倚着的地方驀然抽離，沒防備一個踉跄，往後仰過去，被人穩穩地一托，抱入了懷中。
“顏顏，你怎麽坐在這裏”熟悉的氣息從後頸傳來，男人的下巴抵住她的頸窩，她下意識捏緊了他抱着自己的手。
“小……”剛欣慰他終于開了門，司顏忽然反應了過來，回頭看了看他。
男人有一雙永遠帶着善意的笑眼，無時無刻都随和而溫柔。司顏皺了皺眉頭，把他的手推開: “任燃。”
他回來了。
她想的沒錯，喝了酒他就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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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又是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司顏疑惑壞了。
“是我，是我，我回來了，多久了”任燃開心地锲而不舍把她拉住， “我感覺我好久沒見你了。”
聽着他親昵的話語，司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心裏會有一點難過。
“我沒有欺負過你吧我是說，小白沒有欺負過你吧”任燃關切着她，卻再次被她抽開了手，他不解， “顏顏”
“我，我有點累，先去睡了。”司顏魂不守舍地道。
任燃跟在她的身後，一直跟到她的房間門前，直到她關上了門，把他留在門外。
她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心情面對他，靠在門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太陽再次升起來的時候，她起了床。
一夜無眠，鏡子裏映出她黯淡的眼圈，和耷拉着的嘴角。她洗漱過後，推開門，走出去。
任燃也起了床，廚房裏居然是一片歡聲笑語，阿姨在煮早餐，他跟她攀談上了，很熱絡地聊着。司顏說不出有多驚訝，只是釋然，确實是任燃。
他們兩個真的很不一樣，任白連家裏阿姨的面都不喜歡見到，更別說聊天了。
“顏顏，我在教阿姨蒸小土豆，你要不要嘗嘗味道”任燃見到司顏來，興沖沖地問。
司顏一時沒有反應，他走到她面前，一只手蓋在她的腦門上: “病了嗎你臉色不太好。”
“我沒事。”她撇一撇頭，走到餐桌前坐下。
任燃和阿姨對望了一眼，臉上又恢複了笑容: “阿姨，粥好了沒有”
“好啦，太太可能是有點着涼，吃點熱的東西就沒事了。”阿姨安慰着他，起了鍋，盛起早餐。
司顏趴在桌子上，心事想得出神，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着眼前的一切。
溫熱的早餐入了口，米粥煮得綿綢，小土豆蒸得綿軟，灑了一點點椒鹽，就極其有滋味。司顏卻吃了幾口就放了筷子，說: “我吃飽了。”
任燃擡起頭，看着她出了餐廳，沒有挽留。
司顏去了任宅。
任宅的花園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即使入了冬，花園裏依然有各色的鮮花開放。她穿過鵝卵石鋪的小路，被帶進玻璃溫室，任夫人剛坐下，擺弄了一下桌子上煮着的奶茶，看見她就笑: “顏顏，過來。”
“媽媽，突然來打擾您，真的不好意思。”司顏過去坐下，接過了任夫人遞來的茶杯，暖着手。
“不打擾，你來我很高興。”任夫人雙眼彎彎的，順便寒暄着， “任白上班去了”
司顏低下了頭: “……嗯。”
“怎麽，顏顏，”任夫人揣測着她的表情， “你是有事找我嗎”
“我也不知道。”司顏捧着茶不喝，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半天，吐出一句， “我想跟媽媽聊聊天，嗯……就是聊聊天。”
任夫人看着她，又一次笑了笑。
任夫人問她: “你和任白好嗎”
“不好。”他們确實不太好。
這麽直白地說了實話，司顏也是不在意什麽了。
任夫人沒有進一步問怎麽不好，她拿起手邊的手壺，往茶鍋裏加水，沸騰的湯面趨于平靜，卻很快又“咕嘟咕嘟”地冒起泡來。
司顏開了口: “媽媽我想知道，為什麽是我”
“嗯”任夫人好像沒聽明白她的意思，擡眼投來詢問的目光。
“我家境平平，學歷也一般，只是個普通的銀行職員。跟我結婚不會對任家有任何幫助，您為什麽還願意讓任白娶我”司顏心裏隐隐知道原因，卻還是要問一遍。
任夫人說話有些猶豫: “因為你……”
“只是因為我當年報了警嗎”司顏替她說出了其中一個理由。
她頓時啞然，看看司顏。
然後說: “因為任白确實很喜歡你。”
“還因為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任夫人的話意味深長。
“善良。”司顏細細咀嚼這個詞語的意思，是的，善良。
任家的兒子有雙重人格，不為外人所知。
但如果結了婚，朝夕相處，身為妻子的人遲早會發現。
任夫人是看中她“善良”，發現以後也不會到處張揚，還要幫忙掩蓋嗎
“媽媽您知道的吧。”司顏低頭喝了一口茶，奶香濃郁，前味鹹，後味苦， “他有的時候是任白，有的時候，是任燃。”
任夫人拿杯子的手微微顫抖: “我一直在等你來問我。”
“我失去了任燃，留下來的任白也沒有一天停止讓我痛心。出事之前，任白是最懂事的孩子，他天資聰穎，還循規蹈矩，樣樣都讓我省心，我一直期待他長大以後可以繼承家業。出事之後，我什麽也不想了，只要他平安快樂地長大，結婚生子，這輩子做個普通人就可以。”到現在，任夫人還是堅持，活下來的人是任白。
她話語中有抑制不住的悲傷: “但是，出事以後，他把痛苦都放在了心裏，壓抑着自己，表面上他還是那個任白，我們都以為他是早早走了出來。實際上，親眼看着任燃去世，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他開始背着我們酗酒，一醉酒就會模仿着任燃的言行，假裝自己是任燃。直到在心理醫生的幹涉下，勸他戒了酒，才有所好轉，卻還是時好時壞。”
司顏輕聲重複了一遍: “酗酒。”任夫人說的，與她知道的，有太多出入，她反問， “他又是過敏又是哮喘，酗酒不會有危險嗎”
“他沒有過敏，過敏只是我為了在人前不讓他喝酒找的借口。不過，是誰跟你說過他有哮喘”任夫人從悲傷中回過神，疑惑地皺了皺眉頭， “任白很健康，有哮喘是的任燃，他就是病發搶救不及走的。”
司顏一呆。
任燃說，小白因為哮喘去世，任夫人接受不了打擊，所以希望他是任白，因而總是把他錯當作任白。
現在任夫人說，任燃才是因哮喘故去的那一個。
到底誰說的才是真話她該相信誰
司顏沉浸在信與不信的掙紮中，搖擺不定，任夫人再說的，來來回回還是那些類似的話了，她都沒能聽進去。
跌跌撞撞回到了家，已不見任燃的人影，只有阿姨在收拾着房間: “先生說出去玩了。”
大概是從來還沒跟老板像今早那樣熱絡地聊天，阿姨受寵若驚得很，提起老板時，那是格外的和顏悅色。
司顏正想打個電話過去，忽然看到他的手機就在床頭擺着。
也是，手機大多數時候是任白在用，他人格是任燃的時候，常常會關機，沒有人能夠找到任燃，能通過手機聯系到的，只有任白。
初冬的風刮得人手腳冰涼，進了帶着暖氣的室內還是忍不住微微打着顫，司顏去衣帽間多拿了一件衣服穿上，再次出了門。
司顏沒有抱太大希望，她去了第一次遇見任燃的地方。一切是從那裏開始的，她把車停在了路邊，走下去，沿着熟悉的道路往前走。
這裏仍舊熱鬧，小攤小販圍滿了走道，烤紅薯和糖炒栗子的香味在空氣中肆意飄散。司顏在距離任燃兩步的地方站住，他就坐在臺階上，長長的雙腿支棱着，雙手捧着臉。
任燃看見了司顏，頭擡起來，臉上一點一點綻放出笑容。
“小姐姐，要不要算算”他伸過手，拉住了她，牽到自己的跟前，就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對她說。
司顏從這個角度看他仰着的臉，好像在看一只小狗。她于心不忍，問: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你結婚了嗎我可以給你看姻緣。”任燃置若罔聞，他依舊愛自說自話。
他忽然作恍然大悟狀: “噢，我想起來了，你已經結婚了，就是和我。”
他喜滋滋地把她往下拉，她剛蹲下，就被抱入了懷裏。
“你身上很熱。”任燃笑嘻嘻地道， “很溫暖。”
“任燃，我有話想問你。”司顏任由他抱着，尋求着溫暖，很久以後她才說。
她沒有看到，他的目光一滞，陷入了深深的失落。
“晚點兒再問吧。”任燃把她抱緊了些，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還好開了車來，司顏載上了他，照着他的指引開着，上了城郊高速，離滬市的市區越來越遠。直到臨近了那大片大片的稻田，她才發現，這是通往她外婆的老家的方向。
外婆早已搬了家，司顏也許久不曾回來這裏，當初的那個廢棄的工廠不知何時已被拆掉，夷為了平地，路邊的青草地七零八落。司顏小時候來這裏玩的時候，總覺得這工廠像只巨大的怪物，現在看着它留下的空草地，分明還不到她大學的半個操場大。
她跟着任燃，走到道路旁邊，也沒将就，一屁股就坐下來。
“拆掉了啊。”司顏環視着這周圍的荒涼景象，用“物是人非”來形容好像不太準确，她心裏有一些道不明的感慨，很想表達出來。
“是去年。”任燃目光直視着前方， “去年拆的，這裏要做新規劃。”
司顏好奇: “你怎麽知道”
“每次逃跑後，我都會來這裏看看。”任燃說得若無其事。
她不禁失笑: “這裏有什麽好看的”
這裏有他痛苦的記憶。當然，她不知道，也有美好的部分。
“因為我懷念這裏。”任燃向往的目光飄向了遠方， “在這裏，第一次看見了你，那天，你梳着一根長長的麻花辮。”
“你記得啊，我小時候頭發可長了，到這裏。”司顏笑着在大腿上比劃了一下。
任燃的眼神很迷醉: “記得，很漂亮。我和小白還約定，誰活着出去，長大就要娶你。”
司顏微微愣了神，看了看他。
他沉浸在回憶中，是笑着的: “沒想到，這個約定會實現，我真的很開心。只可惜，活下來的不是小白，好希望是他啊。其實，那群綁匪本來準備撕我的，可是關鍵時刻，小白忽然發了哮喘，咳嗽聲好大，把他們吓壞了。”
任燃低下了頭，把臉深深埋進了手掌中，捋了一遍頭發。再擡起頭來，他的眼睛裏藏着淚花: “對不起，顏顏，其實我都說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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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任白和任燃在放學的路上被人綁架。
綁匪個個都是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索取巨額贖金不算，為了震懾任家，還打算先将其中一個撕票。
“殺這個，聽說兄弟兩個當中的老大最讨任老板的喜歡，性格很沉穩，肯定就是他了，就讓任老板心痛心痛，哈哈哈。”為首的綁匪提起任白的衣領，衆人也一起哈哈大笑。
任白閉上了眼睛，沒有求饒，他心裏雖然恐慌，卻出奇的安穩，因為起碼，他不用看着弟弟在面前死去。
就在這個時刻，一陣劇烈的咳嗽響起。
任燃筋攣般地在地上绻起，抽搐，衆人頓時慌了神，四散着退開。
“任燃!”任白這時才用力掙紮，掙脫了綁匪，奮力地沖到任燃面前，背過身，極力用被綁住的雙手從他身上摸着急救藥瓶。
“哐當!”一只噴瓶應聲而落。
劫匪也在此時重新抓住了任白，把他扭到了一旁，給了一巴掌: “老實點!”
那天，任白是看着任燃斷氣的，弟弟痛苦的表情是他心中最後的印象。
從此，愧疚在他心中生了根，他時常在想，任燃會不會是替代他死去他的哮喘一直控制得很好，偏就在那天，嚴重到直接病發身亡。
他有時也在想，活下來的，應該是任燃才對。
于是，他開始想象自己是任燃。
從前就一直很羨慕任燃，按照自己的喜好活着，不用在意父母的眼光，雖然他感興趣的東西在父親眼中都是“不入流”，但看到任燃在房間裏偷偷地擺些八卦陣，風水局，任白心裏也暗暗覺得，那很有趣。
作為任燃活着的時候，他感到很快樂，也很輕松，起碼不用覺得愧疚。
直到遇見了司顏。
一開始任白想不透，為什麽自己變成任燃的時候，會這麽随便地去跟個陌生的女孩舉行婚禮。
後來才發現，那是當年報警救了他的女孩。
行動迅速地求了婚以後，司顏曾問: “我能問一下為什麽嗎”
因為，他一定會很喜歡你。——這句話在任白的腦海裏過了一遍，自然是沒說。
是，任燃一定會很喜歡她。
那麽，他自己呢這個問題，任白逃避了很久。
但逃避也是徒勞，漸漸地，他發現自己不再希望，擁有她的人是任燃。
他忽然很想重新成為自己，從此只為自己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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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任燃在身邊沉沉睡着了。
司顏關掉了車裏的音響，把速度稍稍放慢了些，努力開得平穩。
她的車技還是有待提高，開回樓下的車位時，依舊是一模一樣的位置，卡在了那裏，她連續試了好幾次，都以失敗告終，不禁喪氣起來，無助地四處環顧一遍。
轉過頭時，她發現身邊的男人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偏着腦袋往她的方向看。
“我來吧。”他推門下了車。
聽着他的聲音，辨認着那個語調，她心裏動了動，也跟着下了車。
他只用了一遍就停好了車，下來的時候拔了鑰匙，交到她的手裏: “以後可以開着它上下班。”
“嗯。”司顏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直到他朝她伸出了手: “回家吧。”
“哎。”她懷着輕快的心情伸手接住， “歡迎回家，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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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廢棄的工廠角落。
冥鈔堆了滿地，一把把蠟燭和香四散着。
“別動，別動。”任燃輕聲叮囑着，手背在身後動了半天，最後一個扣總算解開，任白感到雙手一松，再一掙紮，繩子就開了，他趕緊幫任燃也解了綁。
“痛死了，媽的。”任燃剛一抱怨，就被任白捂住了嘴巴: “噓，別吵醒他們。”
兩個人蹑手蹑腳地往外探了探身，正是炎熱的夏天， “吱呀呀”的電風扇徒勞地吹着熱風，幾個男人在這高溫下四仰八叉睡着了。
通往外面的大門緊鎖，那門年久失修，只要稍稍一碰，就會發出刺耳的聲音。即使自己偷偷松綁，但趁人睡着逃跑的機會，約等于零。
任白撿起地上的一張紙錢，靜靜地看。
“不仔細看，還蠻像真的。”任燃啞聲打着趣，一把搶過，任白正要制止他說話，他又從地上撿起了一根香，在紙上劃了一道。
“咔!”悶悶的一聲，那香脆弱地斷了，但痕跡卻留了下來。
任白一怔，又從地上摸起了一根，再看了看一旁玻璃殘缺不整的窗。
任燃對着他咧嘴一笑。
幾分鐘後，一只又一只寫了求救信息的紙錢，被疊成了飛機，扔出了窗外，飛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任白繼續寫，繼續疊，任燃趴在窗臺上，一邊扔，一邊帶着希冀朝遠方眺望。
田野間的小道上，一個纖細的少女由遠及近，走過來，任燃轉過身，拉起了任白: “快看。”
少女穿着白裙子，她小心地蹲下身，拾起了一只落在腳邊不遠處的紙飛機。
“她真好看。”任燃發自內心地道。
任白也看得呆了: “嗯。”
她有一頭長長的頭發，梳成了大辮子，落在背後，因為蹲下身的動作，搭在了胸前。任白記憶裏都沒見過這麽黑的長發。
他癡癡地看着，不由地重複了一遍: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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