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海豹O和虎鯨A
第28章 海豹O和虎鯨A
A03號廢物回收廠。
墨發alpha先是靜靜地在生鏽的門外站了一會, 靜心聆聽裏面的動靜。
但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人到來,裏面的動靜突然停止了。
等待了一會後,無法獲得更多信息,支洋抓着門把手的手, 重重一轉。
“咔擦”一聲, 年久失修的鐵門開了, 墨發alpha頓了一下後,邁步走了進去。
進入門後她謹慎地環顧周圍,休息間內設備簡陋,只有一張簡易的單人鐵板床。
就這,就已經占據了窄小休息室的一半空間。
除此之外, 再無其他。
不對勁。
從她打開門的一瞬間起,她就感受到了,某種力量就瞬間張開, 籠罩住了整個休息間。
她輕聲走到了鐵板床邊,修長的手指沿着生鏽的鐵邊擦過。
毫無痕跡。
墨發alpha紫灰色的眼睛微凝, 在昏暗的光線下,深邃的瞳孔逐漸泛起了神秘的金光, 仿佛其中蘊含無盡的星辰大海。
此刻, 整個世界在支洋的眼中發生了變化。
簡陋破爛的房子不再是之前昏暗日常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光怪陸離的光影,在扭曲的光線中房間似乎是在處在了一個被揉碎的曲面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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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淩亂、而詭異。
就連墨發alpha本身, 都肢解成了無數碎塊,分散在了各個角落。
血腥恐怖的氛圍逐漸蔓延。
此刻支洋再次伸出了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鐵床邊緣輕輕劃過, 和上次的幹澀阻滞感不一樣,這一次, 起皮一般的鏽痕仿佛不存在,支洋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粗糙感,反而留下了一條滑膩的痕跡。
觸感就像摸過了一層薄膜。
空間折疊和雙重幻境。
她鎏金一般的眼眸冰冷無情,望向了扭曲天花板的某處,“出來吧。”
無人回應。
只有破掉鼓風箱一般的粗重嘶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不停回響,敲打着支洋的耳膜,似是警告。
支洋低聲輕笑。
她,3S級Alpha,為帝國出入過煉金術盛行的坎佩星球,參加過轟動全星際的聖戰,也曾征戰過被人工智能統治的焦耳星環,踏平了整個機械生命星系,被譽為帝國第一劍,唯一的真神。
就算她如今命不久矣,也不是這樣的劣等幻境能恐吓的。
墨發alpha眼中流光更盛,擡起了修長的手臂,将精神力彙于指尖,以手為劍,在虛空中輕輕一劃。
舉重若輕。
一瞬間,眼前的空間如同脆弱的薄膜一般,被劃破了一個口子,随着張力的作用,裂縫瞬間擴大,另外一邊的景象也顯現出來——是光線昏暗的正常休息間。
墨發alpha往前踏了一步。
踏回了現實世界。
她望向了天花板的一角,那裏,縮着一只怪物。
入目的,是一團黏濕而纏繞在一塊的八根惡心觸手,往上,是一個人類的腰部,再往上,是半人半章的生物。怪物的瞳孔是純黑的,十指不似人類,反而像是面條一般軟綿的小觸手。
支洋看向了她的嘴,章魚的觸手正捧着一根斷掉的粗壯觸手在嘴中咀嚼,嘴成喙狀,周邊布滿了圓形的吸盤。
墨發alpha冷冽的眼神刺得牆上的生物更加瑟縮,她似乎有些害怕,觸手湧動,恨不得将自己縮進牆裏,以躲避支洋的視線。
支洋看着對方胸口僅裹着的一塊布,認出了那是之前在進入工廠時看到的灰色工作服的碎料。
她喉嚨微動,“你也是這個工廠的工人?”
聽到支洋說話,對方似乎更加害怕這個外來之物,随着她的一聲嘶吼,幻境再次張開,但是又一次被支洋無情地劃破。
支洋想到了外面似乎空置并不久的工作間,換了一個說辭,“前輩?”
怪物似乎聽不懂人話,見趕不走支洋,觸底反彈,一根粗壯有力伴随着嘶啞的怒吼如鬼影一般襲來。
墨發alpha眉頭微皺。
不是很理解這些魚類都喜歡用身體部位攻擊別人的習慣。
有了小肥豹以後,她不喜歡沾上別的魚類alpha或者beta的氣息。
小肥豹,只能有她一條魚——聞其它魚的味道都不行。
“給我——跪下。”她冷冷道。
聲音不大,卻足以擊潰靈魂。
話音剛落,觸手的尖端在距離支洋一毫米處倏地停住了,随後便抖得像篩子,似是恐懼,又似是抵抗,但不管如何,她粘膩的主體終究還是從天花板摔落在地,發出了軟體動物墜落才有的“啪唧”聲。
怪物癱在了地上,恐懼又憤怒地嘶吼,瞳孔卻沒有焦距。
支洋居高臨下地看着地面上毫無神智的章魚,眼神深邃。
人型和原型交融,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情況——是章魚怪物特有的,還是整個工廠都如此?
最終她半跪在了地上,擡起指尖往章魚怪物的眉心輕輕一點,“清醒一點。”
她可不想一直和一個怪物做工友。
到時候弄死了還不好處理。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章魚怪物的漆黑眼球逐漸有了焦距,她瞳孔微動,望向了眼前的支洋,瞬間被吓了一跳。
“你、你是誰?!”
——聽聲音大概是個十二三歲的姑娘。
章魚怪物見有生人,第一反應是遮住自己駭人的樣貌,八條章魚腿齊發,瞬間竄到角落縮成一團,望着支洋的純黑眼睛既恐懼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你的工友,支洋。”墨發alpha言簡意赅,顯然不打算多交談。
“我、我叫、章、章。”不知道是天生口吃,還是很久沒有和人交流,又或者是別的原因,蜷縮着身體的小女孩說話一字一頓,想一個詞都要皺眉思索許久,還抿唇說話,讓人聽不真切。
墨發alpha見這個所謂的“前輩”似乎有點腦子了,站了起來,穿上了工作服就要走出門外。
而小女孩見支洋要走,頓時有點着急,都顧不得自己惡心的章魚嘴,“是、是你、讓我從夢、夢中醒、醒來嗎?”
“不是我。”支洋否認了,随後便關上了門。
她慢步走到了工作間——僅僅是離開了一會,垃圾池就累積了不少垃圾。
——工廠的契約中寫明了每天都得将分內的工作做完,每少一些,喉嚨的索命手掌就會緊一分,除非你将落下的工作補上,不然手掌不會放松,等緊到極致時,就會窒息而死。
那只小章魚身上的手掌就已經青筋突起了,再勒幾分,估計也要挂了。
但是因公死亡,就不關她的事了。
支洋看向垃圾池中蠕動Q彈的綠色肥肥球。
點開了每個員工都會收到的員工手冊,翻到了肥肥球一頁。
【肥肥球,意喻廢廢,是一種果凍狀的生物,能夠将容納體內的物體進行消化分解,但因為能力太差,消化一枚鐵塊都需要上百年,基本上前期會優先消化細菌,同時還能鎖住容納物,因此充當保鮮打包的作用,方便簡單,可大可小,需要專門繁殖。】
“啧。”看着垃圾場中因為運輸途中的各種颠簸或者翻滾而破裂幹癟的一堆肥肥球,還有些因為容納了太多東西而痛苦掙紮的肥肥球,支洋嗤笑了一聲。
難怪她之前從來沒有見過肥肥球,原來全部被弄來做保鮮膜和打包袋了。
這和大型獵殺種族有何區別。
垃圾廠為了那點利益底線都不要了,不愧是垃圾。
要從肥肥球中把垃圾摳出來,就得親身進入肥肥球,一個一個揪出來,或者……殺了肥肥球。
支洋一向奉行效率優先,她随意地撿起了一根枝條,打算送肥肥球解脫。
就在這時,一道弱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是小章魚的。
她說:“姐、姐姐。肥、肥球的破損是、是算在員工績效裏的,不管是自、自然損耗還是有意損、損壞,一律算在員工頭上,因、因此還、還會倒欠工廠錢。”
說着,她的兩根觸手搓了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就、欠了工廠十、十幾萬星幣。”
虎鯨頓住了。
她緩緩回過身,問道:“你的工資多少錢?”
小女孩似乎沒想到墨發alpha會主動和自己搭話,頓時有點驚慌失措,“啊、我、我沒有工資。我、我是出生在工廠的。”
也就是說,生下來就是打工魚。
真是冤種打工魚,世代都被垃圾廠剝削。
墨發alpha倒是有點感興趣了:“你是怎麽出生的?吃什麽?”
“我們産、産、的透明球球,可、可以選擇有沒有小章魚。有、有觸手的時候就吃觸手,沒、沒觸手的時候,就、就吃生下來的透明球、球物。偶、偶爾,吃不飽的時候,會吃、吃掉小章魚。”
——也就是卵泡和崽。
小女孩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多麽血腥恐怖的事情,她反而用牙齒咬斷了自己的一根觸手,尖利的牙齒割在肉上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她将流着血的觸手遞向了虎鯨。她問:“姐、姐姐,你要吃嗎?”
于她而言,分享食物代表最高程度的認可。
支洋拒絕了。
她沒有問小女孩的媽媽去哪裏了——無非就那幾種可能。
小女孩見支洋面對她一直神色如常,更加貼近了支洋,面條一般的手指捂着嘴,吸盤一般的嘴微微蠕動。她問:“姐、姐姐,你是外面來的人嗎?”
“嗯。”
聽到這裏,章章眼睛一亮,湊得更近了,“我沒去過外面诶。”
墨發alpha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森冷的氣息瞬間籠罩住了恐怖的章魚,她身體僵硬,再不敢靠近。
看見小章魚的樣子,支洋已然明白了這個工廠有不少詭異之處。
對此她沒有探究的欲望——她來這是有事要辦,而不是普渡衆生。
曾經帝國第一劍已經死在了那場風暴中,如今活着的,是支洋,一條擁有一只可愛小肥豹的虎鯨。
但她還有事情感到困惑,她轉頭看向瑟縮的小章魚,音色清冷,“既然生下來注定會困在這一方天地,為什麽還要誕下你?你脖頸上的手,已經讓你幾乎無法呼吸了吧,為什麽你還要這樣活着?”
生下來便只有這窄小的垃圾工作間,昏暗,肮髒,腐臭。
從生到死,小章魚甚至未曾見過天空和海洋的模樣,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執着于求生。
支洋不理解。
生不可怕,死亦無懼。
對虎鯨來說,生與死,也并無所謂。
小章魚除了給垃圾廠提供多一只免費的打工童魚,似乎對世間也沒有造成多餘的價值。
顯然這是第一次有人和小女孩讨論生死問題,她有點懵了,愣愣道,“媽、媽媽說過,活着的每一瞬,都是奇跡隐藏的間隙。不到最後一刻,你都不應該斷定,你人生如何結束。”
“奇跡,或許就在下一刻,它一直——都在等你和它相遇。”
——這段話,小女孩說得無比流暢,說明她曾經在心底,默念過無數次。
她或許不懂這句話的涵義,但這卻是她在失去媽媽後的無數個日夜的支撐。
而這,是支洋未曾想過的。
她神情微愣,垂首望向了垃圾堆中綠色泡沫起伏的垃圾堆,眼神變幻莫測。
支洋是真正地冷血無情,她曾經見過戰場上的生死相交,見過婚禮上的海誓山盟,見過天災下的不離不棄,但她還是無法理解,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紐帶。
她靠着模仿摹效,靠着世俗規則去規範、約束自己的行為。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稱贊她是絕對公平公正,絕對堅守原則者,只有她知道,她是無所謂——誰生誰死,于她而言,都無所謂。
既然不在乎,那就無所謂公正,同時,也是絕對公正。
她的前半生,就是如此,寡淡無味,毫無樂趣。
就算是知道最親近的人要置自己于死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的內心也毫無波瀾。
沒有仇恨,沒有遺憾,也沒有不甘。
她平淡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并冷靜理智地為自己的死亡安排了謝幕。
她活過嗎?
有,但好像又沒有。
但在生命結束的前夕,一只陌生的小肥豹,強勢地闖入了黑白的世界,給她的生命帶來了色彩、生機與絢爛。
她好像真正地活了過來。
小肥豹,就是她人生中,所等待的奇跡?
早在很久前,小肥豹就躲在了時間的間隙?等待她去到舊日藍星,去到那一片海洋,遇見那一只白團子。
最終,在命中注定的那一刻——
與那一雙黑黝黝的濕潤眼眸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