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家鄉的車站雖然很小,但很暖和。
爸爸背着她的雙肩包,一直站在閘機口,翹首望着裏面的站臺。
明明離檢票還有十多分鐘的,況且即使檢票時間到了,小水的習慣也是等其他乘客都檢完以後她才起身,掐點到最後一刻才進站的。但爸爸是個急性子,小水嘗試了幾次,想要過去拉走爸爸,卻都被爸爸反複推回旁邊,找了位子讓她坐下。
小水已經大學畢業許多年了,自認為早已天南海北的走過,可爸爸總是擔心她這凡事都掐點的壞習慣會讓她錯過什麽似的,非要替她拿着行李、排着隊,恨不能常常陪在她身邊,時刻督促着她才好。
周圍都是鄉音,小水隔外覺得離別傷感。這次回家是因為奶奶去世了,她看着爸爸,只覺得以前意氣風發的爸爸突然之間就變老了。天色越來越黑,小水心裏也越發沉甸甸的,索性不再去攔爸爸,乖乖坐在座位上望着,可能爸爸也不想面對離別吧。
檢票開始了,爸爸招了招手,小水磨磨蹭蹭站起來,替換爸爸排進檢票隊伍。奶奶走了,小水覺得自己應該多陪陪爸爸,但是她剛換了城市和新工作,馬上就到了報道時間,她必須離開了。
不知不覺進到了站臺,小水從沒這麽早候車,以前她都是算準時間一路跑上車的。而此刻列車甚至還未完全開進站臺,站臺上的人們不知不覺又排起一個個小隊伍來,小水讨厭排隊。于是在樓梯拐角處,找了一堵牆靠着,戴上耳機聽起了音樂。
樓梯上陸陸續續走下來許多行人,大包小包、行色匆匆。小水只有一個背包抵在身後牆上,兩手插在衣兜裏,倒像個格格不入的閑人。
小水擡頭看了看夜空,沒想到這個海邊小城的晚上,居然還能看到小時候的星星。這次只買到了硬座車票,需要坐一夜的火車,明天下午才能到達那個城市,必定是一趟辛苦的旅程呢。
“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一個年輕男人弓着身子,推着一件大號行李箱,從小水面前飛奔掠過, 後背上大大的雙肩包左右搖晃,瞬間甩掉了小水的耳機線。
“啊,我的耳機!”
小水想到這一晚都要靠音樂才能扛住,如果耳機被扯壞就糟了,不免又嘟囔了一下:
“你跑什麽啊,車都還沒進站呢!”
小水低着頭,只顧得去解與那人後背上的書包拉鏈纏繞在一起的耳機線。那人倒是停住了,無奈又焦急的輕跺着腳,忍着耐心等小水在身後解開繩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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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好意思,因為我是卧鋪車廂,在站臺最那頭,我行李比較多,怕趕不及,對不起,沒弄壞吧”
“不知道壞沒壞,我得檢查一下”
小水重新把耳機連上,打開聲量按鈕,準備檢查下有沒有被撞壞。
“清水?葉清水!怎麽是你!”
小水戴着耳機,把聲音已經從小逐漸調到很大,剛準備告訴那人耳機沒壞,可以放他走了,擡起頭卻迎上了一雙笑眼,那眼神莫名的熟悉,但又似乎很遙遠。
楊柳松開行李箱,騰出手來,把本來圍到鼻翼處的灰色格紋圍巾往下用力按住,露出整張面龐來。
“太巧了!你也是這趟車?你去哪裏?”
小水的耳機裏正好放到一首老歌:“但你不會了解,我守着人間每一夜...要我閃過這一切,比登天還難了點,就頑固地等着...”
小水一時呆住,這太不真實了,這怎麽可能呢?一定是天太黑看錯了!
楊柳看着一時語塞的小水,一把拽下小水塞在兩耳上的耳機,不禁嗔笑了起來:“我說你,你怎麽不認識我啦?是我啊,楊柳!”
小水定了定神:“啊,你...你怎麽...”
看到小水這下認出了自己,楊柳收起嗔笑,低頭抿了抿嘴,不知怎的語調也支吾起來:“啊...我...我們很久...沒想到...”
火車就在這時進站了,站臺喇叭急促的大聲喊起來。
這趟K字頭的火車只在本站停靠三五分鐘,人群開始快速推搡挪動起來。
楊柳轉身朝正在進站的列車望去,站臺瞬間拱起來一陣強風,把他本已經拉下來的圍巾又重新給掀起來,幾乎蓋住了他的半張臉。
小水已經聽不見他在說什麽,索性也不再和楊柳寒暄,大聲喊道:
“楊柳,你快跑,跑起來!先上車再說!”
楊柳轉過來,好像急匆匆說了一句什麽,小水只看見圍巾蓋住了楊柳的半張臉,她還是什麽也聽不見。
楊柳快速消失在了人群裏,小水恍了一下神,懷疑自己剛才可能根本就沒見過楊柳,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她站在原地,不免苦笑了自己一下:葉清水啊葉清水,你真是厲害,這麽神奇的重逢,你居然就這麽讓他跑了!
在之前一站,車廂就已經載滿了人和行李,過道上擁擠得像是快要過年了。小水深一腳淺一腳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心中慶幸自己只帶了一件雙肩包,想起楊柳的大行李箱,如果帶來這節車廂,可就太麻煩了。
怎麽這麽多人呢?周圍的口音也不盡是鄉音,聽上去倒是以普通話為多。聽了一會兒周圍的聊天內容,才明白原來家鄉這幾年已經吸引了很多外地人來置業。
因為是北方少有的鄰海小城,夏天涼爽、物産豐饒,所以每逢夏冬兩季,老老少少們便像候鳥一樣遷徙。夏天從大城市搬來消暑,而冬季又都紛紛搬回內陸大城市去了。小水這是剛好趕上了他們的回城季節。
窗外已是一片烏黑,只有站臺上每隔十多米才有一個的昏黃的燈光,站臺之外是空曠的郊區草地,更遠處是有些微弱燈光的停車場,爸爸應該已經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了吧。
這樣往下看,這個小城好小啊,站臺其實也很小呢,什麽都小小的。所以即使只有三五分鐘,他應該也能跑到那頭吧,他已經跑的大汗淋漓了吧,他那個狼狽的樣子,她倒是記憶猶新。
是啊,他從來都不是什麽運動健将,他小時候身體就很弱呢。剛才看到他已經圍上了那麽厚的圍巾,這才十月底,街上很多人還只穿着秋天的薄外套,他那條圍巾倒像是已經寒冬了。
小水還記得,以前上體育課時,他總是請假,或者被老師特殊安排,讓他坐在操場邊上曬太陽。說來也奇怪,他很白,白的好像沒有血色,即使夏天被太陽那樣曬,也從沒見他被曬黑過。
說起運動,他好像只會打籃球,他打籃球時也很奇怪,跑動起來幅度很小很慢,從不像別的男生那樣急風驟雨、大開大合的。打完球下場時卻又總是大汗淋漓、渾身濕透、臉色煞白,總覺得他馬上要脫水了似的。不過他有幾個好哥們,每次打球,他們勝在配合的很好,倒也常常贏。
是啊,他身體不好,凡事又常常謀定而動,提前準備、早早等候。絕不像小水這樣晃晃悠悠,總掐着時間點,不肯把一分一秒浪費在等待上。
小水就這樣望着窗外,任思緒飛散了好一會兒。直到火車漸漸駛離,遠遠的将小城抛在車尾,駛入完全黑暗的山野間。
列車偶爾轉彎時,從小水的窗口能影影綽綽的看到遠處的車頭,這趟火車原來這樣長。楊柳剛才說他的車廂在最那頭呢,看來他真是跑了很遠的路。
小水不禁慨嘆: 如果和小時候一樣,他早到了一會兒,我晚到了一會兒,那今天我們絕不會碰到。
即使今夜在同一趟火車,彼此也絕不會知道的。
......
“喂,媽媽,我已經上車了,爸爸到家了嗎?”小水估算好了時間,打電話回家。
“到了,早就到家了,你爸剛才進門還說呢,要我趕緊打電話問問你有沒有找到座位,我說他淨瞎操心,等你安定下來自然就會打電話回來,你爸老是這麽急叨叨的。”媽媽是一直都很放心小水的。
聽到電話旁邊又傳來爸爸的聲音:“問問她車上擠不擠啊?讓她找找列車員,看看車上還能不能補票換個卧鋪?”
只聽爸媽兩個人在電話那頭又大聲争論起來,媽媽總說爸爸每天啰哩啰嗦的,小水又不是小孩子了,要學會放手。而爸爸總是回嗆媽媽心太大。小水聽着爸媽兩人在電話那頭為了她怼來怼去的,也咯咯笑起來。
放下電話,看了下手表,已經是夜裏9點多了。小水戴上耳機,趴在小桌板上,準備先對付一覺。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車廂內漸漸安靜了下來,想來已經夜深了。耳機裏的音樂不知何時已經播完,迷迷糊糊中聽見手機的叮叮聲,誰這麽晚還發信息來?避免吵到別人,小水掙紮着爬起來,打開手機。
“你看到消息記得回我!”
是楊柳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
小水往下劃,發現還有一連串未讀消息。原來,楊柳在半小時前就開始發了,開始的訊息是每間隔三兩分鐘的,這會兒好像是急了,一連發來好幾條,所以手機才連續響個不停。
奇怪,他有什麽事,這麽着急?自己也不過剛剛才和他重逢,他哪來這麽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