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什麽意思?”政語蹙眉。
熒幕上的電影海報一張接一張地毫無耐心往下跳,政語正在搜尋心儀的影片。
他看見政語打開了恐怖片的分類欄,畫面跳出來一堆女鬼男屍,給陰恻恻的藍綠光火上澆油。施羽京扭過頭,重新看向政語,問:“你退燒了?”
“我問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政語面不改色盯着熒幕,“別轉移話題。”
恐怖片也有恐怖片的吸睛之處,政語偶爾缺少刺激時,會挑一部恐怖片提神,順帶學習一下恐怖片裏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渲染和拍攝視角。
政語沉浸在一張張驚悚海報中,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男人的郁郁寡歡。
“算了,好無聊。”政語嘀咕着,關掉了電影軟件,連帶投影儀一并關了。
“要開燈嗎?”施羽京這會兒突然問他。
政語躺下後,說:“不開也行。”
空氣裏流動着薰衣草精油的味道,夜裏大約三四度,但病房內有充足的暖氣,烘得人面部嘴唇特別幹燥,政語又讓施羽京給他打一杯水。
施羽京直接找到保溫杯,裝滿了放在他床頭。
“你還不玉文鹽回去?”政語喝一口水,問。
施羽京的聲音很輕,在黑暗裏,看不清嘴唇的張合,話語更加模糊,“坐一會兒,你睡吧。”
政語翻了個身,想要睡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他下午睡得太久,早已沒了困意,退燒藥正在發揮作用,神智格外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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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語在黑暗裏默默望向病房的那扇門,至始至終都沒有人打開。他知道施羽京第二天一大早就得趕飛機,還不走,莫不是等通宵。
他再次翻身,轉了回來,被子弄的窸窸窣窣作響。
“……你怎麽了?我爸他對你做什麽了?還是說了什麽?”政語問,語氣裏帶有一絲急切,施羽京聽着有點恍惚。
施羽京只是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你怎麽這麽想,政總是你爹,你立場有問題。”
“施羽京。”政語正色道,“我沒和你開玩笑,他帶誰回家了?”
“帶別人和帶我也沒區別。”施羽京不清楚為何要這樣自暴自棄同一個小屁孩講這種喪氣話,“對你來說沒區別。”
“對我來說是沒區別。”政語頓了一下,嗓音沉下去,“……你如果想,我可以讓我爸只帶你回家。”
施羽京愣了一下。
“誇張。”他随即笑了笑,“當自己是救世主還是月老,小屁孩。”他站了起來,幾欲要走的模樣,政語讓他別這麽稱呼他,施羽京敷衍地“好好好”,不想再和政語聊下去。
和政語談這些,實在是有些不妥,畢竟被控訴的對象是政語他爸,而且——施羽京始終将政語當小孩看待,哪有和小孩子倒苦水聊情傷的道理?
政語說:“你不是說,你能從我爸身上得到很多利益嗎。”
“所以呢?”
“你高興的話,随你。”
黑暗裏,施羽京沒辦法知道政語說這話臉上是什麽神情,光聽語氣,也是很平淡的。
暖氣的風從天花板吹出來,拂過施羽京的臉。他站着保持緘默。
越來越多的時刻,施羽京不理解這人葫蘆裏裏到底裝了什麽藥,政語的一舉一動逐漸脫軌,叛逆兩個字無法涵蓋小孩的言行。
施羽京想問他,不是很讨厭我嗎?還是覺得很擔心嗎?你在家門口丢下的那句“不開心”的理由是什麽。他搞不明白,越想越煩。政宗實已經讓他很煩了,父子倆在這方面還真是如出一轍。
施羽京深吸一口氣,鼻腔幹燥得有些發疼。
“但是你可能不愛聽。”施羽京道,“在你家陪政總的,是你一個隊友。”
施羽京也是在政語睡覺之際才想起來這個年輕人是誰。
羊咲不是大衆臉,有過幾面之緣,他印象比較深刻,漂亮得很有沖擊性,即便這個年輕人戴了口罩,那雙眼睛也是令人熟悉的,只是他一直話很少,施羽京才沒在意、沒記起來。
施羽京等了幾分鐘,政語沒說話,他和政語告別,“叔叔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施羽京。”政語叫住他,又是全名,施羽京早就習慣了,但他不想應,掀開房門,他聽見政語自顧自道,“只要你高興,我幫你。”
“……別亂來。”
亂來也不止這一次了。
政語聽見門落鎖的聲音,施羽京離開了房間。
十五六歲的時候,政語曾經對施羽京告白:“叔叔,我喜歡你。”
施羽京露出極為震撼且瞬間的費解的表情,或許還包含了一點點的厭惡。
“……政語,你是在開玩笑嗎?”
政語面無表情,心髒已經分裂成三個四個無數個碎片,他第一次讀懂成年人的微表情,來不及錯愕,所以他雲淡風輕地承認:“是啊,開玩笑。”
施羽京長舒一口氣,略帶警告,“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這不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事情。”
他輕輕彈一下政語額頭,問:“明白了嗎?”
“知道了。”政語淡淡一笑,又想說其實我玩的真心話大冒險,你猜猜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硬生生吞了回去,像把刀片往肚子裏吞,他聽見五髒六腑破裂的聲音。
政語知至此才明白,心碎是這種感覺,沒有天崩地裂,也沒有海枯石爛,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而已,如同一根絲線從兩只耳朵進入,圍着心髒纏繞攪拌,打一個死結,将所有情緒封印起來。
“但是我的确喜歡男人。”他不想氣氛太尴尬,踢了一腳地上的落葉。
施羽京笑了笑:“沒關系啊,政宗實會支持你的。”
“你怎麽知道?”
“傻小子。”施羽京摸摸他并不柔軟的頭發,“頭發長了,去剪個頭吧。”
“嗯。”
一直到幾個星期後,政語翹掉某個周末的興趣班,偷溜回家打游戲,一進屋,本應該靜谧的家裏充斥着低沉的喘息。
循着聲源,政語悄無聲息地走過去,那是從浴室裏發出來的。
十五六歲已經明事理了,他一臉無奈靠着浴室門聽了一會兒。政語好奇他爹是帶了什麽樣的人來,他很少見政宗實和人有過于暧昧的往來。
而後,政語聽見政宗實叫了一聲“施羽京”,讓他“轉過去,換個姿勢”。
還有幾句調情的話、斷斷續續的呼吸、身體碰撞的聲音。
政語在門口站了許久,仿佛一個晴天霹靂砸腦袋上。
這一瞬間他明白了一句傻小子是什麽意思。不是寵溺也不是愛護,像是真的在罵他傻。
他徹頭徹尾地傻,叔叔根本不只是叔叔,叔叔是爸爸的人。
不過,少年時期的政語其實是希望政宗實能好好愛施羽京的,懷着一股書生大愛,電影看太多的他也一度文藝又中二地認為,爸爸和叔叔是相愛的一對璧人,自己是來遲了,但爸爸能好好愛護叔叔的話,他可以慢慢消化掉心碎。
然而現實又撕碎了他的願望。
其實一切只是施羽京單箭頭的情感。
施羽京喜歡政宗實這麽些年,沒有得到多少愛的回饋。
他爹壓根不在乎施羽京,似乎換一個聽話點的人也大差不差。
而比政語更明白這些道理,是施羽京本人。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政語恨他爸爸,又恨施羽京,恨前者不珍惜又不拒絕,恨後者——恨他其實才是那個傻子,明明知道政宗實一點不愛他,跳進黃河還不死心。
交織的情緒過于複雜,政語又是象牙塔裏長大的少年,簡單的思維模式至始至終都處理不了他對他們的感情。
惡言相對的次數一多,政語會幻覺自己已經不喜歡叔叔了,而是真的讨厭他。
但每一次在同各路玩咖的情場裏漂浮,和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的小男友放縱,政語腦子裏永遠播放着那個午後若有若無的聲響、施羽京對他的告白作出的吃驚的表情、一條條來自施羽京的信息——他看過一次又一次卻從不回複的信息。
施羽京是政語一場埋在心底不能發芽的騷動,層層關系加碼,如同厚土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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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寶寶們,小年夜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