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羊咲被黃教練喊去特訓,政語和何栎面面相觑,何栎看了看周圍,平時跟着政語的那群隊友都不在,更衣室裏沒有別人,何栎便低聲問:“之前你委托我找我爸辦的事,你還要繼續嗎?”
“還沒結果嗎?”政語臉上的笑意漸收,略感不耐煩,雙手環胸靠着儲物櫃,盯着不遠處的運動器材,地上滾了幾個足球。
何栎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沉吟道:“我其實覺得……是我爸不想告訴我,可能……你還是不能直接和你爸溝通嗎?”
政語冷冷一笑:“溝通什麽,溝通他這二十年到底為什麽不能告訴我,我媽死哪埋哪嗎。”何栎不再吱聲,政語站直了身子,看一眼手表,“走吧,歸隊了,你再想想辦法,事成随便提要求。”
“嗐。”何栎聳聳肩,“話說回來,你真喜歡羊咲啊?”
“喜歡啊。”政語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說完,他又想補充幾句話,看着何栎那人高馬大笑嘻嘻的樣子,到底是欲言又止,沒再和何栎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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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兒子第一輪小組賽開始的前一晚,政宗實從隔壁市趕回家,想着給政語做一頓大餐補一補身子。
畢竟他們第一場比賽是在騰躍俱樂部的賽場展開,政宗實還能去現場看一看。之後的好幾次比賽,都得去其他城市參加了。俱樂部之間的足球比賽,通常都會分主客場,球隊為主隊時會在自家的球場進行,為客隊時則要去其他俱樂部的球場。
在主場比賽時,球隊熟悉場地,來賽場看球的觀衆也更傾向于給主隊加油,氛圍會更好,勝出的幾率會大一些,也就是有所謂的主場優勢。
“王叔,接到小語了嗎。”政宗實削着土豆,手機通話外放,王叔回答他接到了,政宗實便讓他把手機給政語。
“爸,啥事兒,我剛上車。”政語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他長長嘆一口氣,“我今天要吃兩碗飯。”
“累壞了?”政宗實淺淺一笑,“明天我送你去賽場。”
政語“嗯”了一聲,合上眼睛養神,“沒事就挂了,我眯一會兒。”
“你睡吧。”政宗實騰出手,按在屏幕上,屏幕亮起來後,他問,“羊咲也去比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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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啊。”談起羊咲,政語稍稍打起來精神,看了一眼窗外,恰逢周五晚高峰,整條主幹道都是紅通通一片。
“沒喊他來家裏吃飯?”政宗實打趣兒。
政語說:“黃教練說要留他一下,估計是加訓,但他的傷還不算恢複完全,可能也就踢個半場,下半場還得我一個人踢前鋒位。”他說着,壓力一下子上來了,又是一聲長嘆。
政宗實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挂斷電話,把土豆切成塊,連同塊狀的胡蘿蔔和零碎香料一起倒入砂鍋,調好水和料酒的比例,蓋上蓋子,小火慢炖。
廚房彌漫着香氣,政宗實思來想去,撥通了黃教練的電話,沒有聊太多,黃教練忙着賽前準備,卻也不得不分出神來應付政總,政宗實問了整體情況,挂電話時才提起羊咲,“羊咲身體如何了?”
黃教練還記得是政語把羊咲撞傷的,倒沒想到政宗實會親自來問候,于是實話實說:“一般般,按理說再休息一個月為佳,畢竟真正比賽的強度肯定比訓練模拟要大得多,不确定的因素也更多。可是羊咲這小子非要上……不過政總也不用太擔心了,一有狀況肯定會換下的。”
政宗實說相信教練的選擇,不做過多幹預,只說:“小語說今晚還有隊員在加訓嗎。”
政宗實以前也會關心俱樂部的情況,不過只和政語相關,這會兒政宗實關心的未免太多,黃教練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小政總。
“啊,是的,政總問這些……”
“沒什麽,既然明天就要比賽,今晚點份好一些的飯菜給孩子們,別吃食堂了,你回頭找我秘書報銷就行了。”
黃教練放下心,樂呵呵笑着:“诶呀政總是真的關心咱俱樂部!那我替隊員們謝謝政總了!”
膽戰心驚挂斷電話——黃教練發現,這是政宗實一個月來第二次親自聯系他了,以往一年也就聯系兩三次,他老人家不過是個普通教練,老是和主管層的領導們直接對話,真讓他有點吃不消。
政宗實倒是自然,上樓處理工作,差不多一個小時後,政語回來了,一回來就聞到香噴噴的牛腩味兒,疲倦一掃而空。
父子倆洗手吃飯,政宗實期間去陽臺接了一個電話,回到飯桌,政語略感不滿:“爸你最近很忙嗎?”
他這麽問,倒不是在生氣,只是政宗實一般都不會在吃飯期間接工作電話,偶爾會接一些施羽京的,再偶爾可能會是近期結交的還算可以的朋友,在飯桌上聊幾句會面的事兒也就挂了,不會像這樣特地去陽臺談好一會兒,連陽臺的門都掩上,仿佛什麽天機不可洩露。
政宗實看了一眼手機,“檢察院劉副主任”的十五分鐘通話記錄在最近聯系的頂層,他把界面切回主屏幕。
“法務上的事情,比較緊急。”政宗實随口道,給政語夾了兩塊土豆,“多吃點,今晚早些休息。”
“公司出什麽事了嗎?”
政宗實安靜地吃完碗中的菜,兩分鐘後才說:“沒事。你和羊咲怎麽樣了?之前爸爸給你說的那些辦法,有沒有什麽結果?”
政語本還想擔憂擔憂他爸公司運作的情況,畢竟這段時間聽隊裏那些哥們兒說,近期股票不景氣,他們買的股跌了好幾個,連自家公司的股票都走下坡路。
政語聽他們講這些,不吭聲,暗暗慶幸還好他從不折騰這些東西,他的錢全花在吃喝玩樂和編導這個坑錢的專業裏了。
“能有啥結果,禮物是勉強收了,也沒答應和我談。”政語話語中帶着抱怨,扒拉兩口飯,“但是,他說他會考慮考慮的。還有啥招,你再傳授傳授,你就我這一個兒子,別藏着掖着了爸!”
羊咲收下的禮物,統統都是政宗實讓他去買的,政宗實跟他說,追求別人就要投其所好,禮物送貴不如送好,送到人心坎上,再趁着感動趁勝追擊,把握會更大,很多感情都是從感動而起的,一見鐘情的愛情并不多見。
好歹活了四十年,政宗實明白,太昂貴的東西、用不上的物品,羊咲是不會收的。不管是不是羊咲,有點自尊心的年輕人都不會輕易收下。但即便是稱心如意的禮物,羊咲恐怕也差了一個非收不可的理由——于是政宗實給他發過短信。
恰好這些物品,也是政宗實想買給他的,借了政語的手,他想自己算是成人之美,但看着政語高興的反應,聽他說羊咲會考慮和他交往,政宗實心中卻有些吃味兒,并不如他起初所預設的那麽有成就感。
政語見他爸半天不吭聲,以為他還在思考,默默在一旁吃飯,忽然聽見政宗實說:“真誠最重要。”
“哈?”政語樂了,“不是,爸——”
“你真喜歡人家?”政宗實打斷他,反問道,“你要是喜歡,也應該知道他需要什麽吧?”
這是政語被第二次質疑,是不是真的喜歡羊咲。
似乎是被無端質疑而感到心煩,政語不想回答這個話。
他就納了悶了,以前談個戀愛,政宗實壓根不管他什麽真喜歡假喜歡,再說了,又不是要黏在一輩子,談個戀愛而已,談得來談,談不來分,政語他一度認為這輩子都沒機會對誰花太多心思了,而且是誰都不可能。
“早點吃完,今天我洗碗,你好好休息。”政宗實無意在賽前惹兒子不高興,便攬下了活。
政語心裏的悶氣還是散不去,他放下筷子:“爸,我就算喜歡他,他也沒給我了解的機會啊。我倆本來一開始就是不打不相識,到現在才緩和了一些。”
“我沒有責備你。”政宗實舉了舉雙手以示投降,放緩了語氣,“你不用太敏感。”
“我看你是對我一直換對象的事兒介意很久了。”
政語這是不吵不罷休,和所有青春期的男孩一樣,同父母作對,父母一點兒話沒說得他舒坦,便要争個你死我活不罷休。
政宗實從別的城市考察完開完會又飛回來做飯忙活一大堆家務也很疲憊,他不想和政語争吵,好聲好氣說:“我沒有什麽好介意的,我只是想,如果兩個人都是玩玩就罷了,羊咲不是這種人。”
“你怎麽覺得他不是?你怎麽就覺得我是?”
政宗實腦海裏跳出來的第一個句子是,我比你了解羊咲。
但他沒有口不擇言到此地步。
“你是我兒子,我了解你。”政語的沒完沒了讓政宗實心裏的火氣漸漸冒出來,“你要是想玩玩,就找和你一樣想法的,別到時候惹了別人又來找我幫你擦屁股,你也該斷奶了。”
政語似乎被人抓住了軟肋,他認自己從前愛犯渾,也認三心二意,可被長輩這樣教訓,還是感到惱羞成怒,他“噌”的一下站起來,朝他爹撒氣:“你了解我個屁!我都不了解我,你了解個屁!”政語嘴裏念念有詞,氣得直跳腳,臉都憋紅了。
“那是你人格發展還沒完善。”政宗實看都不看政語一眼,吃完飯,擦擦嘴,把碗筷收起來去廚房洗幹淨。
他的淡定讓政語更憤懑,可他不會因此順從政語,從小到大,都是誰無理誰認錯,在這件事的争執上,政宗實承認自己是站在羊咲立場去思考的。
“和人格有什麽關系!”政語不依不饒,冷冷一哼,憤怒過後,趨于冷靜,像是故意戳他爸痛楚,輕飄飄道,“何況,我連我媽是誰我都不知道,我的人生本來就缺了一半。”
他說完就進了卧室,政宗實看起來不為所動,只把寬厚的背影留給政語。
水龍頭裏的水嘩啦啦往池子裏流去,沖洗掉砂鍋裏殘餘的肉渣香料,髒東西順着清水落入排水口處不鏽鋼的網兜,越積越多,堵塞網眼,水流不通暢,洗碗池裏的水位線便愈發地高。
政宗實把洗幹淨的碗從池子裏撈出來放一邊,取出網兜,把垃圾碎末反扣進垃圾桶。
垃圾打包好,每層樓都有垃圾回收處,他把垃圾處理幹淨,又花了三十分鐘清潔廚房。
忙碌過後,政宗實去看了一眼政語,房門是改過的,鎖不上,政語已經在卧室的浴室洗完澡躺下了,屋內一片漆黑。
政宗實回到客廳,拿出手機,對着施羽京的頭像,猶豫再三,不知道要不要發消息,或者打電話。
僅僅做完這些家務并不能像往常一樣排解掉內心的壞情緒,偶爾湧現出的、對家庭的失望,對政語的失望,對二十年前好友的失望,也有對自己的失望。
他近期總不安,隐隐約約感覺到,他擔心的事情總會發生。
政語真的長大了。
可是臨時約施羽京出來,對羽京來說并不尊重。兩個人沒有建立能夠随叫随到的親密關系。大多數時候,是施羽京得了空主動詢問政宗實時間安排,或者想來看一看小語,政宗實很少去打擾他。
政宗實還是扣下了手機,捏了捏鼻梁骨,眯着眼想把情緒從體內驅趕出去。
手機在他手掌中震了震。
他習慣性打開來看,不是工作消息,是他沒有意料到的。
羊咲給他發了一張照片,是一大桌子飯菜,好幾個球員入了鏡,還有黃教練。照片是羊咲拍的,所以看不見羊咲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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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宗實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小孩發來一句話:謝謝叔叔請客,明天會好好踢球的!
羊咲:[綿羊謝謝][綿羊晚安]
充滿了活力的內容,不偏不倚往政宗實心口裏注射了一支他此時此刻最需要的藥劑,切切實實地體會到,被需要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