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這是時竟醒來為止,沈焰第一次面臨謊言被戳穿的境地。
而且是被戳穿到啞口無言,無法扭轉的地步。
于是,一頓不尴不尬的晚飯結束後,沈焰被時竟親自送出了家門。
于流和時宥在廚房裏收拾殘局。
時竟推着輪椅默默地跟在沈焰身後,一直到家門口的玄關處慢慢地停住。
他懷裏抱着沈焰的外套,無聲地看着蹲下身去換鞋的少年。
玄關處的白熾燈把他淺棕色瞳仁下的歉意,照得一覽無餘。
“沈焰,對不起。”時竟良久開口道,“要不是我借走了你的外套,又讓你傍晚過來……”
“你就不用想出翻牆這樣……違反校規的辦法。”
沈焰系鞋帶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往兩邊狠狠一拉,一個活結被用力系成。
他聲音很沉地喚了一聲:“學長。”
時竟抱着外套的手一緊,他抿住唇,輕聲“嗯”道。
對方每次用這麽沉的聲線喊他的名字,都有種風雨欲來得架勢,讓他的神經不自覺緊繃。
沈焰慢吞吞地起身。
轉過身的同時,他漫不經心地擡起黑眸,繼而開口道:“從你醒來,到現在,‘對不起’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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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準備對我說多少次?”
時竟眼巴巴得和沈焰對視,根本接不上話。
腦海裏一細數,僅僅三天時間,他對沈焰道歉的次數不下十次。
而對于脾氣上來的人,不管道理對錯是什麽。
“對不起”三個字是他覺得平息對方情緒,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他之所以被沈焰問住了,是因為反應不下“對不起”三個字,怎麽觸到了對方的黴頭。
四目相對,沈焰最先承受不住時竟的眼神,主動避開了視線。
那樣的眼神,就像做錯了事,卻拿濕漉漉的眼睛賣乖的某種貓科動物。
看得人心癢癢,再氣悶都拿對方沒辦法,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
沈焰自我消化得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時竟,我不想聽。”
少年難得的心平靜氣,語氣也打着商量似的:“在我沈焰這裏,沒有任何事情需要你來道歉。”
“如果有錯、有沖突,那一定是我做的不夠好,而不是你。”
謊是他撒的。
是他死皮賴臉要留在對方的身邊,用盡一切卑劣的辦法。
哪怕最初是時竟提出的要求,導致的錯誤結果,那也一定是他引起的後果。
時竟滿眼的困惑,眉峰都下意識得微微皺起,一時間不能認同沈焰所說的話。
怎麽能把錯都算到沈焰身上,這和無理取鬧有什麽差別。
凡事都講道理,無厘頭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沈焰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眼睛裏的不理解。
趁着時竟反駁自己之前,聲音低而緩地開口道:“就拿今天這件事,沒有外套和你的話為前提。”
少年薄唇微動時,耀眼的臉龐張揚而肆意:“只要我想,照樣能以這種方式出校門。”
說話間,他已經俯身傾向前,順勢抽走了時竟懷裏的外套。
然後再次直起身,垂眸睨着輪椅上的人。
對方突然的湊近總是能把時竟吓一跳,心髒微微抽停的期間,又不注意得被拉開了距離。
情緒在緊張和放松間來回波動,心跳恢複正常那一刻,就會不自覺地開始加快。
往往讓他大腦轉不過彎,聽不太清沈焰說了什麽,只能勉強抓到最後幾個詞彙。
時竟遲疑地道:“沈焰,作為一個外人,這種話可能不該我開口,也……沒資格開口。”
“但是……”他頓了頓,躊躇地看了沈焰一眼,“于流說過翻牆的地方太危險了。”
“被學校抓到不能說是小事,可要是人出事了,那才是真的大事。”
“你以後……還是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了。”
沈焰:“……”
他有時候真的很想研究一下,時竟的大腦到底是什麽構造。
不然為什麽總是抓不到重點,而是去注意一些其他無關緊要的地方。
通常還是那些他最不想被提及的事情。
當然,提及的前提是出于時竟對他的關心,就算是訓斥難聽的話,他也樂意聽進去。
更何況以時竟這樣的好學生,竟然會把他的安危,放在學校規章制度前頭。
但是沒等他把愉悅的心情放到明面上,時竟口中的一個詞,讓他瞬間拉下了死人臉。
“外人?”少年上一秒的心平氣和說沒就沒,一貫的脾氣說來就來。
時竟被瞪了一眼,心猛然一顫,頭皮立刻繃緊,白天沈焰的話還明明白白刻在他的腦子裏。
這一會兒又差點被他忘記了:“不、不是外人,對……。”
沈焰:“不許道歉。”
時竟把“對不起”三個字咽了回去:“……”
突然被覆上的關系,就算時竟答應過會記住,沈焰也知道真的要讓他記在心裏有多難。
所以才會時不時得強調一嘴。
至少腦子和身體記憶是記住了,那麽讓對方記進心裏,也就多了一層希望。
“既然,不是外人。”少年嗓音的停頓,沒什麽波動的聲線,往人心上平添重量,“學長說說,我是你的,什麽人?”
雖然是反問的語氣,但是心知肚明的人,早就猜到他是什麽意思。
無非就是那麽三個字。
時竟明知道沈焰抱着什麽心思明知故問,答案也很簡單。
可偏偏答案猶如萬噸重的磚頭,塑在他的嗓子眼,怎麽都說不出口。
再看眼前的人,目光觸及到對方黑眸的一瞬間,裏面擺明了就是故意為難他。
甚至開始壞心思得變相威脅他。
沈焰:“學長今天不肯說麽,那我明天,不如再來問一問?”
太壞了。
明天再來。
豈不是在告訴他,這牆他明天繼續翻,生命安全繼續不顧,校規繼續違反?
最氣的是,時竟就吃這一套。
少年語氣不似開玩笑,而且有因為他“翻過牆”的前提。
時竟不可能明知道對方會做危險的事,還放任對方不管。
“你明天不能再來了。”時竟率先嚴肅得抛出目的,緊接着眼底的嚴肅一垮,“我……我說。”
沈焰:“……”
時竟的前一句話和要了沈焰半條命沒什麽區別。
別說明天,他巴不得天天都來。
可眼前的人已經下達命令,他不得不服從。
好在,時竟的後一句話,填補了他一些血條。
能聽到一次從時竟嘴裏說出的——他們的關系。
毫不誇張的說,死也足了。
沈焰耳朵豎起,面上淡淡:“行,你說,我聽着。”
時竟讀書期間,在教導主任辦公室裏見過同學認錯,下次不再犯。
轉頭又繼續犯錯的場景,覺得“明天”過于輕巧了些。
時竟道:“說之前,你能保證……軍訓結束前,都不翻牆……不違反校規出校門嗎?”
沈焰:“……”
他不翻牆,有的是其他辦法出來。
可惜人将他的對策全都堵了個幹淨,不留一點活路。
軍訓一個月,整整一個月都不能看到面前的人。
不可能,他也做不到。
沈焰:“你先說。”
只要他不答應,就不算違背時竟的意思,大不了到時候耍賴,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時竟閃爍着眸光,他沒開口之前,就提了這麽大個要求,不先開口,确實說不過去。
時竟抓在輪椅扶手上的手,已經快要把上面的皮質給抓出破口。
每個字都認識,組在一起就成了陌生的詞彙,張不開口,發不出聲音。
那麽陌生,卻能将其中飽含的意思描繪在他的腦海裏,刺激得心跳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腔。
急促蔓延進血管,一路攀岩到耳根,紅了個遍。
時竟被沈焰的眼神盯得臉燒,最後心一橫,腦袋混沌,磕磕絆絆地道:“男…男……是……”
“是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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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大,男生宿舍一號樓。
蕭白揚正端着碗洗好的草莓,站在江辭的床鋪邊,語氣無奈的安慰:“你這不是鬧麽,竟然敢去翻牆。”
“來,吃口草莓,心裏苦的時候,吃點甜的心情就好了。”
“這可是花了我六十大洋,特地為你去買的,真不打算吃一口?”
見床上的人不理睬他,他把碗往桌上一擱,雙手抓着床上的欄杆,就準備爬上去。
就在這時,宿舍的門猛然被打開。
一道身影徑直沖進陽臺,快到幾乎有了殘影。
伴随着宿舍門被狠狠用力一關,巨大的關門聲吓得蕭白揚直接從欄杆上掉了下來。
他滿臉驚恐:“卧槽,什麽東西飛過去了?”
江辭從床上坐起來,随意地瞥了眼陽臺上的身影:“宿舍就那麽三個人,你覺得有誰能進宿舍?”
蕭白揚反應過來,從地上爬起來:“焰哥?怎麽沖這麽快,是被鬼追了麽?”
陽臺上的沈焰隐約聽見蕭白揚的聲音,幾次用冷水洗了臉,才慢慢得冷靜下來。
能是鬼就好了。
沈焰雙手撐在水池上,低着頭,任由着臉上的水一點一點地滴落下來,然後短促得自嘲了一聲。
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時竟的一聲“男朋友”,哪怕不是發自對方內心的,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想得再圓滑,再狡黠,都抵不住這麽一聲輕喚。
別說是答應對方軍訓結束前不出學校。
即便現在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心甘情願。
沈焰借着冷水,冷靜了一些。
但也僅僅是一些,要他足夠冷靜,冷水洗臉根本不夠。
沈焰收了陽臺上的衣服,又去浴室裏洗了個冷水澡。
冷靜大半後,他裹着一身寒氣,推開門回到宿舍。
蕭白揚打量着他的臉色:“焰哥,咋的了?怎麽還洗上冷水澡了,什麽人讓你火氣這麽大?”
江辭砸了蕭白揚一枕頭:“少問。”
蕭白揚就是皮緊,嘴沒個把門,往往話已經說出口了,腦子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你們一個兩個背着我翻牆出去,然後回來都一身氣,我怎麽可能不問?”
“你氣是因為被對象發現翻牆,勒令你軍訓期間都不準出校門。”
“那焰哥氣什麽?”
他樂呵了一聲,開玩笑道:“人家焰哥哎,總不能也和你一樣,是被對象趕回學校的。”
“我不得好奇問問清楚?”
江辭:“……”
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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