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風信帝國是一片混沌的土壤, 滋生罪惡、滋生欲望,這裏沒有永恒不變的秩序,唯一不變的、被所有人所信奉的信條, 是強者至上。
強者沖破陳舊混亂的規則, 強者再重新建立新的規則。
回憶起霍谌的少年時期, 沒有什麽暢快的時刻, 他厭惡身邊的一切, 糟污的環境, 可鄙的大人物,以及永遠昏暗混濁的天空。
他渴望建立一個擁有正确秩序的新世界, 他離開陳腐的舊家族, 途中結識了一群同樣年輕氣盛的夥伴,他們有着同樣的願望, 同樣的理想,他們決定共同使用一個有着美好寓意的名字——“安序”。
再後來,不知不覺間,事情發生了改變。說是後來,其實也沒有過多久, 仿佛時間被不斷壓縮、省略, 很多翻天覆地的變動, 都藏在一些悄無聲息的時刻。
實驗室爆炸,是靜心謀劃的結果,懷爾德家族遭到重重一擊,氣數已盡。
他不後悔做了這個決策, 但他無數次後悔帶走了那份藥物配方, 不只是愧對自己,更多的還是因為, 那些曾經的朋友。
潮汐,雖然是兩種相互制約的藥物,但形勢所迫,危機當前,大家需要的只是提升,而不是壓制。無限提升身體機能,多麽誘人的圖景。
藥物作用下,所有人都有了明顯的改變,不只是身體,似乎連精神也蓬□□來,變得雄心萬丈,野心勃勃,一刻也不願意再等待,馬上立刻就要把勝利攥在手裏。
熟悉的人變得太陌生,隊伍四分五裂,共同的目标被抛棄,唯一剩下的,只有自身的利益,個人的欲望。
暴政的懷爾德家族被摧毀,而他們變成了新的懷爾德。從前的劊子手被殺死,他們舉起新的屠刀。
霍谌認為自己是一個強大的人,他做事目标明确,絕不動搖,有萬死不悔的決心。但在他出發那一天,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親手摧毀這一切。
在一切無可挽回之前,他親自動手,殺掉了瀕臨異化的所有同伴,剩下唯一一個,是隊伍裏年紀最輕的一個金發男孩,他是那樣茫然無辜,他流下兩行熱淚,撲過來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碰那些藥。”
十一人的隊伍,變成了兩個人,這是一次從內部發生的清繳,而外部阻礙早已經被肅清,勝利就在眼前,盡管從前的夥伴已經都不在,但,勝利就在眼前。
關鍵時刻,霍谌的身體忽然出了狀況,他從來沒有注射過“潮汐”,可他出現了同樣狂暴混亂的症狀,危急關頭,唯一的同伴,那個金發男孩,替他注射了相應的壓制藥物,成功穩定他的各項體征。
他短暫地好轉,卻依舊不能恢複到正常狀況。政權更替是必須要做的事,執政官的位置不能永遠空缺,新的秩序需要一個新的制定者,至少是名義上的管理者。
此時此刻,霍谌無法站在人前,于是,金發男孩只好挺身而出,他站在幕前,揭開這股新勢力的神秘面紗,成為“安序”,成為了新的執政官。
安序說:“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共同的願望。”
霍谌去到澤蘭帝國,只是一個意外,他的身體需要休養,他需要一段清淨的時間,一個格外穩定的環境,同時遠離風信帝國暗處無窮無盡的敵人。
霍谌成為聞人衿玉的聯姻對象,不完全是意外,安序為促成這件事也貢獻了部分力量。在婚禮之前,安序提前指派屬下,清除那些潛在的不穩定因素,讓霍谌變成那個唯一的選項。
安序給出的理由是,進入聞人公爵的家,近水樓臺,可以探聽更多秘密,甚至能從內部瓦解澤蘭帝國。
實際上,畢竟一起跋涉了許多年,霍谌明白他真正的想法,安序希望他永遠留在澤蘭帝國,再也不要回去。
霍谌對此毫不在意,在服下藥物——“潮汐”之中的壓制藥物——之後,他感覺十分平靜,十分淡然,從前那些驅使他前進的目标忽然消失不見,什麽新的秩序,什麽家鄉、故土,他一點也不在乎了。
包括他從前遭遇的暗算,在執政官人選定下來的前夕,他的身體突然不受控制,這究竟是不是安序搞鬼,他都懶得再去理會。
仿佛精神蒙上了一層磨砂、一層橡膠,所有真實鮮明的情緒都被隔絕,他的感受很遲鈍,很模糊,幾乎沒有什麽情緒起伏。
偶爾,一潭死水會泛起一點新的波瀾,比如,當他走進聞人莊園,看見窗外的水杉樹,看見伫立窗邊的聞人衿玉。
那些波瀾輕飄飄,不留痕跡,似有若無,就連信息素對他的影響都接近于無。
他從來沒有把這些漣漪放在心上,alpha從來都是自負的,而他們自己意識不到這一點。
霍谌沒有把自己的無動于衷歸結于藥物的壓制,他認為,原因很簡單,僅僅只是因為在他心裏,這些東西毫無吸引力。
此時此刻,在這個簡陋的旅館裏,昏暗的燈光下,他看到聞人衿玉,他終于意識到,他弄錯了。
*
洛林·懷爾德臉上的笑容維持不住,她從前在風信帝國也見過霍谌,但并不在意,她一直跟随着安序,認定他才是自己的指引者,唯一的指引者。
然而,一夕之間,霍谌突然回來了,搖身一變,想要重新占據首領的位置,如此狂妄,而一大部分軍隊舊部竟然都聽從他的命令。
安序同樣毫無所料,他不打算把現有的一切拱手相讓,他不得不放下其他的事務,解決眼前的問題,和霍谌開始一場突然的鬥争。
對此,洛林·懷爾德并不擔心,在她看來,霍谌毫無準備,不堪一擊,而安序,他永遠不會失敗。
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結果,勝負顯而易見,她親眼看見,安序在霍谌面前低下頭,并用一種十分順從的語氣說:“您終于回來了。”
霍谌沒有理會安序,更沒有理會洛林·懷爾德,他越衆而出,一步步登上樓梯,走到聞人衿玉面前。
聞人衿玉不閃不避,視線投來,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靜。
霍谌沒意識到自己笑了,他聲音輕柔,說:“你來了。”
聞人衿玉移開視線,她看向安序,“貴國對于談判的誠意,我看到了,執政官竟然親自現身,我很榮幸。”
然後,她看向霍谌,說道:“這位又是……?”
一片沉默,洛林·懷爾德的神情最是詭異,熟悉的人物,不同的角色,滑稽的劇情。
她有心想要嘲諷兩句,但是想到身後的安序以及現在的情況,她一句話也不想說。
聞人衿玉和霍谌有片刻對視,霍谌往前一動,聞人衿玉則迅速轉身,回到了房間。
她用力關上門,用力撫動胸口,她感覺惡心。此時此地,眼前所見的一切,一切的燈光、景象、氣味,都讓她反感。
霍谌忽然現身,讓她的精神忽然興奮緊繃,生理上的驅動讓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可她的內心又不斷催促她遠離。
無限矛盾,無限煎熬,她仿佛被軀體主宰,被自我拉扯,煩躁,焦灼。
阿淞就住在隔壁房間,後半夜,她隐約聽見了一串急促的敲門聲。等她打開房門,走廊裏安安靜靜,毫無人的痕跡,仿佛剛才只是她的幻覺。
一牆之隔的玄關處,聞人衿玉和霍谌面對面站着。
沒開燈,兩人在黑暗之中注視着對方。沉默中,仿佛氣息也凝成實質,無聲地湧動。
聞人衿玉打破了這片沉默,她語帶譏諷,“你又迷路了?”
霍谌卻說:“你瘦了。”
聞人衿玉難以置信地看他,霍谌繼續開口,自顧自地解釋,“我那時候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我對這裏毫無留戀,也沒有再回頭的理由。只是,事情發展難以控制,安序……有些問題必須要我來解決。”
聞人衿玉随意點頭,“知道了,我不關心。”
霍谌又說,從前那段時間,他接近她并沒有別的目的,只是,他正處于一種混沌麻木的狀态。
毫無意義的舊事重提,聞人衿玉不想聽這些廢話,她後悔剛才為什麽要開門,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打開門。
她打斷了霍谌的話,其實後面她根本沒有聽清,她腦子一片紛亂,血液的轟鳴已經蓋過了外界的聲音,她說:“所以呢,你該不會以為,我們還有繼續的可能吧?”
霍谌沒有動作,良久,他動了動腳尖。
聞人衿玉拉開房門,示意道:“你可以走了。”
霍谌依舊點頭,他看上去格外冷靜,腳下一動,走向房門的方向。
聞人衿玉轉身,她幾乎要喘不過氣,她迫切地走向窗臺,她聽見身後房門緊閉的碰撞聲。
忽然間,有人緊緊抱住了她,腰間一緊,腳尖離地,身體一輕,一股力量迫使她仰面倒在了沙發上。
霍谌不發一語,無法自控一般,沉默而激烈地吻她,他的眉頭緊縮,仿佛同樣陷入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