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蘭淇離開後, 聞人衿玉獨自在書房靜坐了許久。
軍校宣講會上的alpha暴亂事件是由女皇陛下親手促成,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她能夠理解, 甚至認同這種做法。
這樣做聽上去駭人聽聞, 但的确有用不是嗎, 事情的後續發展, 完全遵照了女皇的預期。
但作為一個親歷者, 聞人衿玉感到了齒冷、心寒, 前不久女皇還親口贊許她的能力,與她推心置腹, 允諾給她一個光明的未來, 下一刻,就不惜拿她的生命做賭注。
畢竟, 按照計劃,聞人衿玉是應當被重傷的,她是一個omega掌權者的象征人物,她傷得越重,民衆們感受到的憤怒才會更深。
只可惜, 霍谌擾亂了這一計劃。
這一事件的效果原本可以更好, 現在卻大打折扣, 不知道女皇陛下會作何感想。
聞人衿玉不經意地閃過這個念頭,随即又把它抛之腦後,到了現在,她根本不再關心女皇在想些什麽, 她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地認識到, 權力,迷人的權力, 只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才算是真正安心。
別人的允諾和施予,初看也很誘人,卻只是鏡中花水中月,随便哪裏來一陣風,就吹散攪滅了。
聞人衿玉調轉座椅的方向,面朝窗臺,這間書房的位置比較偏僻,窗外不是精心打理的自然景觀,而是一片荒蕪的舊庭院,那曾經是生物爹開辟的花園,自從他死後,再也沒人願意踏足。
再向遠處眺望,可以看見皇家學院的鐘樓,那座鐘樓的觀賞性大于實用性,白天夜晚都是一樣的靜默,只有晨昏交接時會亮起表盤,像是一顆人造的啓明星。
盯着一個地方看久了,她會短暫忘記自己周圍發生的事,像是回退成了一個原始純粹的人,站在窗沿,就像植物在感受季節。
敲門聲打破了寂靜。
聞人衿玉又恢複如常,撿拾起她的端莊,她的姿态,說:“請進。”
來的人是阿淞,手裏端着咖啡和一碟手指餅幹,她毫不客氣地湊近來,說道:“衿玉小姐,可不可以陪我吃個下午茶?”
Advertisement
聞人衿玉不禁笑了,她說:“下次請記得提前預約。”
阿淞一點也不喜歡喝咖啡,但這個家裏的大部分人都愛喝,久而久之,聞到咖啡香氣就想起一些溫馨的居家場景,也就顯得沒那麽難喝了。
阿淞和聞人衿玉各自在地毯的一角坐下,在沒有外人在的場合,她們都不願意維持正襟危坐的姿态。
不同于那些交際場合的下午茶,阿淞說是吃下午茶,就真的只是安靜地吃吃喝喝,偶爾才會有一兩句對話。
阿淞說:“今年什麽時候去滑雪呢,好不容易學會的,太久不去,都有點生疏了。”
聞人衿玉似乎在走神,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再等等吧,現在都是人造雪,等天氣再冷一點。”
阿淞點點頭,忽然又說:“最近家裏發生了太多事,連我都有點不适應。時濯少爺會覺得煩躁,也是難免的。”
聞人衿玉不解,“哥哥?他怎麽了?”
阿淞喝咖啡喝得直皺眉,又加了一塊方糖瘋狂攪拌,她回憶道:“不是我親眼所見,但我有聽見傭人抱怨,說時濯少爺最近脾氣不太好,常常因為一件小事就責罵他們。”
聞人衿玉皺眉道:“哥哥那麽溫和的一個人,平時待人就少了威嚴,所以才會被傭人們在背地裏挑刺,依我看,是他們太不知足。”
阿淞“唔”了一聲,想了想,“我是不太清楚啦,他們的說辭都太模糊,不好判斷,如果能知道确切的事件就好了。”
兩人不再說話,一點點分吃掉了碟子裏的餅幹。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篤篤篤敲門,大聲道:“衿玉小姐,您有時間嗎,曲女士請您去一趟!”
這聲音太吵,不符合平時的規矩,阿淞有些不滿,也高聲回了一句,“什麽事啊?”
門外的人說道:“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時濯少爺和那位白小姐起了争執,場面很不好看呢。”
阿淞心裏暗嘆一聲,側過頭一看,果然,衿玉小姐已經丢下了銀匙,站起身來,說道:“走吧。”
*
主人家和客人起了争執,無論起因是什麽,都不算一件光彩的事。
管家曲女士第一時間趕過去,驅散那些有意無意待在附近的傭人,又親自上前調解,按理說,貴族人士最在乎體面,就算有什麽事也不會在大庭廣衆下吵起來,偏偏那兩個當事人沒有一點想要緩和的念頭。
曲女士作為這座宅邸的管家,當然是要首先維護主人家的,她半強迫地拉開了白珞琳,然後問另一個人:“時濯少爺,白小姐做了什麽事,竟然惹你生氣?”
聞人時濯卻并不理會,他坐在一旁,明明前一刻還在大動肝火,現在卻忽然抽離情緒,像是事不關己。
倒是白珞琳開口了,她說道:“我只不過是去院子裏逛了逛,随意走走,又不是撞破了大少爺的什麽秘密,何必這樣不依不饒呢?”
曲女士有點不知所措,其實,只要聞人時濯說一句話,給出一個明确的态度,她就能夠妥善處理,偏偏聞人時濯并不配合。
白小姐雖然只是寄宿的客人,卻很講究排場,前不久雇了一批屬于她自己的仆從,此時就有五六個人等在不遠處,探頭探腦,似乎随時可能一擁而上,替她鳴個不平。
原本只是争吵,要是某個耐不住性子的仆從當先動起手來,場面越發混亂,那就真成笑話了。
曲女士只能一步不退地站在兩人中間,她不知道事情的具體經過,只能模糊地說些勸說的話。
好在,這種尴尬的情形沒能維持太久,大門推開,衿玉小姐到了。
聞人衿玉腳步匆匆,走過來,搶先問:“哥哥?發生什麽事了?”
聞人時濯剛才是一臉的冷漠,現在的神情卻驟然生動,帶着憤怒與隐忍,他說:“這位白小姐不經允許就闖進我的地方,踩壞了我靜心培育的花。”
站在對面的白小姐冷笑起來,“是嗎,我踩壞了什麽花,難不成是某種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名貴品種?我只不過是從院子門口路過,連一株植物的影子都沒看到。”
阿淞大致聽明白了,她猜測道:“白小姐一定是把東邊那座植物園當做了可供參觀的地方,無意闖了進去,但那是時濯少爺的私人庭院。”
聞人時濯并不搭腔,只在聞人衿玉看過來的時候重複道:“她弄壞了我的東西。”
聞人衿玉從來沒見過哥哥臉上有這樣複雜的表情,說是憤怒嗎?不太像。委屈嗎?也不至于。但他的确情緒強烈,似乎急于證明什麽。
聞人衿玉看向白珞琳,不再詢問事件經過,直接說道:“白小姐,您在我們家待了有大半年的時間,這樣長的時間,足夠想清楚很多事,也足夠建立更清晰的人生目标,相信您一定找到了更好的落腳之處。”
聽了這話,不只是白珞琳,周圍的人都是一愣。
普通人家尚且沒有直接把客人往外趕的,何況是這樣富足優裕的大家族。
聞人時濯放緩了呼吸,他得到了想要的結果,然後重新感受到了空氣的流動。
白珞琳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消化這個信息,她擡起頭來,視線從這兩兄妹相似的面孔上滑過,她像是領
悟了什麽,喃喃自語,聽不清楚。
住在這裏的這段時間,白珞琳的确發現了一個秘密,她甚至在不久前還給出了提醒,但說到底,這與她無關,所以并不打算親自揭露,只不過,現在看來,這個秘密的影響比她想象中還要大,至少對于聞人時濯是這樣的。
白小姐無所謂道:“可以,無論如何,多謝你們的照顧,正巧我也想要換個地方住段時間。”
聞人衿玉卻是一怔,按照她的預想,白珞琳會再争辯幾句,而自己也可以順勢折中處理,不至于真把客人趕出去。
但現在,雙方都這樣斬釘截鐵,倒是不好再轉圜了。
管家曲女士感到很憂愁,一場争執而已,結果可大可小,偏偏選了這樣粗暴的一個處理方式,或許不出一夜的時間,城中所有貴族都會知道這件事。
唯一高興的大概只有聞人時濯,他露出笑意,說道:“這樣就最好不過。”
白珞琳做事風風火火,效率極高,很快就收拾行李裝車走了,臨走前甚至沒有和聞人公爵告別——橫豎她們這疏遠的親戚之間也沒什麽感情。
衆人紛紛散了,剩下聞人衿玉坐在桌前,沉默地望着聞人時濯。
“哥哥,你也是這個家的主人之一,面對這種事,完全可以自行處理。”她問道:“為什麽一定要等我過來才做決定?”
聞人時濯笑了笑,“你看出來了。”
聞人衿玉心緒複雜,按理說應該生氣,但她又覺得不忍心,“你沒必要這樣試探我,我的态度一直很明顯,我始終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聞人時濯笑容淡了點,他說道:“抱歉,我只是很讨厭她。”
聞人衿玉忍不住嘆息,“我不希望你太依賴我,哥哥,你應該有更明确的行事準則,而不是依從我的決定。”
“好了,好了,”聞人時濯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下次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聞人衿玉不由嘆氣,說道:“其實她根本沒有弄壞你的東西吧,甚至她都沒有推開植物園的大門。”
聞人時濯聳肩,“那不重要,反正她一靠近,我就覺得讨厭。”
沒過一會兒,阿淞回來傳達消息,“白珞琳把行李帶到了諾拉公爵家裏,蕾西·諾拉小姐親自出門迎接了她。”
這倒是令人詫異,難怪白珞琳走得毫不猶豫,或許她也一早就有了搬出去的打算。
聞人衿玉在心底搖了搖頭,不打算再管這件事,她問:“現在什麽時間了?”
阿淞回退幾步看了看時鐘,“下午四點,嗯,今天的日落有些晚呀。”
聞人衿玉思考了一會兒,又問:“正常情況下,警局的下班時間是幾點?”
阿淞一愣,聞人時濯也一怔,看過來。
聞人衿玉站起來,對着樓梯旁的鏡子理了理裙邊,她對阿淞說:“幫我安排一下,我要去警局一趟。”
“去做什麽?”聞人時濯問。
聞人衿玉皺了皺鼻子,像是在努力适應某個稱謂,她說:“畢竟是新婚,至少要做個姿态,我打算去接那位丈夫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