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在春節假期前的這段時間裏,南秋逐漸發現霍承跟自己想象中的二十三歲小男孩不一樣。
雖然總是跟自己說些不着邊際的話,相處時卻很體貼。對待同事也總是保持着恰到好處的禮貌和謙卑。而對待工作則認真負責精明強幹,哪怕是入職不久,許多工作還不熟悉,卻總能在決策時抓住要害,根本不像是剛畢業的職場小白。
除了這些,每天一起上下班的過程也是愉快的。
她以前總是希望把通勤時間縮短、再縮短,恨不得睜眼出門後就到公司。
而這段時間,她好像覺得,一個多小時的通勤路程也不是那麽難熬,甚至有時候還會有些期待。
就像是上學時候能在路上跟喜歡的人同行,那麽上學也會變得快樂。
放假前的那場電影,明明是她期待很久的,看完卻根本不記得劇情。
只記得溫熱的手掌,加速的心跳。
那種令人緊張又心動的觸感,讓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早戀的中學生——教室裏的老師在大聲講課,同學們認真聽講,而自己與喜歡的男生在課桌下偷偷牽手。
衆目睽睽,燈下黑。
但這一切不由自主的少女心思,在春節假期全部破滅了。
并非是霍承在她眼中有了任何污點。
相反,是她自己意識到了她與他完完全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只是恰巧在北京這座無比包容的城市裏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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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南秋跟媽媽像往常一樣在外婆家度過。
媽媽炒了很多家鄉菜,包了三鮮餡兒的餃子,不過是南秋擀的皮兒,有的薄有的厚。
外婆給南秋包了個紅包,裏面是有零有整的六百六十六元,嶄新的鈔票還是年前外婆吩咐媽媽去銀行取的退休金。
從大學起,外婆每年過年都會包這樣的大紅包,希望南秋一切都順順利利。
媽媽則會悄悄包個兩千元的紅包,當做生活費補貼。
南秋拒絕過好多次,說自己早就能賺錢了,媽媽倒是被說服了,逐漸把新年紅包的錢分散在平時以各種理由打給她;可外婆執拗,每年一定要南秋收下這祝福,南秋便也不再推辭。
大三之後,南秋的兼職除了可以覆蓋自己生活費,也能攢下一點兒,于是她到過年時也會給媽媽和外婆買些禮物。
自從外公走了以後,逢年過節吃飯,南秋總會遵守習俗,在外公的遺照前擺上一碗熱騰騰的飯菜,再在跪拜的時候念叨幾句。
今年也是如此。
潘恒的來電打破了過年的喜慶氛圍。
南秋望着媽媽在廚房的背影,猶豫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小秋啊,明天就大年初一了,怎麽說你也該過來看看你爺爺奶奶,這麽多年沒見,他們都說想你了,你媽不懂事沒人情味兒,你不能學她。”
“哦對,你放心,你阿姨帶着曉傑出去旅游了,沒在。”
聽筒裏還是那個令人厭惡的聲音,只是蒼老了一些。
南秋沒說什麽便挂了電話,并沒有去的打算。
她與爺爺奶奶本就陌生得很,更何況她一點兒都不想看見父親潘恒。
“小秋啊,要不去看看吧。”外婆摩挲着南秋的手,“我們這個歲數,都是有今年沒明年的,我聽說他們身體也不是很好,總歸是親人,去看一眼就回來。”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年一度的春晚,熱鬧的小品最後都歸于煽情。
外婆的話讓她心裏酸酸的。
如果是前幾年,即便是外婆發了話,她也不願意踏進那個家一步,可近兩年外婆身體不是很好,只要是她說的話,南秋從來不會頂撞忤逆,只希望能讓她順心高興。
“那我明天下午去看看,拜個年,不會太久。”
南秋望着外婆的眼睛,那是一雙已經蒼老混沌的眼睛,眼皮的褶皺已經垂下,周圍布滿了皺紋,但卻充滿慈愛、鼓勵和堅定的力量。
第二天午飯後。
“媽,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南秋媽媽打了聲招呼。
昨天接電話、跟外婆聊天,媽媽都沒有聽到,那索性就不要跟她提了,這些事情都會讓她不開心。
南秋去超市買了兩箱牛奶和一些保健品,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待會兒聽到一些不中聽的話,自己也權當是大風刮過,充耳不聞就好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到了爺爺奶奶家,潘恒竟主動出門迎接,甚至噓寒問暖;爺爺奶奶也是,破天荒地關心起自己在北京的生活和工作,這一切都讓她感到不習慣,說得更嚴重些,就是熱情得詭異。
一頓寒暄之後,潘恒終于“圖窮匕見”。
“小秋啊,你這都30歲了,也一直沒男朋友,是不是北京那邊不太好找呀?”
他臉上堆着的笑容,虛僞的同時還有種目的明确的窺探。
南秋警惕地笑笑,沒有回答,想聽聽潘恒的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
“姑娘家大了,就該結婚生子,什麽年紀就要辦什麽事,你不成家,我們這些長輩都很操心的。”奶奶發話了。
南秋心裏想笑,撇開“什麽年紀就要辦什麽事”這種頑固不變的老思想不談,“長輩很操心”從奶奶嘴裏說出來就已經很離譜了。
她很想問問,從小到大,什麽時候操過自己的心?
從牙牙學語到蹒跚學步,從讀書到找工作,何曾關心過自己一句?
她小時候曾經無數次聽到奶奶對父親說:“趕緊生個兒子,她南玉芳以為生個丫頭片子就交代了是嗎?”
她以為奶奶只是脾氣不好,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後來當她看到奶奶對潘曉傑張口閉口“我的大孫子”,即便他調皮搗蛋闖禍也總有着無限的包容和耐心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只是不被愛而已。
爺爺更不必提,他本就寡言少語,更不會對自己多看一眼、多說一句。
此刻聽到奶奶的話,他也只是點頭表示贊同。
她很想把心裏這些話說出來,質問爺爺奶奶。
可是想到外婆說的話,她緊繃的心情又放松了些許。
老人家已經年紀大了,就算言語上與他們争個高低、逼着他們認錯,又有什麽用?到最後也只是落一句“南玉芳教育出來的孩子就是不行”。
何況對她來說,潘恒和所謂的“爺爺奶奶”只比陌生人多了個稱呼而已。
她嘆了口氣,表情輕松道:“你們別操心,緣分到了自然就遇到了。”
潘恒一聽,連忙接話:“緣分可不是等來的,你都30歲了,還要挑到什麽時候?”
南秋冷眼看着他。
“哎呀,爸爸這不是操心你的終身大事嘛……”他語氣軟了下來,“閨女,你記得王叔不?”
“哪個王叔?”
“哎呀,就是王定海,王總!”他臉上堆着笑。
王定海是這裏有名的大老板,名下有不少資産,礦、酒店、餐飲、五金廠等等,父親潘恒以前給他做過幾年司機,跟着掙了點兒小錢。
也是那個時候,潘恒與在外面認識的女人有了孩子,也就是潘曉傑。
後來,王定海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覺得潘恒在當司機之餘沒有眼力見兒幫他辦其它事,于是便解雇了潘恒,還給了幾萬塊錢。
“哦,就是拉着你上歌廳,還支持你跟我媽離婚的那個王叔?”她語氣裏帶了些嘲諷。
王定海比潘恒小幾歲,女兒跟南秋差不多大。
南秋小時候不懂事,每次見到王定海,他都會給自己糖、零食,或者小玩具什麽的,她覺得王叔叔是好人,比爸爸對自己還好。
那時候,她很羨慕王定海的女兒娜娜。
娜娜是個真正的小公主,跟自己一起玩的時候也從不會吝啬分享玩具,她當時以為自己跟娜娜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在南秋父母離婚後不久,娜娜被送到所謂的“貴族學校”,自己也跟着媽媽搬了家,這段純真的友誼,就這樣走散了。
“你這孩子,大人的事情你別瞎說……”潘恒嗔怪道,“那件事你怨不得王總,當時你阿姨懷孕了,我總不能讓她挺着大肚子沒有家吧。”
“所以就讓我跟我媽沒有家?”
潘恒想發怒,但好像在努力說服自己要心平氣和似的,狠吸一口氣,語氣又平靜了下來:“是,當時我确實有錯。但是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自顧自地翻篇兒以後,他又接着道,“小秋,你王叔最近在鬧離婚呢。”
南秋詫異:“跟我說這個幹嘛?”
“你想想,你王叔那麽大的家業,現在就一個女兒,以後誰來繼承?他想要個兒子,但他老婆都多大歲數了,這麽多年也不生,拖到現在離婚,也能拿不少錢了,人家王總确實是仁至義盡了。”
南秋聽得來氣,瞪着潘恒:“為了要兒子,抛棄妻女,這就是仁至義盡了?”
她覺得心煩,大過年的難道就為了跟自己講這些不相幹的家長裏短?
“你說完沒有?這些事情跟我有什麽關系?”
潘恒兩眼放光:“當然有關系!你王叔從小就喜歡你,誇你長得漂亮又聰明,前些日子我碰見他,他還問我你的近況呢!這樣,爸給你聯絡聯絡,你都30歲了,找條件好又是頭婚的肯定夠嗆了,不如你就跟你王叔交往交往……”
“你沒病吧?”南秋怒吼一聲。
“他女兒從小跟我一起玩,你讓我現在跟他交往?潘恒,你是哪條神經搭錯了嗎?”
“怎麽跟你爸說話呢!”奶奶兇道,“你媽就這麽教你跟長輩說話的嗎?”
潘恒倒是沒急也沒惱,伸手向奶奶擺了擺,示意沒事,轉頭又安撫南秋:“你別生氣啊小秋,你看看,火氣這麽大。爸爸這也是為了你的幸福考慮啊,你想,你要真能跟王定海結婚,到時候趁着年輕再多生幾個兒子,那你不得在咱們這兒橫着走啊,住大房子開豪車,再順手幫你弟弟安排一個好工作,多好。”
“哦,我聽懂了。你就是盤算着把女兒賣給老男人,給你兒子換個前程是吧?這會兒想起我有用處了?小時候把我和我媽趕出去的時候我,可沒見你對我這麽低聲下氣。”南秋覺得這件事情可笑到極點,不由地笑出聲。
她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別走啊小秋,我都跟王總約好了,你們明天見個面啊!”潘恒的聲音像毒蛇一樣緊跟着南秋。
“怎麽不讓你的寶貝兒子潘曉傑自己嫁過去住豪宅開豪車?讓我這個中間商賺什麽差價?”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麽多年,對于生物學上的父親一家,她早就已經麻木了。
一開始,她不理解為什麽媽媽絲毫沒有挽回這個家庭的意思,不理解為什麽爸爸一夜之間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理解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兒,所以爸媽就非得離婚嗎?
後來,她才慢慢意識到,媽媽當初的選擇是多麽正确,脫離潘恒是多麽正确。
她剛才聽到潘恒說的那些話,覺得心裏直犯惡心。
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選擇在街上走一走,呼吸呼吸寒冷的空氣讓自己恢複清醒。
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她以為是媽媽在催自己回家,一看屏幕卻是霍承發來的消息。
「新年快樂!在忙嗎?想聊天嗎?」
南秋笑了笑,明明昨晚上他剛給自己發過新年祝福,現在又發一句新年快樂。
也好,聊聊天也許能讓自己沉到谷底的心情稍微緩和一些。
她回複:「新年快樂,我沒事做,你在幹嘛?」
沒想到霍承下一秒就打來了電話:
“在想你!”
聲音就像是日出的第一縷陽光那般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