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平安夜，北京下雪了。
南秋從公司出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半，她年齡以二為開頭的人生只留下最後一個半小時。
大學時候，她每次過生日都會跟舍友們一起玩個通宵，在聖誕節零點吹蠟燭、吃蛋糕，熱鬧得很。
可自從上班以後，“平安夜”和“聖誕節”就成了公關人必須要忙碌的重大節點。
剛畢業的兩年，她還習慣性地組織大家一起聚聚，結果都因為自己需要加班而放了鴿子。
到後來她索性放棄，最多只在聖誕前後的周末提議簡單吃個飯。
公司大樓的玻璃門外零零散散飄着雪花。
南秋拿起手機打下班卡，跟同事們道別之後上了出租車，琢磨着回家點一頓大餐犒勞一下自己。
“姑娘，這是剛下班啊？你們什麽工作啊，都不過節？”司機師傅語氣熱絡。
南秋心裏哀嘆一聲，是啊，公關人哪有過節的，越是過節越忙。
她看了看車窗外，不知什麽時候道路兩側樹杈上已經挂了一層雪，霓虹燈在冷氣裏跳躍，路上行人也不少，情侶們互相挽着手邊走邊聊天，說話帶出的呵氣好像展示着他們的甜蜜與快樂。
南秋就這麽看着這個城市過節的熱鬧氛圍，放空了幾秒。
“做廣告營銷的，加班多，但是也過節。多謝您提醒，我剛剛都忘了我還有約，我修改一下目的地吧。”
南秋經過這麽多年浪費無數口舌，已經放棄跟一個行業無關人員科普什麽是“公關公司”，以及解釋“不是那種公關而是正經的公共關系”。
所以，現在當陌生人問起工作的時候，她選擇直接說廣告營銷。
“你看看，是跟男朋友約會去吧？我要不說，今天這不就又多一個傷心人？”司機師傅一臉立了大功的表情。
“謝謝您。”南秋沒有反駁，對着中央後視鏡笑了笑，把打車軟件上的目的地從小區南門改到了離家最近的一家海底撈。
反正回家也是一個人呆在屋裏，還不如找個熱鬧點的地方，畢竟30歲生日對自己來說也是個大日子。
海底撈果然沒有辜負自己。
到達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出頭了，店內依然是接近滿桌，有三五人聚會的，有兩人約會的。
熱氣升騰，食物飄香，語笑喧鬧。讓人從門外的冰雪寂寞中，瞬間墜入了人間煙火。
就如同剛剛落在她圍巾上的幾片雪花，在踏入店裏的那一刻就被融化成小水珠。
“您幾位？”服務員熱情地迎了上來。
“就我一個。”
“這裏您看可以嗎？”服務員帶着南秋走到離門口不太遠的空位。
她點點頭，将圍巾摘下，大衣脫下疊好放在了旁邊位子。
随後，服務員不知從哪裏搬出一個一人高的大型熊玩偶，放在了自己的對面。
“祝您用餐愉快！”
南秋看着對面的玩偶，哈，果然網友沒騙我，一個人吃海底撈，确實……別有一番風味？
其實在路上的時候，南秋想着既然要熱鬧一點，就在進門時候跟服務員說自己過生日，然後享受一把別人口中的“社死時刻”。
但當她看到自己要面對着一個玩偶吃火鍋時，忽然又覺得，倒也不必追求什麽刺激……不然到時候除了服務員，自己連個捧場的、說生日快樂的人都沒有，那也太慘了一點。
想到這裏，她立馬恢複了理智，開始點菜。
南秋現在已經是佰途公關公司的客戶部副總監，一個月不算獎金也能拿到兩萬多塊了，但她還是保持着勤儉持家、能不花就不花、能少花就少花的攢錢習慣。
要不是今天晚上臨走時，總監陳昭宇跟她說今年的年終獎很可觀，作為“豪時生活”項目直接負責人她還會有額外的績效，她才不會突然下定決心要一個人花幾百塊吃火鍋慶生。
等年終獎到手，自己一直以來的目标——在北京買個小房子，就指日可待了！值得慶祝！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連着加班了一周，終于把聖誕季的執行做完了，可得犒勞犒勞自己。
辣鍋、番茄鍋，愛吃的肉啊菜啊都點上。
等鍋開的間隙，她打開手機看了看今天晚上給客戶公衆號發布的聖誕長圖推文。
嗯，閱讀量還算不錯，不枉自己在公司大群發紅包求轉發。
之前聯絡的幾個媒體和KOL發布也還算順利，就等着周一統計數據做總結了。
「秋秋！你回家了嗎？不會又在加班吧？！」
是大學同學兼現在合租室友王穎發來的微信消息，南秋剛在朋友圈給她發的秀恩愛照片點了贊。
「還沒呢。已經加完班了，我一個人吃火鍋」南秋回複道。
還順帶拍了一張還未開鍋的四宮格和對面的玩偶熊。
「我給你買了小蛋糕，就在家裏冰箱哦！回去千萬記得吃，我還特意囑咐了隔壁嘉嘉李哲那兩口子不要以為是普通甜品就直接吃掉。」
南秋租的房子是三室一廳，她住一間，王穎住一間，嘉嘉和李哲是對情侶，住在主卧。明天是聖誕節又是周六，王穎去找男朋友一起過節，不回家了，畢竟平時一個在朝陽，一個在西二旗，都在北京談的卻是異地戀。
她回複了一個比心的表情後放下手機，安心等着番茄湯底開鍋。
其實單身沒什麽不好，除了在這種熱鬧的節日裏偶爾會受到情侶秀恩愛的暴擊、吃幾嘴狗糧之外，大部分時間還是非常潇灑快樂的。
“我給您盛湯！”鍋裏沸騰的下一秒，服務員就突然閃現在了桌邊。
南秋一手扶在桌上，一手支着腮，看着冒着熱氣和香味的紅色番茄湯盛入滿載着牛肉粒的碗裏。
這時，門口伴着一陣大呼小叫，走進來兩個男生。
一個男生明顯是喝多了，路都走不穩，穿着一身印滿logo的奢牌，外面披一件跟某頂流愛豆同款的橘色羽絨服亮得反光，染成金色的頭發亂糟糟的，耳朵上墜着四五個耳釘、耳環，脖子上挂着很粗的金屬鏈。
南秋瞬間覺得自己的“潮男恐懼症”犯了。
扶着“潮男”的另一個男生更符合她的審美——個子比潮男高半頭，深灰色的長款大衣加上淺灰色毛衣內搭，看不出什麽品牌logo，但質感非常好，顯得稍微穩重一些，而且自帶一種氣場，讓人挪不開眼。
不過一看這倆男生就是還沒工作過的，眼神裏完全沒有社畜的疲憊。
年輕就是好啊！
不像自己，渾身散發的怨氣連鬼見了恐怕都得禮讓三分。
想到這兒，她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穩重男生臉上帶着一絲不耐煩，扶着“潮男”，一直在問“你沒事吧？還好嗎？這火鍋就非吃不可？”之類的話。看不到正臉長什麽樣，側臉倒是挺帥。
南秋剛被室友們喂了狗糧，現在看這倆男生也總感覺怪怪的。
正在猜想他倆是不是一對兒，結果那位穩重的男生忽然擡頭，跟她眼神對上了。
南秋心想，看我幹嘛？你們一進門就大呼小叫，吃瓜人好奇看兩眼不行嗎？
于是毫不心虛直勾勾地跟他對視。
果然正臉也沒讓人失望，是年輕充滿活力的好看的臉，濃眉大眼，棱角分明，皮膚清透而膠原蛋白滿滿，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鼻尖和耳朵可能因為天冷的緣故微微泛紅，濃密的黑發上想必也落了些雪花，融化之後帶着些濕意。
那男生明顯愣了一下，轉而又瞄了一眼她對面的玩偶，又看向她，眼神裏好像多了一分疑惑，随後好像唇角微微上翹了一點。
……
這是在笑？怎麽？沒見過一個人吃火鍋嗎？
加班的疲憊讓南秋臉上的表情顯得冰冷厭世。
視線在他身上停留幾秒後，輕飄飄地又轉回到了番茄湯上——自己早就過了偷瞄帥哥的年紀了，何況對面一看就是家裏有錢的富二代小屁孩兒，根本不是自己的菜，還是番茄牛肉湯暖心又暖胃。
低頭喝湯時，那兩個男生的聲音已經逐漸變遠。
不管他們，吃肉才是正經事。
幾片牛肉下鍋以後，南秋才驚覺自己還沒拿小料。
待我調制一份秘制油碟，再好好享用！
小料臺就在附近，她開始認真地往碗裏放料：蒜泥、蔥花、香菜、花生碎，再加一點幹辣椒粉，最後再加上耗油和香油，完美。
“記得戴圍裙。”
南秋循聲向自己斜上方看去，發現是剛剛出現在門口跟自己對視的那個男生，近距離看，确實很帥，個子也确實高。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毛衣……大意了，早知道今天自己要吃火鍋就穿個深色衣服。
“謝謝提醒。”
她禮貌謝過，沒再多言，夾了幾片西瓜放在空盤裏趕緊回座位，再晚一會兒牛肉該煮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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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吃麻醬！我要吃麻醬！我不吃油碟！！！”斜靠在座位上的“潮男”韓澤楷抱怨道，“大哥！你別以為我喝多了就什麽都看不見！你根本就是重色輕友去搭讪妹子！我失戀這麽痛苦，你也要抛棄我！你都不給我麻醬！”
霍承倒是很坦然：“那不然呢？”
韓澤楷是霍承的發小，今天本來抱着花和禮物要去跟女朋友過節，卻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做錯惹人家生氣，直接被毫不留情地分手了。
霍承本來拒絕了好多個聖誕聚餐，安心在家打着游戲，卻被他奪命連環call拉出來喝酒，誰知他喝得痛哭流涕之後，又非要吃海底撈。
“今天平安夜，肯定人很多，搞不好還要等位。那麽多餐廳你幹嘛非湊這個熱鬧？”
“不，日料刺身牛排鐵板法餐我都不要！這個海底撈我今天吃定了！”
“行，叫爸爸。”
一想起今天自己為了把霍承拉出來，委曲求全叫了爸爸，可這家夥居然占了便宜不履行責任！“你可真不是人啊！”韓澤楷繼續控訴。
“你知道有一副畫嗎？叫《維納斯與安吉斯》。”霍承望着十一點鐘方向、與玩偶對坐的南秋的背影，忽然問了一句。
“你說啥？”韓澤楷皺着眉垮着臉，“你不是沒喝酒嗎，怎麽比我還不清醒？”
“哎，算了，說了你也不懂。”霍承看着他搖了搖頭，“是為父沒有教育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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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階段的牛羊肉吃得差不多了，剛下鍋的蝦滑還沒熟，南秋開始進入第二階段——
她夾起一筷子鴨腸放入辣湯中。
“小姐姐，你怎麽一個人吃火鍋啊？我們，嗝，我們陪你吧！”
南秋擡眼一看是剛剛那位潮男，暗暗腹诽，小朋友喝得路都走不穩了還搭讪呢。
“不拼桌，謝謝。”說完，繼續關注鍋裏的鴨腸。
“對着……玩偶吃，多沒意思啊！”他雙手撐着桌子，一直盯着座位上的玩偶看。
南秋皺了皺眉，害怕這小子下一秒就折進自己的鍋裏，正準備叫服務員把他拖走時，他同伴終于過來将他一把拉到身後。
“實在抱歉，我朋友今天失戀喝多了，他——”
話還沒說完，潮男又從他背後沖出來，本來要扶桌子的手卻猛地按在了西瓜盤上，盤裏的兩塊西瓜直接彈起，一個抛物線掉到了南秋的白毛衣上，又滑落到地上。
“我……”
她把那句即将脫口而出的髒話咽了回去，心裏堵得慌，就因為剛剛回來着急吃肉，早就忘了戴圍裙。
高個子男生趕緊從桌上抄起紙巾，抽了幾張往前遞。
南秋卻噌地站了起來，深呼吸，努力克制着怒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潮男看着眼前這位漂亮姐姐的白色毛衣上那一片淡紅的西瓜漬，酒都醒了一半，站在原地除了道歉不敢再吱聲。
“真的抱歉……要不這件衣服……我賠給你。”高個男生沒看她的眼睛，只盯着那片西瓜漬。
“賠？怎麽賠？”
“要不，我加你微信，多少錢，我轉給你。”
“你們這些小男生怎麽回事？失戀了就可以随意打擾別人？給別人造成麻煩賠錢了事？那我還過生日呢，我是壽星，我是不是也可以潑你一身？你朋友喝多了，你難道不應該看着他別亂跑嗎？那請問如果他剛剛是把熱的火鍋湯濺到我身上臉上造成燙傷了呢？”
南秋臉上除了疲憊甚至都沒有誇張的生氣表情，語氣平淡，說的話卻有點咄咄逼人。
其實她也知道這兩個男生不是故意的，毛衣回家洗洗就好，但她最近因為工作上的各種事情，情緒已經壓抑太久，好不容易在過生日的時候自己想吃一頓火鍋開心一下，還遇到這種事情，就好像是一根針輕輕地戳了一下已經在爆炸邊緣的氣球——嘭！
“對不起……”潮男在旁邊繼續低頭道歉。
“你今天生日？”高個男生忽然擡眼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excuse me？
南秋愣住，表情變得有些扭曲，她有些疑惑他是怎麽捕捉到這個重點的，這是想轉移話題嗎？
剛要否認說一句“我瞎編的”糊弄過去，好巧不巧海底撈的服務員們帶着燈牌、果盤浩浩蕩蕩走了過來。
我沒說我要過生日啊！怎麽這社死場面還躲不過了呢？
“南小姐，您是我們的會員，今天我們會送您一張30元優惠券，還準備了小禮物，祝您生日快樂哦！”
她想起來是自己點菜的時候登錄了會員，會員注冊的時候有寫生日……
倒也不必服務如此周到吧？
“謝謝、謝謝，不過我不需——”南秋連連擺手。
可話還沒說完，歌聲就已經響徹整個海底撈：
“今天你生日，送上我祝福，特別的日子有燦爛的笑容……”
可能是歌聲過于歡快，剛才的冷到冰點的尴尬氣氛好像已經蕩然無存，當唱到副歌部分的時候，在旁邊站着、剛剛還點頭道歉的這倆男生居然也跟着唱了起來。
“對所有的煩惱說拜拜，對所有的快樂說嗨嗨……”
她一看手表，剛過十二點！
萬萬沒想到，給自己掐着點兒過三十歲生日的，居然是海底撈服務員、一只玩具熊，還有兩個剛被自己一頓怼的小男生。
可真是謝謝你們！這生日過得真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