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見諸生多有病
我見諸生多有病
簡癸澤覺得自己活不下去，因為他覺得別人都有病。
比如溫炆那麽渴望媽媽的愛，卻不敢伸手抓住他的媽媽。比如不死鳥的精分。
比如火焰明明那麽渴望自由，再走一步就可以實現自由，因為感知到這裏有一個純天，不想他遭受自己所經苦楚，就必須返回來帶走他。
明明他還蠻喜歡溯鴻的。
還不是又回來了。
正在暴躁中。
還不是要他去吹曲子。
比如李三水到底為什麽要逃避溯鴻。
《殺破狼》是一首戰鬥曲，告慰亡靈。是溯鴻的鎮魂曲。這首曲子除了告別，還有鎮魂。杜淵澄說，告訴他自己為什麽學這首曲子的理由，是為了有一天他可以吹給自己聽。而杜淵澄現在是小小一團，靈團。是簡癸澤親手救回來的，所以簡癸澤不會給他吹這首曲子。
簡癸澤有自己的曲子。
嘟嘟嘟！
湛夅為什麽和人說話那麽緊張，手心都冒汗。但還非要抱着她對她說：“對不起。交給我吧。”“我想陪你一起長大。你想和我一起長大嗎？”
我想啊。
比如瞬的柔軟。
比如朔月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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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走過了漫漫長路，有人為他端一碗紫菜蛋花湯。
他無聲淚流滿面。
湛夅是個和人說話抖三鬥的話痨。是的，話痨。你不能因為他不說話就說他不是。
雖然他說一句話想半天，雖然他緊緊張張抱人總被簡癸澤調侃，雖然他嚴肅地記下雞蛋下一個還是兩個的時候實在是看起來有些蠢。但是
他真的是一個話痨。
他是溯鴻七長老，寒淵劍湛夅。
寒淵劍清正無邪，誅盡妖邪。他是劍道至尊。嚴格意義上說，是溯鴻的劍道至尊。湛夅一直覺得，是“溯鴻的”劍道至尊。所有人都覺得這是謙虛了。沒必要這麽謙虛。該說是天蝦的劍道至尊。劍道是溯鴻唯一的超越鶴臯的課程。少有的淩駕于衆宗之上的課程。但如果你敢當着寒淵劍湛夅的面說，他一定會糾正你。“是溯鴻的。”溫和的。
他是溯鴻的劍道至尊。
清澈無邪，誅盡妖邪。這是他的前半生。
後半生，他是一個不能執劍的廢人。
但終有一天，他們會明白——
這是湛夅清澈的、純粹的本心。他真正想做的事。
是段皓來實現那一天的。
是段皓來親手終結寒淵劍的厄運的。
他一直稱之為九辛，但其實他心中也明白，一切的開始始源自己。
他看着秦川長大，陪着秦川長大，和他一起練劍，讀書給他聽，講人間的笑話，談天論地，論真正長短的橫長，看小川露出的笑容，笑話他居然不知道錢可以做什麽，記故事總是不記人名。
誰都以為段皓來想要師弟。但段皓來比世人更清楚，有小川就沒有寒淵劍。
段皓來憎恨，是他一手創造寒淵劍的。
那一天，清玄帶着少年回宗，握着秦川的手向他走來。
他看着少年好奇的眼神。
呦吼，他也算有同齡人啦。
那個一直不太熟的師伯淡淡看了一眼。
對他說：“秦川。”
他和秦川玩了好久。他教他疊千紙鶴。然後注入靈力。
“這是秦川。”
“你想他做寒淵劍傳人嗎？”段皓來記得清楚他這麽問清玄。稚嫩地、雅正的。
清玄愣了一下。
“······你能照顧他嗎？”他莽撞的、笨拙地問。
“什麽？”段皓來詫異。這個師伯和他不太熟。因為清玄從來都是一柄劍。人是很難和劍聊天的。他會冷冷看你一眼，徑直走開。
“他是你的師弟。”清玄難過的說。
“很抱歉、但是，你能照顧他嗎？”
段皓來至今也還不明白清玄為什麽道歉。
但是他突然覺得，那一刻，是清玄脫離寒淵劍的開始。
清玄正色：“他的本名叫秦川。”
段皓來記住了。
“秦川，”他喚少年：“我叫段皓來。”
很高興認識你。
多年以後，段皓來漸漸明白了那句“抱歉”的來源。
也許寒淵劍的宿命，就在于放棄。放下那太多的人間。
段皓來知道，師弟愛劍。但段皓來更知道，他讓師弟執劍，并不是因為師弟愛劍。為的是天下蒼生。他在利用寒淵劍鎮天下蒼生。沒有人比段皓來更清楚這一點。
也許清玄會覺得，這是自己的罪過。他放下了天下蒼生。
清玄一直為溯鴻執天下劍，那句“抱歉”，看起來很卑微，但是，很有骨氣啊。
那句“抱歉”，不是道歉，而是直面。
直面溯鴻，直面天下蒼生，直面這人間。
那是寒淵劍的氣魄。
師弟和那句“抱歉”從此以後一直困擾着段皓來。
他一直看着師弟。看着師弟長大。
直到有一天，他看着師弟清澈的眼神。
段皓來終于明白，他要握緊師弟的手。
終于，他也要對蒼生說抱歉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家裏有個弟弟。
他想師弟愛這人間。
他親手握着師弟的手，讓他放開寒淵劍的劍柄。
讓他去看人間。
但蒼生也許會很高興也說不定。
霍霍是一只小妖。
他一直仰慕溯鴻。
溯鴻崇尚生靈自由，收留半族子弟。
有九辛的摯友湛夅。
有天下第一劍，湛夅寒淵劍。
傳說中，寒淵出鞘，萬妖伏誅。
太厲害了！霍霍想親眼見見那道劍芒！
聽說簡癸澤與段皓來一争，破肅清大陣，溯鴻從此廢除寒淵劍道。
但是還是會出鞘的吧！還是能看到那劍芒的吧！簡癸澤一定願意展露寒淵劍的吧！湛夅可能不願意······
诶？破狼？
破狼劍道嗎？
霍霍有點崩。
那魔尊闌玱呢？
他的劍道是什麽？
闌玱的道是什麽？
簡癸澤一直扪心自問。他覺得闌玱心性暴虐，創生劍破狼不适合他。他想把一劍交給他。
但在闌玱掌握一劍之前，他先要擁有平靜的心。所以簡癸澤讓闌玱感知他的道。
直到有一天，簡癸澤愕然回首。
他發現。闌玱掌握的并非他父親寧溪的一劍。
而是他的道。
萬物一劍。
并非一念一的一劍，并非闌玱一直追尋的“活”。
是一劍道。
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是大道至簡。
簡癸澤心情複雜。
他只好又咬了一口檸檬芯巧克力棒。
簡癸澤總說，破狼不殺生。他總把這段話挂在嘴邊，是因為總有人問他為何執劍。
之所以取“貪婪與殺伐”，不是他腦子抽筋，是破天的殺。他要破天道。
世人總說不能不勞而獲，但簡癸澤想。
他要帶回他的媽媽。從死亡手中。
他想求得。
此謂之貪。
謝蘭舟持反對意見。他說你起這個名字表達的是怨恨與壓抑。因為破狼是一柄創生劍。開天創世，這才是這柄劍的本心。之所以叫貪婪與殺伐，只是簡癸澤壓抑了自己的本心。只是某種諷刺。
如果換上兩個詞，欲望與披荊斬棘，想要媽媽活下去，為此開天。創世——大概這才是“破狼”之本意。
創世。
段皓來說簡癸澤的眼中有戾氣。湛夅也看出了這一點。他們對此各有想法，一個大概偏重在“要養”，一個大概偏重在“怎麽養”。一個要養，一個要教。花神對此倒沒有什麽感想。她就是負責做向導把孩子帶出來的。她閱生靈無數，見過無數大風大浪小草小花。簡癸澤這種眼神萌軟清澈，露出爪牙毛都沒長齊的狼崽只能算是個個別現象。再說了，露爪牙那是因為覺得他們可信任。簡癸澤是不會把鋒銳的爪牙輕易露出來的。
但簡癸澤師從湛夅。這故事就有那麽點驚悚了。
段皓來問：“确定？”
簡癸澤愛答不理地“嗯”了一聲。
段皓來倒吸一口氣。然後說：“那好吧。你學咒祭對吧？”
簡癸澤點頭。
段皓來頭疼。“我想你考慮一下。”
湛夅表示沒問題。
段皓來按下湛夅的頭：“我有問題。你自己是個孩子，這小孩子交給你我不放心。”
“你帶他還是他帶你”段皓來被逼急了，脫口而出。
但終究段皓來還是信任他師弟的。畢竟小孩子和小孩子總是合得來。而且湛夅也會照顧人。
當然，前提是有他這個師兄。還有大家。
簡癸澤想學的是——咒祭。
真是難以置信。純天跟無牽無挂、七情斷絕的寒淵劍學感情。
段皓來心中覺得也有點離譜吧。
但師弟已非昨日之師弟，段皓來高興地想，他已經算得上一個人了。段皓來已經在漸漸将宗中事物交與他。
水
破狼如水。
彷佛包裹一切，已被滲透，在無聲中已敗。
溶于萬物。
溶化一切。
化為萬形。
闌玱的劍至利。
他從來都敗于溶于萬物的一劍。
直到有一天，他見過簡癸澤的劍鋒。唯一一次的憤怒。在闌玱眼前。
那一刻，他才終于明白。
破狼的名字，簡癸澤為什麽不想改。
真正的簡癸澤——從來都有那刺痛眼睛的鋒芒。
他之所以溶于萬物，不過是出于害怕，隐下那心中最深重的恨意。
那是他要退讓的一劍。
“不殺生”的劍道嗎？“如水”的劍道嗎？
霍霍有點崩。
那你修什麽劍！
師兄：“你看起來好脾氣好說話，那是因為你心中有想法。因至利而容萬物。闌玱看起來激烈易怒，情緒激動，具有攻擊性，熱愛一切，那是因為他心中有感情。因至軟而鋒利。”
“你因至利而柔軟，闌玱是因柔軟而至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