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不錯,我是為了遇見你,才特意來倫敦的。”
一切來得毫無預兆。
夾煙落拓的倫敦女人伫立而笑,而薄唇中漫溢的話則像驚雷在耳邊炸響。夏洛克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神秘雙眸,忽然抽走了她放在側兜的長城香煙。
“第187種煙灰。”風又輕聽見他這麽說,還絲毫都不見外地用了她一根火柴,男人動作老練地吞|吐起煙霧,表情極度不爽。“我會在博客裏注上你的名字。是你提供了這些資料。”
“不必。”她花費大把時間收集香煙不是為了與偵探綁定在一起,他太招搖,不是好的合作夥伴。
風又輕慢慢抖落一截煙灰,倚靠着牆壁,兩只眼靜靜盯着雪面上被灰燼覆蓋的地方,淡淡地、清楚地說:“這是只有我和你才知道的事,其他人無關緊要。”
“我假設你蓄謀已久?”
夏洛克嘟囔了一句,反正她沒聽清。他手邊原本擱着一杯綠茶,此刻也涼的透底。但現在顯然沒人去在乎這些東西,風又輕驀然發現,夏洛克正因為這一句“無關緊要”,而莫名興奮起來,盡管他依舊面無表情。
除卻他把手,放在了口袋裏。
通常人在表示不耐煩或話題終止時總喜歡把手往口袋一揣,但夏洛克不同,他是個怪胎。依風又輕對他兩年又五個月的觀察來看,這個人喜歡刺激、追求冒險,尋常的犯罪案件根本入不了眼。
真是不枉她耗費二十九個月的時間,來琢磨出這個別致的開始。
“算是吧。”她故意模糊道。和這類人交往的方式就是時刻吊住他們的視線。
“你最好能保證能将自己的目的一直隐藏下去。”
夏洛克瞥了她一眼:
“揭開謎底的謎語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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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您的提醒。但您想多了,我沒想做多壞的事。我是個警探,先生。”
“在你停止尾|随跟窺|視前。”
他面無表情地說:
“我對此持保留意見。”
“随你怎麽說。”
風又輕聳了聳肩,叼着煙轉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雪天的街頭人煙稀少,只有熱飲店推車頂一點黃暈的光,她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踏在積雪上窸窣的腳步聲,和煙頭擦過晶體表面被洇濕同化的寂滅。
而在她背後——仿佛電影拍攝式的場景切換,女主角還未走遠,男主角垂首而立,畫面徐徐拉遠,再打一層暖光。
“情人節快樂!”完全喝高了的蘇格蘭店長興奮蹦過來,不怕死地說,“天吶,小老弟,這可是情人節,你怎麽能讓你女朋友一個人抽煙跑掉了?”
“我可以确定倫敦的三月沒有這個節日。當然……這也不是什麽情人節。”
雪越下越大。胖胖的醉酒店長沒聽見他的低語,連疑惑都沒有轉過身快樂的撩姑娘去了。夏洛克垂下眼睛,櫥窗裏的燈光在他鉛灰色的眼睛裏沉默地閃爍着,雪花在他的右側積下薄薄的一層——他忽然笑了出來。
“這是萬聖節。”
……
一畢業就被分到兇案組,說明她在警校實在不錯。雷斯垂德收到風又輕交給他的、他強制交付給她的上一起案件報告時這樣安慰自己——沒錯,我這是在鍛煉新人。
然後他透過辦公室的百葉窗縫隙悄咪咪朝外面望。
新人側臉的輪廓修整挺拓,身穿警探黑白制服倚坐于角落辦公椅上快速打字,在周遭人來人往的環境裏顯得尤為突出——她的金發亮得紮眼,像小奶鍋裏沸騰融化的黃油。
雷斯垂德思考一陣,一拍大腿,接着就做了個決定。
“阿瑟!”他叫道。
女人聞聲擡頭,有人指了指辦公室的方向,她點頭道謝,表情自始至終沒有太大變化,灰色的眼珠率先望過來,哪怕是坐到他的對面,她也嘴角輕輕抿着,顯得有些冷淡。
一個月下來,雷斯垂德早就了解到她是獨善其身不多事的性格,因而也不将她的反應放在心上,先是寬慰了句,然後才将話題扯到最近的工作,意有所指道,“你在上一起案件中表現不錯,我也看過報告了,那個天窗殺人事件。”
女人挑眉,她其實沒什麽表現,全躲在角落裏抽煙了,但還是說,“您教得好。”
“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了,我可什麽都還沒來得及教你。”這種職場奉承讓雷斯垂德有些尴尬,他幹巴巴道:“我說明白點吧,你還記得在那起案件裏出現的一個自……”他咽下自大狂的發音,表情扭曲又極不甘願地換了個詞——“怪胎。沒錯,還記得他嗎?”
這更奇怪了。
“沒人能忘記他,探長。”
“就是他。”
雷斯垂德露出牙被強行拔掉的表情:“聽着,我不想知道就那一天時間蘇格蘭場有多少人被他冒犯了——總之,我要下一次他再來的時候其他人都盡量閉嘴。”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似乎第一天裏那個想要奪過記者話筒順便塞夏洛克嘴裏的不是他一樣。
探長有些心虛地舔了下嘴唇,他立刻把手搭在桌面上以示長談,然而就在他準備耐心分析“福爾摩斯也沒那麽厲害,我們不一定會經常遇見他,天吶,你以為倫敦罪犯也不會休息的嗎”時,女人皺眉思索了幾秒。
她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上司前後的反差,而迅速接受了這個計劃,“意思是我們以後也要把消息提前透露給那個人嗎?”
“當然不!阿瑟,我們可是蘇格蘭場啊。”只要不将注意力放在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自己身上,雷斯垂德立刻松弛下來,他甚至舒心地笑了一聲,難得開起了玩笑,接着仿佛又意識到了不妥,挺直脊背嚴肅起來。
“總之現在就是這樣。”他認真道,“福爾摩斯這個人能力不錯,蘇格蘭場不介意接受他的幫助,但倫敦畢竟是蘇格蘭場的主場。”
但倫敦畢竟是蘇格蘭場的主場。
不知道雷斯垂德的根據是什麽,總之第二次在命案現場發現夏洛克·福爾摩斯時,風又輕下意識往他那看了一眼,探長一副“我特麽不敢相信你究竟從哪裏冒出來”的驚悚表情,語無倫次道,“……那是夏洛克·福爾摩斯?”
“我想沒人會願意去冒充他的,boss。”
她蹲在地上挽起襯衫袖口,從沾着血跡的草地裏拾起一枚發卡,聞了聞後對着陽光反複查看。
連眼角都沒賞給後面的長臉怪一下。
但長臉怪本人似乎也不介意,他一臉冷漠地看了看四周,鑒于風又輕的某些不為人知的手段,在上次經歷了一番他的冷嘲熱諷之後,蘇格蘭場盡管沒人對他過于熱情,但也不至于冷眼相向。
夏洛克敢以麥克羅夫特的名譽起誓——盡管他從不發誓,這群金魚之所以前後反差那麽大絕對都是某個女人的傑作!
世上唯一的咨詢偵探深深瞥了某個女人一眼,背過身,大衣外套的衣擺在空中劃出傲嬌的弧度。
風又輕:“多諾萬,請給我一個塑封袋。”
這次的案件有點特別,是一個囚犯喬克·喬納森在被判無期前突然交待自己還曾奸|殺過十四個白人少女,時間跨越大概二十年之久。
一開始沒人相信他的話,直到他報出一個失蹤女孩的名字,當地警察又在他給出的位置挖出一具屍骸。
如果只是這樣,倫敦不過是多了個類似開膛手傑克的傳奇殺手,但這起案件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就在于,最初喬納森是作為輔助自己的妻子謀殺親生兒子和另外三個妙齡少女而被捕的。據說他們的作案方式是利用喬納森英俊的外表去街上搭讪女孩,然後再邀請她們一起來家中吸|食|大|麻,最後再由他的妻子莎拉·簡動手,将昏迷不醒的女孩們活體肢|解。
而按照口供,倫敦警探在逮捕他們倆之前,莎拉·簡正準備對自己三歲的兒子下手。
當然,如今事件更加撲朔迷離。
“我的天!這……我根本沒想過他真的會來!我從沒想過真的有人對犯罪如此癡迷!”
雷斯垂德還在崩潰不請自來的夏洛克·福爾摩斯。
“是破解案件。”
風又輕糾正道,拍拍手站起來,“往好處想,至少他能幫我們找出真相。”
“……多謝你的提醒,我又想起在倫敦,蘇格蘭場才是這裏的主人,以及對于這起案件我确實一點頭緒沒有。”
雷斯垂德把人拉過來,拿走她手裏的塑封袋小聲道:
“這是什麽?你找到的線索嗎?雖然我曾讓你想辦法解決蘇格蘭場對福爾摩斯的偏見——你幹的不錯——但阿瑟,真相還是由蘇格蘭場公布出來比較好。”
風又輕看了他一眼,以一種至少看上去相當冷靜的姿态,把他手裏的袋子拿了回來。
“這是施華洛世奇曾經發布的限——”
“這家小女兒就埋在這裏?!”
天知道這其中的邏輯轉換是如何完成,總之雷斯垂德還沒等聽完她的話就跳起來,似乎下一步就要招呼安德森來化驗屍體。
風又輕及時制止了他,難得頭疼。
“如果我記得沒錯,那是去年的款式,boss,這家的小女兒已經死了至少十年了。”
而蘇格蘭場之所以來這,也是受喬納森的指使。他告訴獄警,只要滿足他一個要求,他不介意再透露一個女孩的位置。
風又輕不知道蘇格蘭場跟他具體做了什麽交易,但以目前已知的幾位受害者的相貌特征來看,喬納森對金發碧眼的偏好應該從未改變。
喬納森只說女孩的屍體被埋在她父母的莊園裏,然後惡意地止步于此。這個禽|獸一般的老男人十分擅長玩弄對手的情緒,在別人的底線處跳舞,蘇格蘭場如今正被他推到風口浪尖——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都找不到女孩的屍體,那納稅人的錢真是養了一群廢物。
“這個喬納森為什麽就不能本分一點坐自己的牢呢?”出事前混血女警多諾萬曾這樣問她。“明明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風又輕搖了搖頭,“與其想這些,倒不如去莊園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
但死去的少女家屬于當地富庶,這座莊園即使在寸土寸金的倫敦也占地不小,要是大動幹戈把整塊地重掘一遍……毫無疑問,蘇格蘭場會成為整個英國的笑話。
雷斯垂德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才在見到夏洛克·福爾摩斯後史無前例的緊張起來,因為他明白,時間太緊張了,蘇格蘭場既要比那些讨厭的、無處不在的、等着報紙頭條的媒體快,又要比大腦連着九十九臺飛速運轉的計算機的福爾摩斯快。
然而這,太難了。
所以他才會在她拿着一枚沾血的水晶發夾時就一臉激動。
雷斯垂德失落地放開她:“哦,那你用塑封袋裝着它幹嘛?”
雷斯垂德剛想說帶回家自己用嗎,就看見他一直看好的新人神色微凜地抿了抿唇,灰蒙蒙的眼睛像落滿霜塵。
“這上面是狗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