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說實話,正是因為提到“波西”這個鼎鼎有名的名字,風又輕才在自己繁雜如廢品回收站的記憶中恍惚想起,原來她目前所處的世界,正是“風又輕”自己的世界。
說來慚愧,沒穿越前的風又輕只是一個除了長相還算不錯,其他沒點亮過任何技能點的無知少女,相比起寫下《快樂王子》與《莎樂美》,硬生生在英國文學史上為自己辟開一片天的王爾德,風又輕仍舊覺得,還是大文豪的花邊新聞更有知名度些。
這就好比,她明明是個□□人,卻從來沒看過魯迅先生的小說,反而牢牢記得對方關于“偷看弟妹洗澡”這個謠傳是一個道理——屬于人類的劣根性,想要把高高在上的人拉下神壇,明明知道對方是一個專職作家,卻更想從私生活、道德的角度來評判對方。
盡管是缺點,但當風又輕發現自己身上依然具備某種人類才有的劣根性後,她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過于愉悅的心情甚至驚詫到了正為她引薦的王爾德。
大文豪疑惑道,“你發生什麽事了嗎,摯友?”
“很難形容。”
風又輕回答他:“我剛剛發現了自己身上一個鮮為人知的缺點。”
“怎麽說呢……”
既然與自己要引薦的人無關,王爾德立刻放柔了臉色,眼角牽起的每根細紋都帶着一股令人垂淚的憐愛:
“就好像你身上有什麽優點一樣。”
“我最喜歡循規蹈矩。”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又收了回來。
“所以這句指責沒有任何根據——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無缺的人,當然也不會有一無是處的人。”說這話時風又輕稍微側了側身子,确保眼角的餘光能夠普照到在場的第三者後,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書上:
“當然啦,會覺得我身上連一個優點都沒有只是你的個人偏見而已。”
她又往後翻了一頁:“而奧斯卡你對我向來苛刻備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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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過于連貫的互動激怒了遠道而來的波西,他對王爾德仰慕已久,好不容易才搭上了這條線,絕不能在巴黎女人面前跌了份。
他擡起了下巴,頭頂複古纏枝花紋的吊燈耀眼奪目,倒映在室內三個人身上,也倒映在他微微擡起的、池水一般的雙眸裏。
年輕、英俊、希臘王子般精雕細琢的面容。
阿爾弗雷德·道格拉斯擁有任性的資本,這是每一個見過他的人都必須認可的事實。
所以在初初見面後,他覺得自己不喜歡這個巴黎來的女男爵,所以很幹脆的,沒經過主人的邀請,他就坐到了文森特公館昂貴的紅絲絨沙發上,态度十分理所應當。
于是此刻這間會客廳裏,在管家假裝自己是一座會呼吸的雕塑時,風又輕、王爾德和波西,很奇妙地形成一個等腰三角形,兩點之間女主人和波西的距離最遠,所以這個三角形,還是個鈍角的。
波西讨厭風又輕,一方面出于對方對他始終視而不見的态度,而另一方面,實在是因為風又輕與王爾德的關系,已經被上流社會傳得太不堪了。
文森特·杜比尼16歲在劇院看了王爾德的一出喜劇,一年後跑遍了巴黎所有的戲院追完全部,而後毅然決然抛棄了自己的家族與早就訂下的未婚夫,帶着一年裏暗暗積攢的不為人知的資本和一個貼身管家,十分低調地來到英格蘭。
沒人知道她是如何發的家,反正等上流社會注意起這個社交界冉冉升起的小美人時,文森特已經是戴着一張無可挑剔的面具,目标明确地往王爾德身上撒錢了。她做得相當含蓄,不直接投資大文豪的作品,而是給每一位演過他劇本的人大筆賞錢,甚至不惜用金錢敲開倫敦老朽傲慢的出版界,卻從不牽扯到王爾德的單子,就連她此刻頂着的男爵名頭,也是她自己用錢硬生生堆出來的。
在非世襲和缺少重要功勳的情況下,買個爵位也沒那麽難,只要舍得花錢就夠了。
富裕到了一定境界,再多資産也不過是能被手下會計羅列出來的具體數字。
風又輕問道:“在英國,買一個爵位需要多少錢呢?”
穩妥可靠的管家立刻報出一個數字。
于是倫敦那群眼睛長到腦袋頂的上流貴族們陡然發現,他們昨天還在隐隐嘲笑的巴黎土財主,搖身一變就成了能和他們平起平坐,甚至還要壓過他們一頭的正經貴族。
顯而易見,這也是為了能讓她更好地走到王爾德面前。
風又輕不是騎士,做不來默默付出的傻事,既然花了錢,第二天整個倫敦社交界都在讨論她這種為了藍顏不惜加入英國國籍的行為,而這種瘋狂,也讓倫敦那些真正的貴族第一次松口接納這位巴黎小姐。
……可能是被她的“愛”感動了吧,或者想借機諷刺一番世仇的對家,總之這都不是風又輕關心的內容,她在一場由王妃舉辦的宴會上第一次真正走到任務目标面前,而整個過程,她足足籌劃了四個春秋。
接下來的五年裏,她又完美達成了王爾德摯友的成就。
但其實在更多的第三方看來,這兩人的關系才沒有那麽簡單呢,私底下,人們總是稱呼文森特·杜比尼——王爾德的那個小情人兒。
所以如果波西已經将王爾德當做孺慕的對象,那他真是太有理由讨厭風又輕了。
尤其她的态度又是這麽不屑一顧。
波西盯着風又輕那張同樣挑不出一絲毛病的臉,從頭發絲看到鞋子尖,又從鞋子尖輾轉回到頭發絲,最後不無惡劣地想,已知的幾個杜比尼全是正經的法國式長相,眼前這位卻頗具東方風情,所以,即使表面上裝成一副冷冽矜持高高在上的模樣,實質也可能是個低賤的私生子吧?
否則怎麽解釋這個相貌呢?
波西懷抱着惡意揣測對方時,目光也十分耿直地表現了出來,他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地試圖掩飾什麽,因為即使他用最惡毒的眼神盯一個人,太過完美的相貌也完全激不起對方的怒火——當好看到了一個極致,長得美就像超能力一樣好用。
最起碼,在場的大文豪就用極其寵溺的目光看過波西一眼,然後才轉向另一位好友——從波西到風又輕,簡直就是一場視覺盛宴,王爾德十分滿足地注視着對方,後者仍在看書,哈利法克斯爵士絕版的手稿快被翻到底,與常人相比有些狹長的雙眸,在睫毛的遮蓋下,順着文字的轉行而移動。
王爾德想,如果波西是他的希臘王子,那麽文森特就是一朵惡之花——她到底想要什麽呢?有關于他們是一對的那個傳聞,當事人比任何一方都覺得來的可笑。
頓了一下,王爾德輕輕說:“我為你們介紹,文森特,這是波西。”他拉過青年的手,如大理石般光滑的肌膚。大文豪珍而重之的态度令波西得意起來,他再度看向風又輕,扯着嗓子怪模怪樣道,“日安,女士。”
而後者這才合上書本,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她的眼凝聚了山川,重重情緒被掩蓋在山巒之下,波西很不情願的給她的美蓋了章,相當懷疑王爾德是否早就沉迷于她眼中的漩渦,然後就聽見女人略平靜地說了一句,“啊,久仰。”
啧。
波西冷了臉:“我以為杜比尼爵士對我是否存留了什麽意見?”
“當然沒有。”
風又輕有些驚訝: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因為您已經懶得收斂身上的不屑了。”波西說,“這讓我覺得自己深受冒犯。”
及時暖場的王爾德假裝沒感覺到這劍拔弩張的氛圍,詢問道:“摯友,你似乎有什麽困擾?”
聽到他這樣問,風又輕自己笑了一下,“奧斯卡,你總能察覺到我心情的變化。”
“這當然,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
——問題就出在這裏。
風又輕擱在絕版手稿上的手指,以某種特定的頻率規律地敲擊着。會客廳令人辨不出季節的脈脈燈光,籠罩在她披散下來的黑色長發上,她讓人看不真切。
當意識到王爾德和波西都是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人物時,她就反應過來,她這次的任務其實非常容易,因為王爾德是個注定一無所有的人,沒什麽比蠱惑一個失去一切的人做交易更加容易的了,她只要等待下去就可以,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
那麽,她先前在王爾德身上耗費的十年時光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毫無意義。
而她在上一個世界得到的東西也價值一般,大致估算一下,這輩子頂多也就十來年的光景,前後一清算,接下來剩給她的時間竟是不多了。
每次都是這樣。
風又輕用手遮住眼睛,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每當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強大,有足夠的力量去反抗時,命運,抑或說那之後的東西,總是輕而易舉就能将她的尊嚴掀翻在地。
在她判定世界上沒有什麽會比一睜眼就知道自己的死期更令人痛苦的事時,有個東西,輕描淡寫就浪費掉了她的十年時光。
風又輕的過于清淺的眼睛此刻亮得灼人,卻沒有多少被愚弄的痛苦,相反,她極平靜,昂貴的書稿随手丢進竹籃中,接過管家的手巾時,才慢悠悠地道,“不,也算不上什麽困擾。”
王爾德關切地問,“真的?”
風又輕:“真的。”
波西冷冷一哼,前者便走向他,湊到耳邊不知說了什麽,立刻把波西哄得眉開眼笑,然後在王爾德注意不到的角度,那雙棕色雙眸得意洋洋地剜過她一眼。
風又輕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幕。
波西永遠猜測不到,眼前這位才是最希望王爾德和他快點相愛的人。畢竟,他們感情越深,日後王爾德付出代價的時候,就越心甘情願。
除了獨一無二,她最需要的,就是心甘情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