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恕錢絮始終無法理解一件事——
自己怎麽就該為老板的兒子精心設計一場生日宴?
的确, 他們這樣的職業經理不少會和原雇主一家走得近些,相互來往也是常事;但她也不至于做到那份上吧,她不知道是之前自己說出的什麽話,做過的什麽事, 讓趙不回産生了這種“她要為他隆重辦宴”的誤解。
但是, 現在她唯一能夠明确的只有一點, 以趙不回的為人,他大概率就是那種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人。
“你聽着,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誤會了我的意思, 但我希望你能清楚我目前的經濟狀況。”
錢絮的怒意值在到達了頂峰以後開始下降, 她的語調重新變回在職場一樣的冷靜理性,“剛剛我說話比較沖,你別挂在心上。”
“祝你生日快樂。”
她能給予的除了一個簡單且不費成本的祝福以外,沒有其他的東西。
一無所有。
她以為趙不回應該能夠領會她的含義, 明白她的拒絕, 也斷然不會做出令人為難的事情。
果不其然。
趙不回并沒有繼續刁難:“我也不是非要你替我舉辦什麽的,我這兒人還挺多的, 也挺熱鬧的……”
話是這麽說的,聽上去卻有幾分落寞。
“不是非要你過來,是我……昨天晚上誤會了。”
身邊似乎還有幾分戲谑調侃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針對趙不回的, 她聽不清了, 按照她以往的做法, 以及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蛇的經歷, 她完全不想要因為一個職場夥伴的生日而特意跑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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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讓人誤解且不說。
那群人最多也就是她想要在趙天集團巴結太子爺罷了,關鍵是自己沒有必要為這種人開銷。
對于尋常人而言, 攢錢幾乎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而自己這會兒第一個月的工資還沒來得及發呢,要是就這麽提前喪失了巨大一筆,她可根本不知道這群世家太子爺平常聚在一起都喝什麽年份的酒。
錢絮倒也不是故意冷落趙不回。
他三番五次想幫忙,或許忙沒幫上,但也不至于得到如此刻薄的回應。
好歹也是別人生日。
猶豫再三,錢絮去居民樓垃圾分類點倒垃圾的時候,恰好路過自己的甲殼蟲,而她下樓的同時也恰巧帶上了車鑰匙。
最終,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最終還是選擇勉為其難去趙不回的會所瞅一眼。
當然也僅僅是作為旁觀者看一眼。
如果他興致高漲,那她一定不會現身叨擾他,如果他這個生日注定很難過,身邊狐朋狗友也相繼離開,一個人過得孤苦伶仃的話,那她也并不介意帶他過個普通的生日。
冬夜。
頭頂的一團樹枝交錯纏繞,錢絮好不容易跟着導航繞進市中心老城區的七拐八弄,總算找到了趙不回名下登記的産業地址,原以為對比起趙天集團這很不起眼,但凡認真觀察一二,都會覺得兩者天差地別,根本沒有辦法放在一起相提并論——
她在黑燈瞎火中打了手電,這條上去的路依然不大好走。
如果不是在俄亥俄三年的經歷,如果不是自己每每在黑夜當中擋在兩個孩子的身前,或許這一刻她也是恐懼的,然而這一刻的錢絮輕車熟路,并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懼怕。
原來是底下那層的燈泡壞了。
走到二樓以後,應急燈明顯發着光,這路也就沒那麽難走了。
一上去,就有年輕的店員招待她:“您是打算來這裏玩什麽的?”
“我不是來玩的,”錢絮事先說明,“我找一個人,不過不想要驚動你們,我掃一眼就走了。”
店員年輕的面孔洋溢着熱情,雖然打開收銀的各種動作明顯稍稍笨拙,手腳看上去不那麽麻利,但看上去也是心地善良的:“剛才地下的燈也壞了吧,昨天還一閃一閃的,讓您受怕了。”
“小姐,你盡管去找你的朋友,有什麽需要的話,也歡迎随時來前臺聯系我們。”
其實店員并非天生手腳笨重,而是她在趙不回的會所裏呆了大半年了,還沒有見到過如此耀眼的美貌,這樣的美貌并不需要特殊的裝扮,哪怕穿着一件很平常的棉襖,甚至有幾分像呆在家裏的家居服,她都足以在這件普通的毛茸茸的襖子上淋漓盡致地展現她的與衆不同。
當然,這樣的衣服她是不敢輕易嘗試的,自己一穿出來,肯定臃腫得要命。
錢絮沖着店員莞爾一笑:“好的,謝謝。”
她立馬往趙不回可能所在的幾個方面掃了過去,狹窄的門縫裏露着一張或許有過不快但早已一掃而空的面容,他正在人群的擁簇下,唱着不着調的歌。
突然,他放下了話筒。
錢絮這才知道自己被趙不回發現了,既然來都來了,她要是直接扭頭就走,反而能夠證明兩人之間的問題,未來也會有人在他們關系上大做文章。
她大大方方地和大家揮了揮手,算是打了個招呼。
她不想要留下絲毫芥蒂,卻不料,趙不回的身邊人已然都認出她的名頭來。
“趙哥,這該不會就是坑騙你的那個姑娘吧?”
“胡說八道些什麽來着?”趙不回瞪了一眼,發言的男人頓時噤若寒蟬。
他驟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繞開圍觀的衆人,直接走到她的身側,“你怎麽會來?”
錢絮微微自嘲:“不是怕沒人給你慶祝生日麽?”
“确實是沒有。”
趙不回回答得臉不紅心不跳。
在場的每一個為趙不回剛才忙前忙後的人驚訝地發現趙不回這家夥原來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啊,這還有沒有天理。
尤其是剛次發言那位,分明自己沒少将酒挂自己賬上,一邊私心給趙總慶生還一邊好意做他家的生意,結果自己憤憤不平地為趙不回質疑一聲,對方立馬讓他閉麥了。
“錢絮,這裏空氣不流通有點悶,”趙不回無視在場的所有人,提議道,“要不我們出去透透氣?”
錢絮看出了他走後他那群朋友的掃興,更何況,自己只不過好心想帶孤零零的趙不回過生日,他這邊既然這麽熱鬧,那她也可以完全放心,于是錢絮不由這麽說:“呆在這兒不是挺好的嗎?”
“可我不喜歡。”
他說得有幾分不必刻意顯露的孤傲,就按照他平常的個性而言,處理起這種事端來綽綽有餘。他走前甚至沒來得及和在場的人一一打個招呼,連兄弟的肩也沒多拍一下,就馬不停蹄地披上了皮衣,要同錢絮一塊往外走。
薄涼的空氣裏,趙不回無疑不是在感慨:“我真沒想到你還會過來,這兒真快無聊死了。”
好似剛才在人群當中玩樂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他倆剛走出來,方才熱情活潑的店員再度放棄自己的工位,直奔而來。
“老板!”
“原來美女來找的人竟然是你!”
店員沒有放過這個當面八卦的時機,不知道美女找的是哪位,但萬萬沒想到找的是自家老板。
“你什麽意思?”
“覺得她不來找我,應該來找誰?”趙不回站在錢絮的身畔,無疑不是故意給他的員工營造出一種老板娘就在身側的錯覺來,“裏面的人當中最英俊的難道不是我?”
“老板。”店員重重嘆了口氣。
她差點忘了這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還是那位錢小姐提醒了她,“趙不回,你店樓下的燈壞了。”
店員理所當然想要和趙老板說明天喊水電工來的事。
“那行,我來換燈泡。”
不愧是在趙不回身邊呆了半年多的店員,機敏地回答道:“錢小姐,您別小看了我們的老板,像換燈泡這種小事,他一般都親力親為呢。”
店員着重強調的“親力親為”,好似語氣在說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這不是很正常嗎?”
錢絮家在小鎮的交叉路口上開個五金店,所以她從小到大都和一些五金器械打交道,她自己本人也通常換自己屋內的燈泡,對此,并沒有覺得有什麽稀奇的。
“多嘴,”趙不回指責起自己忠心耿耿的員工道,“這只不過是我衆多技能當中的一項呗。”
話也就是這麽用來自誇的,真扳起板凳,親自面對一樓那個搖晃着的燈泡的時,說實話,趙不回還有幾分心慌,他回國以後就沒有面臨過這種問題。
但也沒想到那群本應該聚在包廂裏胡吃海喝、一輩子永遠不該出來的家夥紛紛跑出來了。
有人給他遞了把起子,也有人給他弄把老虎鉗,但這根本就不是他所需要的。
他感覺到無數重合的視線聚焦在他的後背上,在無形當中成為了一種莫大的壓力,于是他接連換了兩個燈泡都沒有成。
趙不回臉上無光:“算了,這玩意晚上實在看不清,可能是電路接觸不好,明天我讓水電師傅來修吧。”
錢絮實在看不下去了,“我來。”
怕趙不回一時半會放不下自己的板凳,錢絮指揮道,“你下去吧,用手機給我打個光。”
衆人都快驚呆了。
可換燈泡這件事如果對于趙不回來說十分困難,那在錢絮這裏一定開啓了easy模式,燈罩在錢絮掌心沒有旋轉兩圈,燈泡在肉眼可見的狀态下瞬間亮了。期間有人故意起哄:“趙哥該不會是故意讓美女來的吧,就是為了讓她給你店修燈?”
衆人随即“哈哈哈哈”笑出聲來。
趙不回轉而教訓起衆人:“她會,是因為她厲害,不代表你們都會,好嗎?”
錢絮還以為一個男人因為她會而自己不會的事一不小心就打壓到了可憐的自尊,沒想到在趙不回身上你很難想象這種情緒。
她強,趙不回便恨不得回頭宣告全世界自己有多強。
“謬贊了。”
錢絮見狀,還是有幾分尴尬,不好意思聽這麽一大群對她的贊許,“不是說要出去走走嗎?”
她客客氣氣和衆人告了別,而趙不回則完全不一樣了,見狀,他比自己更着急出門。
路過一家熟食店,錢絮很自然地每種葷菜随便買一點,也不多,“我不知道你們這群有錢人是怎麽過生日的,但在我家,一般就是買幾個熟菜,吹個生日蛋糕的蠟燭……”
她娓娓道來,而他仿佛每一秒都生怕錯過,細細地在聽。
直至江城這家連鎖熟食老板都已經把牛腱,牛舌,豬婆肉,肚子……都一一切好了,卻不見趙不回有其他的動作。
“你不拿嗎?”
大冷天,還讓一位買單的女士拎着東西,這很不紳士。
一經提醒,趙不回立馬提上了這些東西,“你不是說不願意給我過這個生日嗎?”
錢絮情緒并沒有太大的起伏,始終淡淡的,“我就來看你一眼,看看你有沒有人在你身邊啊……”
“你對身邊的每一個朋友都這麽關心?”趙不回好似要刨根問底,勢必要從這個問題當中問出個什麽來着。
“差不多吧。”
這與趙不回之前的印象并無區別,又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猜對了。
錢絮屬于那種天生會愛的人。
錢絮完全不知道趙不回扯這些有的別的有什麽意思,難不成她說她給顏莉過得更體面些,因為對方是自己的閨蜜,就足以證明他倆之間友誼的淡薄了。
實在沒必要明說這些。
“走啦,我們去前面的蛋糕店看看,”錢絮朝着不遠處的男人招了招手,“老式蛋糕就算了吧,說是牛奶奶油,其實就是植物奶油,我還是破費給你買個動奶的。”
“快一點啦,都快十二點,你的生日都要過去了。”
“沒關系。”
大哥,難道不是你處心積慮想要給自己辦一場生日的嗎?
怎麽這會兒又跟個沒事人似的,完全不着急啊。
但錢絮沒有想過,趙不回接下來說的完全打破了他的認知,“連着兩天都是我生日,正好一天是陽歷,一天是陰歷。”
這誰聽了,不感慨一聲“牛逼”,錢絮總有一種錯覺,那就是今天沒來,明天趙不回很有可能找上自己提另一個生日的相關事情。
他這麽愛過生日。
要不,幹脆在江城主幹道上接連放三天三夜的鞭炮吧?
“你這什麽表情?”
趙不回心想,難不成真要連着幾天為他慶生不成,但錢絮輕易看穿了他的想法,“買過這個蛋糕,咱差不多就将結束了。”
“好。”
但錢絮分明從他臉上讀出的無法掩蓋的表情叫做“就這?”
但錢絮親眼看着他為了自己舍下那麽一群兄弟,唯獨和她這個父親選擇的職業經理人走得更近,又不由心軟,她指向西點屋她團購套餐中的幾款網紅蛋糕,“趙不回,你選吧。”
不出意外,趙不回選的就是上面有小怪獸的那款。
“兩位,是帶給你們寶寶吃的嗎?”
負責包裝的服務生将紫色的怪獸蛋糕穩穩地拖到奶白色的紙盒裏,“我們這款和怪獸學院聯名的蛋糕,可受小朋友的喜歡了……”
錢絮艱難地承認道:“是他喜歡。”
“沒錯,是我。”
趙不回沒有矢口否認,反而很光榮似的一口認下,然而錢絮卻沒有注意到他眼下卻有幾分差點藏不住的歡喜。
“看我,又代入我老家那裏了,我們那可能結婚比較早,”服務生甜甜一笑,“那看來你男朋友有一顆不曾磨滅的童心。”
這一次,趙不回終于打算做回自己,放飛笑出聲來,卻聽見錢絮在他耳邊一一和服務生解釋清楚,“他也不是我男朋友。”
如果不是趙不回拎着蛋糕正要走人,那錢絮應該會留下來解釋兩人之間的實際關系。
可他人還挺高,有的時候走路從不等人,走得飛快。
“我們去哪裏吃?”
“你不打算拿回去和你的朋友們一起吃了嗎?”
趙不回立即杜絕了回頭的這個可能:“我覺得我飯量不小,這些要給他們分的,留給我這個壽星的恐怕就不多了吧。”
錢絮無語:“那去哪裏,難不成去我家?”
趙不回似乎就等着她把這句話說出口,她惶惑地聽着他這連着幾天的壽星道:“好,就去你家。”
“滾。”
錢絮以為自己只能在憤懑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說出這種字眼,後來和老板兒子有了一些禮節性的接觸以後,她發覺這個詞随着她使用頻率的提高,随時也可以成為一個日常用詞的。
“那去我家?”
錢絮很快又否認了這個答案,因為趙不回家附近他的朋友也應該不少,之後鬧出來的新聞更不好聽……還不如來自己家呢。
她發覺她很快順應了這種局勢的變化,“你還是來我家吧。”
而趙不回得到了他的首肯,和他那種放蕩不羁表現得也很不相同,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這個兩百多塊的蛋糕,不知道從路過的哪家商店順了一瓶幹紅,特別自然地上了她的副駕駛之位。
如果說昨天的趙不回在車上語速還有些慢,有幾分不自在,今天的趙不回完全可以侃侃而談。
當然他有足夠的資本去陳述一些常人夠不着的東西,趙不回随意地講起了他在賓大聽過的講座。
Jonathan Klick。
一個擅長講法學和經濟學的知名教授。
錢絮卻有幾分失措,那個演講她原本也打算要去聽的,賓夕法尼亞和俄亥俄之間隔得并不算太遠,都在美國中部,她完全可以沿着公路開車過去。
“你也很感興趣嗎?”
錢絮并沒有因此而難堪,或是羞于承認,她望向擁擠的車流,“是啊,可惜錯過了一場。”
趙不回面上沒說話,卻決定今晚就開始給那位老教授的郵箱來一頓轟炸,問問他願不願來華國演講,又着重強調自己有一位很特別的朋友。
錢絮也不知道自己副駕到底在忙什麽,他舉着蛋糕和熟食,分明她告訴他,可以直接放在後座,或者直接安在腿邊。
可趙不回卻始終攥在手裏,視若珍寶。
等到她家的時候,錢絮其實回國後也沒特意招待過誰,更別提是自己老板的兒子了。
她随意用幾個平常用的白色餐盤裝上幾個熟食,可趙不回卻像是得到了重視,錢絮再一次發覺了男人身上為數不多的優點。
他很容易被滿足。
“你身上有打火機嗎?”錢絮插上了這枚幼稚的金屬愛心蠟燭,“自己點個蠟燭呗。”
“我身上怎麽可能會有,好男人都不抽煙的。”很快,趙不回發覺自己今天裝得有些過頭了。
因為大晚上,錢絮還不得不敲門問隔壁鄰居家借打火機。
“哦,”趙不回見她披上衣服還要去不厭其煩地出門,也不知道從哪裏就冒出了一個打火機,被他牢牢抓在手裏,趕緊道,“也不知道今天哪個兄弟往我口袋塞了這玩意,你放心,他們也都是好人,不怎麽抽煙的,應該也是為了我生日才準備的──”
“也好。”
省得跑一趟了,錢絮本應該松一口氣,卻發覺趙不回有意在自己面前挽回什麽似的。
錢絮幹脆說,“沒必要,我又不管你。”
趙不回卻仍然不懊惱,管不管是一回事,自己如何表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自認為自己表現得良好,為了讓自己留下十足難忘的印象,在說出告別的那句話之前,趙不回主動将兩人吃剩以及無法隔夜的垃圾處理好了,親自給錢絮倒垃圾。
一下來,趙不回隐約感受到五十米內正有人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并沒躲閃,而是擡起目光,直視着這輛只敢躲在黑暗處的車子。光影交錯間,他看清了號碼,這不是沈祈名下的車輛,但他還是依然認為,這事和沈祈脫離不了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