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天吶。
沈栖月不可思議地從錢絮電話那頭聽到一個暴躁的聲音。
如此的粗魯不堪。
她原本應為電話裏的男人理所當然感到憤怒的, 可她卻輕而易舉地将其推給了錢絮本人,如果不是錢絮的縱容,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人接過電話。
一定是錢絮離開自己的生活太久了。
在她身邊留下的形形色色的都變成了這種有失教養的人,她為錢絮如今的處境感到羞恥, 不過也總算明白這樣的女人為什麽處心積慮想要留在爸爸的身邊了。
小孩子的臉也因為生氣逐漸變得氣鼓鼓的, 甚至于有些扭曲。
她突然跑到罰站了接連一周的沈栖年面前嫌棄道:“每天都杵在那裏, 你是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礙眼。”
當然,她不會承認自己之所以現在如此讨厭沈栖年,是因為他無時無刻的體罰都在提醒着她, 原本應該受到懲戒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而是自己。
沈栖年沒有回話,這只是一如既往地回過頭去,背對着自己的親妹妹。
一周前,她看見了一檔綜藝, 便産生了一些讓他覺得很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們的媽媽程雙意是怎樣的人,又怎麽可能經不起他們的軟磨硬泡。
很明顯, 沈栖月從媽媽別墅出來卻沒能得償所願的這件事一直困擾着她。
于是,自己的親妹妹想出個歪點子,她打算利用錢絮先去參加這檔節目, 等媽媽發覺了, 感到任何的後悔, 她就打算立即中止和錢絮的合作, 轉而奔向媽媽的懷抱。
這個想法看似天.衣無縫。
但卻在他們兩人內部引起了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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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年雖然有一陣子沒見過錢絮了, 也不排斥和媽媽一起登臺的喜悅, 但是如果這件事注定要利用另外一個原本與此無關的人的話,他認為這并不道德。
他的妹妹卻執迷不悟, 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那麽剛才她就是在打電話找錢絮。
他看着妹妹如此激動且不可思議的表現,猜想着:“是因為錢絮之前拒絕了你嗎?”
“才不是錢絮,”在沈栖月的印象深處,錢絮這個最為虛假的女人絕對不可能放棄在自己這邊的形象,做不到這麽幹脆利落地回擊自己,“也不知道是她身邊什麽亂七八糟的人接的電話!”
“那既然這樣,不如我們把這個計劃暫且放一放。”
沈栖年小朋友在一道數獨題目上卡殼許多天了,可惜現在身邊兩個交流的人也沒有,那天為了綜藝的事情他和妹妹一起去找媽媽,卻發覺媽媽對于這些數獨題目異常不感興趣,看見了卻恨不得立馬走人,直呼“毫無興趣”,其實他完全可以理解媽媽的不感興趣的,錢絮最開始的時候似乎對這一板塊的知識也并未有過任何的涉獵,可她卻願意上網搜索相關的課程——
也許,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解答。
而是母親能夠耐心的聆聽他最近學習的事物。
“放一放?”
“那你覺得我們能說服自己的媽媽?”
沈栖月篤定一點,那就是媽媽對上這些綜藝節目确實無感,畢竟要被一群不三不四的人評頭論足,這或許會影響他們的心情。
更何況,媽媽原本就出身豪門,一個月零花錢可能就上百萬,絕對不可能對上節目那點微薄的報酬感興趣了。
其實她也完全能夠理解。
但錢絮就完全不一樣了。
她出身貧寒,去美國讀研靠的也是president prize,怎麽可能不對這天價薪酬兩眼放光?
錢絮那麽着急攀附自己的爸爸,以及現在假模假樣地去朝九晚五……為的不還都是一個“錢”字?恰巧,她姓氏就是這個“錢”字,怕是看到這麽一大筆錢可得蓋起被窩偷着樂了。
她現在既然給她抛出這個橄榄枝,她應該殷勤備至地接過。
這個女人知不知道錯過了這通電話,她即将損失多大的財富?
于是,沈栖月認定了錢絮非常看重她的建議,大概率沒過多久就會給她回電話,只可惜,她從白天等到暮色降臨,也始終沒有接到一個電話。
……
沈栖月在家大發脾氣,就連她的哥哥守着的那面牆,也被她胡亂地用沙包打砸着,她深知自己的哥哥生性軟弱,絕對不可能和自己計較,所以她光着腳丫子踩在沙發上,肆意亂蹦,也不顧之後收拾的傭人的勞累。
在她看來,他們服務于她,靠着她才有手中那份微薄的工資,理所應當做這些。
要是有人敢告狀告到自己爸爸那裏,那她完全不介意讓他們收拾東西回老家。
但她并不知道,這家的老人惠姨已經在沈家将近四十年了,哪怕沈祈家落難,他的父親身死,對沈家都不離不棄。
今天卻被新來的小姐頂嘴了:“惠婆婆,你要是手腳慢,不如在家裏多歇歇。”
惠姨去年得過風濕病,這才手腳不如當年一樣利索,她想過自己可能被社會上捧高踩低的人嫌棄,卻沒有想過這話竟然出自于一個黃口小兒之口。
她不禁懷疑眼前這個小孩的心性來,覺得這兩個小孩根本不像是沈家的小孩。
她照顧沈祈長大,心中的小少爺雖然幾經變化,但對他一直很尊重,但這一刻,她又不由懷疑起來,不為別的,小孩子的想法最容易受到大人的影響。
如果長大成人,有所作為的少爺這個家中真的不需要了自己,那她也不介意離開。
但有些話,得說個明白。
沈栖月一回國,沈祈有家室的助理總是想方設法地避開這兩個磨人的小孩,但惠姨不同,她常年住在沈宅,受這兩位小朋友的影響最深。
沈栖年倒也還好,雖然悶葫蘆,也不怎麽發聲,但總不至于刻意為難人。
可小小姐身上的驕縱任性,以自我為中心讓人确實難以忍受。
這天傍晚,惠姨等主顧回來的時候遞交了一份辭呈。
這一次,她沒有繼續再隐忍。
“如果是我照顧長大的少爺想要趕我走,大不了說一聲就是了,”惠姨長嘆了口氣,“用不着讓你孩子說那些話的。”
“他們說了什麽?”
惠姨起初認為自己一手帶大的少爺還是長歪了,都這會兒,還當着自己的面兒全然不知,這不是質問自己又是在什麽。
不過很快,惠姨發覺沈祈或許并無此心。
他看上去像是完全不知情。
“少爺,是這樣的,你再不去管教你的女兒,”惠姨憂心忡忡,卻又不得不明說,“只怕她長大以後早晚要走上歪路啊。”
惠姨憂慮地回憶起了小小姐目中無人的樣兒,簡直無法無天,“她對着我們幾個老人說話不放尊重也就算了,竟然發現我得了風濕病,手腳不利索,對着我工作的模樣一頓嘲笑,我這生平還沒有見到過這麽壞的孩子……”
“我知道了。”沈祈應聲道。
他轉而眸光漸冷,“沈栖月,你給我出來。”
整個空蕩的別墅裏都回響着沈祈的厲聲呼喊。
“惠姨,許多事情是我并沒有注意到,我不想當着你的面教育孩子,我不喜歡做戲,”沈祈自以為保全了惠姨在這個家的最後尊嚴,“至于她所說過的話,我會讓她之後一句一句和您道歉,我也會在你的工資卡上有所表示。”
“少爺,我要的從來就不是錢。”
“我知道。”
對于不離不棄的惠姨,尤其是在父親生前最後一段時間不忍艱險照顧的人,沈祈不可能完全不懂得感恩。他心如冷硬的石頭,也不至于連大戶人家這些最基本的禮儀也抛之腦後。
“您先去休息吧。”
而這時候,沈栖月擡起頭,認識到今天下班回來的父親和以往有些不一樣,還沒來得及等他的貼心棉襖開這個口,她就意識到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
如果說平常父親的面容叫做“冷峻”的話,那此刻可以堪稱“罔顧親情”。
她知道自己擁有的一切全都仰仗父親,迫不得已托起臉蛋小心翼翼地問,“爸爸,我是有什麽地方惹你生氣了嗎?”
“這就是你對長輩的尊重?”
這一次,沒人替她說話了。
孤立無助的沈栖月轉身,再也沒有一個随意可以依托的懷抱了,她是最懂得事務的,當機立斷地表示:“爸爸,我錯了。”
認錯的結局并沒有比沈栖年好上太多。
她也被罰了一周的“面壁思過”。
但沈栖月并不死心,她是那種會抓住一切機會為自己謀利的人,黑的自然也可以說成白的,她看出了父親在情感上的猶豫以及他和母親的毫無進展,身為女兒的她怎麽會不知道問題出在哪一環,沈栖月借此說起自己原本的打算道:“爸爸,我想參加一檔綜藝,我想我可以讓錢絮姨姨和我一起參加的。”
屬于她的懲罰到此為止了嗎?
畢竟,她的想法多麽有價值,父親完全沒有理由去拒絕。
她深知從父親的神情看出了幾分失神,不過,很快她又發覺年幼的自己根本沒有和爸爸坐在談判桌上的資本,他父親對她的提議不置可否,但仍然可以随意處理她。
懲罰并沒有因此而改變。
沈栖月簡直恨透了錢絮,是她影響了父親的判斷,讓父親分心……可最後自己卻要面對天底下最為嚴苛的父親。
她只能委屈照辦。
卻發覺無情的父親正在上樓的時候,在昏暗的冷白光源亮起之前,同自己這樣說道:“今天晚上,錢絮會參加一場晚宴。”
他思忖良久,“或許,你可以到我給你的地址去找她。”
沈栖月猛然之間發覺她最期待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父親并沒有對自己格外寬容,但他對自己的建設性想法并沒抗拒。
他親自給她提供了這些信息。
沈栖月一邊裝模作樣地乖巧站好,一邊卻打算将這個瘋狂大膽的計劃付諸實踐。
她內心的竊喜抑制不住了,爸爸關心的只是自己去找錢絮阿姨這件事,至于自己為什麽去找她、有懷有怎樣的目的應該永遠都不會知道吧。
她的計劃就要得逞了。
哪怕真陪這個傻子多站一會,沈栖月也覺得值當了。
綜藝節目在即,在她媽媽之後的襯托之下,錢絮一定會被眼尖的網友們貶低得一文不值。
-
這天,比起以往的下班時間,錢絮更早離場。
下班之後有個郊區莊園的晚宴,舉辦晚會的那家人和她手中第一個項目息息相關,所以無論錢絮願不願意多作交集,她都得參加。
如約而至非但是這些應酬的面孔,還有兩小孩,早在宴會正式開始之前,就冒失地闖入這個世界。
錢絮一眼就看見了他們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沈栖年似乎還是那個喜歡思考,害羞不怎麽愛與人交際的模樣,看上去仍然沒多大主見,對自己自己的妹妹言聽計從;而沈栖月也一如既往,恨不得出現在這裏的最中心,她無時無刻地轉動着自己的蓬蓬裙,希冀于整個世界的焦點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至于她的哥哥,她只當他是個多餘的擺件。
錢絮明确地從宴會名單上看見他們以及自己以後,其實陷入過片刻的煩憂的。
人總會在意顏面。
她并不例外。
一段愚蠢的過去宛如一段深刻的黑歷史,正常人都恨不得時刻掩蓋。
她怎麽不怕自己之前相關的緋聞從美國留學圈傳出來。
當然,她也有個更為大膽的猜想。
抑或是,在場的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就等着看自己是如何走到留美照看的孩子身邊,希望他們的父親多記住幾分她撫養長大的情面上,念起她的好來。
這種事錢絮素來辦不來。
一開始,錢絮就不介意人們發覺他們的關系已經破裂,她于忙碌中,無暇顧及那兩個曾經嗷嗷待哺的小孩。
她正面迎向項目相關的第三方,和資本方的代表人撞了杯香槟,只不過愛好工作的錢絮此刻不得不瞅準時機,這邊投資人已經之前和其他家公司的代理人說了,“私人派對,不講工作。”
那她這個時候自然不可能再度明目張膽地觸犯別人的逆鱗。
沒有必要單在工作層面功利性地交談。
她下意識地恭維對方和太太之間的情誼,因為這場晚宴就是對方和自己太太二十年特意舉辦的,“黎總,真羨慕您和您太太之間的婚姻圓滿。”
“小錢,你年紀還不大,”黎總的話說來別有深意,“要睜大眼睛,仔細找找,說不定也能和我一樣運氣好,碰到一段适合的姻緣。”
觥籌交錯中,錢絮又喝下半盞,“借您吉言。”
“這有些人的要求我也不好推脫,要是在晚宴上真遇上幾個不順眼的家夥,”黎總這陣子和錢絮交流下來實在覺得趙天找的新人能力各方面都不錯,是聽說過她在美國那段不順心的姻緣,還以為她是個會來事的,卻發覺她做事比許多年輕人沉穩,從不浮躁,黎總對這一點十分欣賞,不過,他公司業務和沈祈名下的産業多有交集,實話實說道,“還請錢小姐見諒。”
“怎麽會?”
碰頭這件事不止第一次發生在江城了。
她可不是驚慌失措的小女孩。
錢絮又開始和黎太太熱絡了好一陣子,兩人還挺投緣,黎太太也是個大家閨秀,高中在俄亥俄讀的,因為共同的記憶,兩人聊得相當投緣。
直至小孩子突然鑽出桌面,探出半個腦袋來:“錢絮,你和別人聊完了嗎?”
沈栖月完全顧不上自己此時的尴尬。
此時,她正在同投資公司的太太交談,她們無話不說,正是彼此增進了解、增強信任甚至于談論未來合作的最好時機。
可一個和她毫無關聯的孩子冒出來,打斷了她們的談話,并且毫無愧疚。
錢絮不願理睬。
她想如果沈栖月此刻就走,那她也願意把剛才的一切當作沒發生過。
但沈栖月又怎麽可能會從半個小時不到的罰站當中體會到禮貌的重要性,哪怕沈栖年悄悄在桌底拽住張牙舞爪的她,也無濟于事。
她深知當面提起錢絮最不願意回憶的事,強行介入大人之間的話題:“俄亥俄的Easton town center 是還不錯,以前你不是老陪着我去逛街,順便幫我拎東西嗎?”
錢絮原本應該發怒的,但她卻覺得為了區區一個沈栖月還不值得她抛下自己這一單的生意。
她平靜地掃了她一眼,卻好似對眼前的這個小孩毫無印象,更別提陪同她逛街了?
黎太太有些不忍心,她早前就聽說過錢絮在美國的遭遇,同是留學生總該相互體諒的,她以前也覺得沈祈冷血無情來,卻沒有想過眼前的小孩更為無恥,當着衆賓客的面說起過去,口口聲聲幫錢絮在回憶,其實更甚似一場赤裸裸的羞辱。
“你沒有陪同的大人嗎?”
黎太太要不是看在她丈夫的面子上,真想當場驅逐了這位沈小姐,她總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和記憶中的某人有幾分相似,一回想起來還真是,她和她的親媽程雙意的脾氣簡直如出一轍。
沈栖月反應十分機敏,她立即從另一側撲向了錢絮,挽住了她:“這不就有了?”
她以為,這樣一來她一定能從錢絮保證頓時心軟,她在衆目睽睽之下特意和她親熱,應該給足了面子,可是錢絮面上仍然不冷不熱的。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
她身後聖誕樹上的電路似乎發出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而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也不由自主地偏向她們。
沈栖月瞬間感受到自己又淪為了各個豪門家族的焦點,為此,她特意還揚起一抹練習多遍的标準的笑。
卻不料,也正在此刻,錢絮毫不猶豫地掙脫開自己,并且表示:“別挽我。”
“你有自己的爸爸和媽媽,不應該在這種場合拉扯着一個陌生人的。”
錢絮起初也願意保留着最後的體面,卻也因為之前小孩那段發言惡心不已,仿佛這些年将真心喂了狗,不過,她不得不承認童言無忌的傷害力,更像是人群面前一場辛辣的羞辱,她不得不勉為其難地帶她一起回憶。
這一次,她并沒有耐心地半蹲下來,“我的确自願在你父親貧窮時照料過你,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你認識我之前,你去Easton town center 逛街的次數屈指可數。我基于善意與同情做這些,而不是犯賤去給你這位落魄的大小姐拎東西——”
這些話令沈栖月瞠目結舌。
她有些童年記憶分明很模糊了,但又伴随着錢絮的話同時想起。
那些所經歷的貧窮讓她感到恥辱,并且感覺到自己不如自己認為的那樣高貴。
而錢絮望向自己的視線和在美國在俄亥俄的完全不同,也和分別那會刻意的憤怒郁悶完全不一樣,她看自己的目光和看街上的路人沒有什麽區別。
純純是在看陌生人。
而自己也徹底淪為了傲慢與不知感恩的“小公主”。
這令從來沒有受過此等委屈的沈栖月嚎啕大哭起來,完全不顧自己這下哭會對錢絮造成怎樣的影響,她想來只顧自己的喜樂。
她泫然欲泣。
卻發覺人們對她的眼淚也無動于衷。
終于,她忍不住擡起頭來,瞥向眼前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還以為她是那個等待着自己發號施令,并且竭力滿足的錢絮。
可她好像完全不為所動,“沈栖月,你演夠了嗎?”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錢絮在自己身邊呆了整整三年,她可以是最親近自己的人,但也完全可以是最了解自己秉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