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碎
第7章 心碎
逞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第二天清早,蘇音難受得差點沒起來床,淋雨,睡眠不足,導致她頭痛欲裂。
盡管很痛苦,她還是逼迫自己起床,穿衣,洗漱。跟着大部隊一起去教室上早自習。
雨後空氣格外清新,再清新都沒有薄荷清新,不經意間想起許傾塵,蘇音立刻憂心忡忡起來。
手機的事,該怎麽辦。
蘇音一貫随心所欲,很少瞻前顧後,以前她也犯過錯,卻從未放在心上過。
心亂如麻。
蘇音承認,她讨厭這樣的感覺,要不別去想了,但逃避是愚蠢且懦弱的表現。
她要解決問題。
要…
盡量讓許傾塵對她的失望值降到最低。
這樣講可能是自作多情了,許傾塵怕是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何談失望?
但萬一呢。
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蘇音也不想放過,她不想讓許傾塵失望。
因心亂而慢下的步伐逐漸加快,蘇音在大家都湧向教室時,獨自走向政治辦公室。
她心細,已經摸清規律。
許傾塵會在早自習開始沒幾分鐘就進教室,所以這時候她應該在辦公室。
蘇音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她想去碰碰運氣。
于是走到門口,她想也沒想地敲了門,兩聲,敲完就停。
等待中。
她猛然想起昨晚。
潮濕的走廊,慌亂的雨,不安分的心。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手指節,這裏還留存許傾塵的溫度。
涼的,讓人心底發脹。
眼前是灰色的門,蘇音眼神凝固,她似乎透過這扇緊閉的門,看見了許傾塵,她披着藍色大衣,在塗紅唇…
要是能真看見她就好了。
于是…
門開了。
蘇音眼睛亮起來。
是許傾塵。
只是她的狀态看起來很糟。
沒化妝,素顏。
長發披散,肩前幾縷亂糟糟的,當她蒼白且充滿病态的臉微擡起,那種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的感覺就出來了。
許傾塵應該是順手過來開門的。她端着水杯,熱水還冒着呼呼的熱氣。
辦公桌上有幾盒藥。
新的,沒拆。
蘇音眼中閃過擔憂之色,“老師。”說了兩個字,右手摩挲褲線五下。
有點拘謹,還有點緊張。
這不是蘇音的作風。
許傾塵察覺出她的別扭,只是用內斂的目光淡淡看她一眼,“有事嗎,這麽早就過來?”
她嗓子有點啞。
咳嗽兩聲,轉身走到辦公桌前,攏緊開衫,正要坐下,忽然又去看蘇音:“鼻音這麽重,你也感冒了嗎?”
也。
蘇音抓住重點。
她們兩個都感冒了。
昨天那場雨是真厲害,不僅弄亂蘇音的心,還弄垮她的身體。
不,是她們。
蘇音輕輕笑了,“是啊老師。”
她的笑容又甜又美,感染力很強,真像個溫暖的小太陽。
拘謹緊張不見了。
別扭也不見了。
在笑意達到最盛時,她身上的陽光.氣也最為強烈,肆無忌憚揮灑在這個清晨。
許傾塵略微愣了神。
天地萬物跟着愣了,時間跟着靜止了,在這個瞬間,她眼底的冰冷融化了。
蘇音抓住了,又放過了。但她什麽都沒記得。這一秒,匆匆過去了。
許傾塵也已經低下頭,拆藥盒。
蘇音這才想起來這裏的目的,趕緊說:“老師,我來找你是因為…”
許傾塵打斷她:“不急,等會兒再說,你過來一下。”
蘇音的腳像不聽使喚一般,連答應一聲都忘了就過去了。
她又站在這裏了。
昨天站過的位置——
許傾塵的身前。
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蘇音悄悄在心裏對比:
昨晚之前,她們只是師生關系;昨晚之後,她們的關系可能近了些。
這種微妙的變化讓蘇音暗喜。
蘇音又笑。
這回,許傾塵沒像剛才那樣被感化,而是拍了拍桌面,“過來一點。”
蘇音站在原地不動,“啊?”
許傾塵看着她。
任誰被這個冰塊盯都會受不了,蘇音麻利地上前一步道:“老師。”
這一步很到位,校服緊貼桌壁。
許傾塵屈指抵住下颌,冷清的眼看向蘇音,“把藥吃了。”
蘇音詫異地眨眼,随後輕聲說:“謝謝老師。”
此刻她眼中的許傾塵,幹淨,清澈。病弱感之外是脆弱感,太容易激起人的保護欲了。
看越久,這種欲望越盛。
蘇音懂得适可而止,錯開視線,盡量讓語氣漫不經心一點,“老師,你也快吃藥。”
許傾塵:“好。”
摘下眼鏡,略微偏下頭,她又說:“水太燙,等會兒吃。”
蘇音點頭。
許傾塵将兩板藥推到蘇音面前,“你拿回去吃吧,吃兩粒。”
蘇音又說一遍“謝謝”,正要伸手拿,她又縮回去,手指蜷曲着,她在醞釀接下來要說的話。
許傾塵:“怎麽?”
聲音冷淡到極致,雖然這是許傾塵一貫的語氣,蘇音還是倒吸一口涼氣,這種時候,如果許傾塵能稍微溫柔一點,她可能就不會這麽瞻前顧後了。
那種許傾塵會對她失望的預感又出現了。蘇音很難開口。
但是,她的扭捏,似乎讓許傾塵不耐煩了。
在許傾塵眉頭緊蹙時,蘇音一鼓作氣把話說出來,“老師,對不起,昨晚我在宿舍用手機,被宿管老師發現了。”
話音落,一片安靜。
許傾塵眼神逐漸冷卻下來,面龐像被萃了冰,淡淡抛出寒意逼人的幾個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的冷漠,讓蘇音不知所措。
蘇音寧願許傾塵訓斥她一通,或者像上次那樣罰她寫檢讨讓她道歉都沒問題。
怎樣都可以。
唯獨冷漠,她無計可施。
原來,許清詞說的對——
沒有人能讓許傾塵生氣。
即使蘇音做了錯事,她都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怒意,也許她是想生氣的,但她忍住了,又或者說,她根本不值得讓她生氣。
蘇音不想事情變成這樣,她只能迎難而上。
于是,她解釋說:“老師,昨晚我有點睡不着,才用手機看了會金剛經,我沒有玩別的,但我知道我錯了,一是學校不準用手機,二是我答應過你不在校用手機卻沒有做到,對不起。”
态度極其誠懇。
許傾塵心裏的确有所動容,她的表情有所緩和,她想要不然就這樣算了吧,跟一個孩子有什麽可計較的,感性讓她想原諒,但這時,她心裏忽然閃過一個陰暗的想法:萬一她在撒謊呢。
一旦猜忌産生,便被許傾塵放大,再無限放大,最後變成她以為的“這就是事實”。
旁人怎麽看許傾塵怎麽感覺她完美,可沒有人的靈魂是完美的。
許傾塵靈魂殘缺的一角:很難相信別人。
誰人又知,不止這一角。
沒人懂她,不會有人懂她。
許傾塵也不用,以前可能需要過,但現在她早就不再需要了。
所以眼下不管蘇音怎麽說,許傾塵都無法再完全相信她了,不是針對她,而是骨子裏的東西變不了。
當冰冷渲染到底,許傾塵直接表達:“答應別人的要做到,如果做不到,就不要答應。”
她的語氣是那樣沉穩平靜,卻讓蘇音心裏像揪緊了一般難受,她知道,說什麽都沒用了。
再賴在這裏,就不應該了。
蘇音還是再次道歉:“老師,對不起。”
許傾塵臉沒擡地回應了她,“不再犯就好,回去上自習吧。”然後,她将雨傘遞過去,“謝謝。”
蘇音拿過傘,又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份竊喜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全是酸澀。
蘇音知道,和解只是面上。
許傾塵再也不會和她共撐一把傘了。是直覺,無比肯定的直覺。
恍惚之際,她看向窗。
諾大的操場空蕩蕩,蘇音心裏跟着空蕩蕩,她從中看不見許傾塵了。
唉。
算了。
錯也認了,歉也道了。
該做的都做了,蘇音也沒辦法。
她在短時間換位思考一遍,假如她是許傾塵,昨天剛答應,今天又犯錯,她也不可能對這個只認識幾天的學生有好印象。
所以,就不要再待在這裏礙人眼了,蘇音最注重分寸,她微欠身,轉身走了。
手上只有一把傘。
門關上的聲音落下,許傾塵的眼神鎖在門上,随後鎖在桌面的藥上。
她給的藥,蘇音沒帶走。
天空陰沉沉,窗外的風壓低女人的背,她虛脫地趴在桌上,背影單薄得讓人心碎。
末了,一陣嘆息聲響起,她轉個角度,将臉完全埋在臂彎裏。
她的背,在發顫。
許傾塵又想起那件事了——
她和賀舟是去年十二月結的婚。
他們是同事,賀舟現在帶高三畢業班,他是教語文的。
長相帥氣,涵養不錯。
算是浪漫的文科生吧,和許傾塵還算談得來。
盡管同在一所學校教學,但在結婚,不,應該說在相親之前,他們幾乎沒有交集。
他們完全是通過相親認識的,當時彼此家裏都在催婚,都處于趕鴨子上架的關頭,急需一個人來完成這件事給家裏一個交代。
于是,他們結婚了。
從相親到結婚,僅僅用了一個月。
結婚前一天,賀舟說:“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沒感情沒關系,我們可以在婚後慢慢培養,你放心,我會履行好身為丈夫的責任。”
許傾塵信了。
盡管沒感情,盡管她并不愛賀舟,但她确實已經下定決心,會盡力做一個好妻子。
她終于說服自己。
可她萬萬沒想到,信錯了人,她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掉進無底洞裏。
深不見底。
暗無天日。
這段婚姻帶給她的,除了惡心沒有別的了,她最惡心的,還是賀舟。
但她逃不掉,不能逃。
一旦離婚,她的父親又會瘋狂地逼迫她走入下一段婚姻。
現在這樣,也挺好。
反正賀舟不回家,反正賀舟不愛她。反正她也從不期待賀舟回家,反正她也不愛賀舟。
許傾塵時常想:我還是自由的。
但困在不幸福的婚姻裏的女人,怎麽可能會自由,她已經失去自由了。
自由,是什麽感覺啊。
她都忘了。
她努力去想。
卻想到一張床,鋪着大紅床單的床,床頭貼着喜字,上面躺着赤身裸.體的兩個人,兩個醉醺醺的人。
兩個男人。
新婚之夜,賀舟帶着他的男朋友,睡在他們的婚房裏。
許傾塵還記得推開門的瞬間,那種頭暈目眩,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感,讓她畢生難忘。
當時她一聲不吭,安靜地關了門,沒有像其他女人一樣離開家,或者大吵大鬧,因為她知道,賀舟是故意讓她看見的。
當夜,許傾塵睡在隔壁房間。
這是她的房子,是她的家,她不會走,要滾也是他們滾。
從那之後,賀舟很少回家。偶爾回來一次,也是各睡各的。
許傾塵什麽都不問,賀舟做什麽她都不管。
終于又一次,賀舟憋不住了,“你就這麽耐得住性子,你還是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了?”
許傾塵:“我很正常。”
她越平淡,賀舟越惱,“都誠實一點吧,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在外面有人了?”
許傾塵連眼神都吝啬給他,“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嗎,婚內出軌這種惡心事,我做不出來。”
賀舟:“我們之間又沒有愛。”
許傾塵:“那你為什麽不在結婚之前說清楚,為什麽要說所謂的承諾,你不知道這是在騙婚嗎?”
賀舟一臉無所謂,“這樣不是很好,我們只需要在表面做做樣子就可以,我又不會幹涉你的生活,你如果感覺心裏不平衡你也可以出去找,我找男人,你就找女人呗。”
那天,夜色包圍城市,世界彌漫無聲無息的黑暗,千萬盞路燈全都滅了。
許傾塵面無表情,“賀舟,我這輩子都不會變成和你一樣惡心的人。”
不可能出軌。
不可能喜歡女人。
許傾塵死都不可能喜歡女人。